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三个月后，赵如果成了月光族，曾红总是在他发工资那天前，巧立名目，为他的安排好了每一分钱的用场。曾红全身衣服的总价值翻了十倍，由一个暗淡无光的厂妹突然脱胎换骨，变成光彩照人的气质美女，加之她天生丽质，无论在哪里都会吸引众人艳慕的目光。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就连泥塑木雕的偶像都能披金挂玉，变得身价不菲，更何况一个正直青春好年华的女子。曾红的改变使得她的追求者云集，犹如逐臭的苍蝇，赶也赶不走。
这些追求者多数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在工厂里做的是初级技术员，拿着只能养活自己的微薄工资，看起来体体面面，实际上颓废潦倒。他们在曾红面前都挺能吹，不断标榜自己是天子骄子，上过大学有多了不起，自己来到这个城市，是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们的目的是要她抓住机会投资原始股，因为他们都前途无量。
这些人又很高的学历，有很大的理想，或许也有坚强的意志，但是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他们的宿命。
她知道，这些人每天为现实的生存问题而奔波，却为理想而活着，他们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她也知道，她所在的城市，只有穷人才谈理想，而有钱人都谈现实。
她从不拒绝他们的邀约，而且很巧妙地和所有人保持着暧昧的关系，因为这些人能哄抬起她的身价。
赵如果为了给他妈一个惊喜，以好让她安心将养身体，准备春节把曾红带回老家去给他妈拜年，于是和曾红商量。
两人在王品吃牛排，喝了一瓶红酒，曾红脸上红扑扑的，有些醉意。赵如果找准时机跟他商量道：“红，今年过年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曾红一听这话，醉意全无，吃惊道：“为什么？”
“我妈想见见你。”
“把我艺术照发给她一张就是了，有什么好见的，你们那里山高路远的，我不习惯。”
“我妈说想见一见你本人。”
“我衣服都是旧的，怎么跟你去见你妈啊？”
“你答应跟我回去，我给你买新的。”
“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妈买礼物哦，你知道，我的工资比你低。”
“没关系，礼物由你来挑，我付钱。”
曾红见他动了真格的，有些为难，似图推脱。
“我们之间似乎还没发展到这一步吧！”
“我们认识已经快半年了吧，彼此都有一定的了解，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的地方多了，你没房子没车子，28岁了在公司里连个课长也没当上，以后靠什么养家糊口？”
“红，我觉得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奋斗，这些东西都不是问题，迟早会有的。”
“迟早会有，但是问题是现在没有。你不但没有这些，你连两个人谈恋爱的情调都没有，你想想看，你送过礼物给我吗？玫瑰花，情侣表，手链耳环，你看看别人的男朋友，女朋友过生日的时候还策划万人祝福签名，宿舍楼下的烛光告白。你就是一根死木头。”
根据以往经验，只要赵如果满足了她提出的条件，她一定会喜笑颜开，不让自己失望。他帮她买了新衣服，准备好了要送给他妈的礼物，最后，他还差她一个浪漫。
浪漫对赵如果来说是一种奢侈品。
从小到大，他受到的是最正统的国民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老实厚道，安分守己，成绩优异。上中学时，他严守师长父辈的训诫，将女人看着洪水猛兽，敬而远之，寒窗苦读，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上大学后，物质的贫乏和交际拍马能力的欠缺，让他从内心感到自卑，同学之间的相互攀比，嫌贫爱富，使他看透了人情冷暖。出身社会之后，在书本里认识的真善美世界无迹可寻，到处是伪恶丑，他心中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理想世界轰然倒塌。
他不懂浪漫，只能装模作样。
在网上搜一条怎样才浪漫的问题，结果有几十万个答案，赵如果看了最热门的几十个，他发觉这些浪漫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很花钱。
看来想要浪漫，花钱在所难免，他通过对比，选择了一个性价比最高的方案。
11月10日，光棍节的前一天，赵如果约曾红在黄河路口的一家西餐厅吃饭。出门时，服务员告诉曾红，她幸运地成为该店的第一万名顾客，这顿饭的全部餐费全免，并且送一张本市第一家四星级酒店双人间的免费体验券。曾红得钱得利，心情大好。
