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这时候,他大概已经离开了霜天楼。
  袖中弹出一柄软剑,陆瑶反手不动声色的把它交到相姝手里。
  随即她拾起地上的长剑,看着已退到安全地带,脸上挂着得意的窃笑的李德,浑身上下渐渐被杀气沾染。
  她的额上还缠着纱布,手臂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正往外冒着血,隐在深色的袍子中,不容易辨认出来。
  “李德,你敢这么对我!”她冷着脸威胁道。
  李德嘿嘿一笑,脸上的横肉一抽一抽,“你想报复我?等你有命回去再说吧!”
  他招招手,壮汉们再次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窗户被一股很大的力道破开,无数的暗器涌了进来,刺去敌人的脖颈和腿部。
  一个人影轻飘飘落到地上,提着长剑将她掩在身后。
  “师兄!”陆瑶喜道。
  来人正是张昭成,他听到这一声称呼后眉梢动了动,略一回头道,“带着她先走。”
  陆瑶回头,见相姝已经挣开了束缚,浑身无力的摊在地上,她浑身浴血,脸色看上去苍白无力。
  她不敢耽搁,揽着她从窗口跃了出去。
  打斗声在身后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让她听的暗暗心惊。
  陆瑶咬着下唇将相姝带回客栈,安置在床榻上。
  小涵已在桌上等的睡着了,听到动静又醒了过来,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床上,瞬间惊叫出声,“小姐,这……”
  陆瑶丢给她一瓶金疮药,“去请个大夫来为她诊治。”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推开窗户跃了出去。
  待到她再寻到霜天楼时,楼内已经空无一人,只余下满地血迹。
  她暗暗心惊,心中更是焦急难耐,赶忙出去找寻。
  可是耿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和京城一样是棋盘形布局,一时间她也不知从何处找起。
  凭借感觉认定了一个方向,陆瑶顺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天空开始传来隆隆的雷声。
  压抑了一整晚的天幕终于按捺不住,大雨倾泻而下,落在她的额上,胳膊上,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没有一丝温度。
  她一直寻到天蒙蒙亮,好容易寻到了张昭成随身携带的佩剑,那剑斜插在地上足有三尺深,剑身和剑柄已被雨水冲刷干净,但隐隐能看到剑柄上的斑斑血迹。
  “……师兄。”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伸手抚上冰冷刺骨的剑柄。
  她知道剑对习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武器,盾牌,是生还的机会。
  她静静的看着那把剑,突然间眼前一黑,头朝着剑柄方向倒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在半空。
  陆瑶惊喜的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冷了脸,用软绵绵的手掌推他,“你走,我不要你假好心!”她挣开他的手,挣扎着站起来,指着他道,“你一直在,为什么不救他!”
  她望着地上斜插的剑,眸中闪过一丝愤恨,随即又是一阵了然的嘲讽神色,“对了,你当然不会救他,他是将军么……会阻了你们的路……”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像是没有支撑,摇摇欲坠,屠涯随时准备接下她倒下的身体,抿了抿唇,道,“小瑶,我……”
  “嘘,”她却忽而笑了,“你不用解释,你和我解释什么呢,你只要静静的看着,看着这场世纪大戏……”
  她拽着他的襟口,脑袋昏昏沉沉的,便索性靠在他肩膀上,一只手努力却又无力的戳着他的胸口,一面咯咯的笑着,一面轻轻说道,“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些,我会收观赏费的,不会有人可以悠哉游哉的看完一场霸王戏,我的代价可是很大的,就怕你们承受不起……”
  屠涯沉默不语,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滑到脖颈处,又顺着他的脖颈落到她的头发上,缠着纱布的额头上。
  如果说,之前的陆瑶只是让她觉得惺惺相惜和些微的敬佩,现在的陆瑶,却是真真切切的让他感觉到了心疼。
  像是无数根极其细小的银针全数沒入心脏,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疼痛是隐隐的,淡淡的,却一直持续,像是有万千蚂蚁在啃食和侵吞他的心脏一般,他觉得自己很快便沦为无心之人。
  不觉间,陆瑶已伏在他肩膀上昏死过去,屠涯一只手环过她的膝弯,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
  客栈已经不能去了,他知道天亮以后李德一定会命人把耿县翻个底朝天。
  他把陆瑶抱进一处隐秘的宅院,宅子里备了金疮药和纱布等一系列常用的药品。
  他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细心的为她脱去衣服,看着她臂上因大雨冲刷而有些泛白的伤口皱了皱眉,将衣物和湿了的纱布全数从她身上褪下,屠涯处理好她的伤口,从柜中取了干净的衣物为她换上。
