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是何之洲母亲说的,他妈这句话说了十年,还管用。对于老杨这种人,就得给点颜色。何之洲想他得练练了,否则在南华中学连老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都敢把他不放在眼里,他的威严何存。为了在众同学面前证明自己,尤其是要证明给上官小雪看,他必须得练练。不能让上官小雪看扁自己,要让她难受,这是他的目的。他要让上官小雪来巴结自己讨好自己,他必须努力。看着薛小鳄一副日理万机气吞山河的神气从他面前走过,薛小鳄的事务比校长还要忙碌。和薛小鳄相比,薛小鳄有一个好爹,但他没有,所以他必须努力,哪怕是对付老杨这样的小事他都必须放在心上,绝不允许自己栽跟头。
就在这时张有机跑来告诉何之洲英语老师回来了,何之洲非常镇定,甚至不太明白英语老师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何之洲想了很多以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想到自己在南华中学生存的不易,想到他妈,想到上官小雪和薛小鳄,他感到他的所有种种劣行都是因上官小雪而起的,如果有一天他被校长请出南华中学,那也是因为上官小雪。他恨上官小雪,特别讨厌。他想着想着,脑子就想歪了,他想到英语老师,想到英语老师这朵鲜花究竟要插在哪一泡牛粪上呢?那些自以为是的男生都以为英语老师是因为自己而回来的,是被自己的魅力所吸引。不管怎么样,就算英语老师这朵花儿再鲜嫩,终归还是有一泡牛粪在等着她的。
何之洲每天放学都要经过无人区回到家里。无人区离学校并不远,五百米不到的距离。那里是通往火葬场和火车站的必经之路,据说当初那里是一个炼油厂,后来拆了就一直没再建房子在上面。小时候就经常听大人说那上面闹过鬼,那片空地上总是黑的,在那条路上走的时间长了,并没觉得上面会有些什么。但有时候他回家晚了,偶尔也会想起大人们曾经说过的话,头皮也会发麻,身体像蚕蛹一样要抽出点什么来。有人说那片空地上死过一个女孩,他特别害怕那女孩会找上他。他妈就说过他其实是个胆小鬼,他现在胆儿变得特别大是不是因为他妈的这句话,他是想让他妈为她的这句话付出代价吗?
何之洲是为了他妈的那句话在练胆,他甚至不顾同窗好友的劝阻把校长的狗给盗走了,薛小鳄专门准备了一把刀,打算宰了烹了吃狗肉。就在刀接近狗脖子时,突然狗眼里反光照出他们人影来,吓得何之洲一哆嗦,刀掉在地上。薛小鳄打算亲自动手,被何之洲制止了。何之洲觉得她这样很不好,一个女孩对动物没有一点同情心,他替她担忧,她将来怎么走上社会?怎么嫁人?她拥有如此凶残的面目!何之洲决定放了那只狗,为了他自己,也为了薛小鳄,将来能堂堂正正做一个人。校长或许是有罪的,但狗是无辜的。那只狗看何之洲的眼神,让他感到不安。何之洲跑到校园围墙后面的荒坡上撒尿,突然发现墙的破洞处有一只眼睛在朝他看,他一哆嗦,尿进裤裆里了。
天黑时经过那片无人区,何之洲感到自己的弱小,任何一只恶魔的手都可以把他抓离这个世界。他感到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没有对不起谁。何之洲没有在校园里遛鸟了,他怕又被老杨盯上那只鸟,又要给他下战书向他发起挑战。自从老杨向他下了战书后,他变得相当低调,因为老杨随时都会再次向他发起挑战的。这时候何之洲想到上官小雪,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很想去探视一下她,他心想:如果上官小雪真的不行了他也好见她最后一面,看她有没有话要对他说,看她临终前还是不是又臭又硬。她的惨样儿或许正是他想要的。又臭又硬的上官小雪真的会死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他的计划不是全都落空了吗,他所取得的这些“成就”,上官小雪不就看不见了吗?他不希望上官小雪死,她得活着,得吃苦受罪。何之洲想起这件事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他也是偶然被一阵风吹着才想到的。当然,这阵风同时带来了他的又一泡尿,他看了看四周,站在路上尿起来。
薛小鳄来找何之洲有事的,她盯上了三班秋娟的鼻烟壶,据秋娟自己说是真家伙,是他一个乡下的远房亲戚的舅舅的姑姥爷的姨老表在大清朝老佛爷慈嬉那儿当差,从宫里捎带出来的,后来家被红卫兵抄了,留下这么一个玩艺怎么就落到秋娟的手里,让人匪夷所思。那东西到底是不是真,谁也不敢断定。秋娟每天一副得意的神情,一下课就拿出宝贝用鼻子永不停息地朝上面嗅着。秋娟在走廊里和校园大道上也嗅,她除了自己嗅也借给别的女生嗅。秋娟的举动引起了薛小鳄的注意,薛小鳄很想得到那件宝贝,找何之洲商量。何之洲劝薛小鳄别太贪心了,这样会把她给毁掉的。但薛小鳄听不进去,说她一定得把秋娟手中的那件宝贝弄到手。何之洲感到他自己够不幸的了,为上官小雪的事,他像一保热锅上的蚂蚁,对薛小鳄已经无能为力了。
何之洲经过无人区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又想起大人们在白天说的鬼以及那个死去尸骨未寒的女孩,突然变得十分脆弱像个不堪一击的小脚女人。何之洲快速拿着步子想从那片空地上冲出去。他一下撞到一个人的身体上,吓得嗷的一嗓子。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来。就在他不停颤抖的时候那个被他撞到的人开口说话:“撞痛你了吗?”
“没没没——有。”何之洲已经变得口齿不清。
那人轻轻地笑了,说:“你走吧,我给你让道。”
何之洲感到对面黑暗中的人是在嘲笑他,他也许已经发现了他的惊慌和恐惧。他没等到那人给自己让出道来就匆匆地从他身边逃走了。
回到家时,何之洲把去看望上官小雪的事给忘了,匆匆洗了把脸上床迷迷糊糊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