  第一天,陆瑶没有醒来。
  倒是李德带着官差冲了进来,屠涯揽了她和锦被攀上了房梁,将锦被铺在梁上,又将她放在锦被上。
  好在她生的清瘦,李德倒是半点没有看出端倪。
  “你是何人?”他上下打量着屠涯。
  屠涯脸上带了一张极为精细的人皮面具,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道,“回官大人,小的是从云州城来的生意人,这些天路过耿县没处歇脚,又不想住客栈,就先盘下这间旧宅几日。”
  他的神色掩藏的更好,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李德又对他审视片刻,带着人出去了。
  屠涯走到院中,将几个时辰前刚刚备好的盐巴移到院子里,用铲子掏出一个洞,正要将它埋了,便见李德带了人火烧火燎的折回来。
  看到盐巴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普通的生意人绝不会舍得盘个宅子,没想到你做的竟是私盐生意。”
  屠涯好像着实吃了一惊,恭恭敬敬的将盐巴全数奉上,又塞了一袋子银子给他,打着哈哈道,“规矩我懂,还望官爷多关照。”
  李德掂了掂钱袋,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道,“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他给差役使了个眼色,差役们将他院子里的几大袋盐都收了。
  李德点点头道,“你放心吧,只要以后别忘了缴税,我就只当没看见。”
  “是是,谢谢官爷。”
  李德这次是真走了。
  屠涯跃上房梁将陆瑶抱了下来。
  看着她清瘦的面颊犯了愁。
  她已有一日不曾进食,这旧宅子里什么都没有,他又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宅子里,自己出去找些吃食。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房顶上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他看看躺在床上的陆瑶,没有挪动地方。
  静待了片刻,房顶再无异样的声音传来,他小心翼翼的翻上房顶,竟意外的发现上面放着好几碗参汤和两只光溜溜的肥鸡。
  四下望望,周围空无一人。
  屠涯尝了尝那参汤,又仔细查看了两只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便放下心来,端着参汤小心的送进她的口中。
  陆瑶无意识的喝了小半碗,然后便再也喂不进去,屠涯却已是很满意,拿过一只肥鸡去柴房了。
  这边小涵见她急急忙忙的走了,心中矛盾急了,又想去追上去,又不想忤逆她的意思,一时间犯了难。
  好容易下定决心要冲上去,突然听到床榻上的人咳嗽了一声,小涵咬了咬牙,拿起金疮药向她走去。
  将金疮药一点点撒在她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小涵忍不住心疼,“这可是宫里最好的金疮药,千金难求的,真是便宜你了。”
  床上的那人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当然,她伤成这般,便是想说话也是力不从心的,小涵却仿佛硬要和她过不去一般,“不说话,你凭什么不说话,受人恩惠连句谢谢都不说的么?”
  说完她愣了愣,我不知道自己在跟这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人置什么气,她想泄了水的水袋一样瘪了下去,认命的在她身上上着药。
  将将上完没多久,便听到官差的声音,“快,给我搜,就是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翻出来!”
  小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续给她揶了揶被角。
  嘴上嘟囔着,“谁这么惨,被追到这地步,也不知能不能躲过去。”
  突然有人抓了她的手,她一怔,见床上的血人已经睁了眼,有气无力的骂道,“你是傻子吗,快逃啊!”
  小涵愣了愣,“他们要找的人是你?”
  相姝不再言语,挣扎着要下地,小涵已然将她拦了,带着她躲进柜子后面的墙缝里。
  铺面的灰尘让相姝闷咳两声,庆幸道,“想不到这里竟然有个墙缝。”
  小涵得意道,“你当然找不到,这些东西和我有感应,早在我进来之前便已经知道了。”
  相姝虚弱的闭了闭眼。
  小涵碰碰她,“你要死了么?”
  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闭嘴,他们马上便找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
  官差看了看血迹斑斑的床单和被子,回头吩咐道,“她们没走远,快追!”
  两人一直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小涵推开柜子,拂了她向床上走去。
  相姝半阖着眼,“傻子,你还想继续就在这里么?”
  小涵一愣,“小姐会到这里来寻我们。”
  相姝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小姐是谁,她笑道,“真是一对笨蛋,你应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再想办法同她回合。”
  而不是继续待在这人多口杂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