出了餐厅，在黄河路的路口，他们闻到了整条街上弥漫着酒香。曾红不禁动了心，说应该去喝酒助兴。
如果在以往，赵如果听到她这样的提议，首先应是浑身一紧，习惯性地摸一摸钱包，看看里面的钞票够不够让她尽兴而归。
可是今天，他有备而来。
他赞同曾红的建议，拉住她，看了看表，说稍等片刻，我要变一个戏法，公主驾到，应该有一个特别的欢迎仪式。
他故弄玄虚，闭上双眼，双手朝大街上比划着，口中数着：10，9，8，7……。
等他数到0时，黄河路两边树上的彩灯准时被点亮，五彩的灯光随着音乐闪烁不息，看得曾红大喜过望，一个劲地往前冲。
喝酒唱歌，赵如果在KTV的包间里和曾红你唱我和，配合得天衣无缝，情意浓浓。赵如果想得寸进尺，但是她却仍守住要害，让他适可而止。
快到晚上9点时，赵如果匆匆到前台结了账，拉着曾红往外跑。曾红有些不情愿，问他跑这么快干什么，又不忙着去死。他说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个特别浪漫的礼物，现在就带她去看。
昆河上的拱桥被五彩的灯光装扮得像一弯彩虹，他们站到了彩虹顶端。此时安静的昆河倒映着满天的星光，他们如同站在了天河里的鹊桥上。
曾红皱了皱眉头，埋怨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唱歌。”
“你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仔细看，别眨眼。”他表情神秘，就像一个魔术师一样把手指向远处的天空。
静谧的黑夜中突然爆出一朵礼花，一朵绽放未尽，另一朵相继绽开，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明亮耀眼，爆声由远而近，响成一片。
他笑了：“怎么样？”
看着那漫天的烟花为自己而绽放，曾红兴奋不已，又蹦又跳，抱着赵如果，又是掐又是亲，尖叫着：“好漂亮，我真的好喜欢，好感动。那真是你特地为我准备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红，你知道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什么特别的日子？”
“明天就是光棍节，我期待在光棍节的头一天告别单身。”
“你痴心妄想。”她的理智依然坚守底线。
赵如果拉着她的手继续看烟花，看着一枚礼花弹呼啸着冲上半空，他们的脸被映成了红色，随着嘭地一声，礼花在空中绚丽绽开，他们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烟花落后，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时赵如果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束蓝色的玫瑰花，双手握在手上，单膝跪地。
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爆开，趁着光亮，赵如果向她表白：“红，请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吧。”
曾红毫不犹豫地接过玫瑰，在鼻子面前嗅了嗅，她发现这玫瑰没有香味，没有手感，它们是假的。她仔细看了看，这些蓝色的玫瑰，全是用纸折成的，做工精细，光看外表，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红，这九十九朵纸玫瑰，是我花了半个月才折成的，它们可以代表我对你的真心。”
她被感动了，眼眶里泪光闪闪，紧紧抱着玫瑰，将他扶起来，扑进他的怀里。
“如果，谢谢你，我真的好感动。”
这一生，或许曾红就被感动过这一次。
为了这一次感动，她掂量着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当然，她当即答应了春节和赵如果回家见父母，然后她带着赵如果拿着那张四星级酒店双人间免费体验券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她主动付了钱，告诉司机目的地就是那家四星级宾馆。
在酒店的房间里，曾红在赵如果面前一件一件地脱掉身上的衣服，赵如果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她每脱一件衣服，他就会感觉到全身的温度不断升高。
她走进浴室，一刻钟后裹着一条雪白的浴巾赤脚走出来，一边歪着头用干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小脚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湿印。
赵如果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双眼铜铃般睁着，目光在她身上的浴巾上下边沿游走不定。
“你也快去洗啊，我先把头发弄干，等你。”
“嗯。”
他木讷地回答了一句，欣喜异常，连忙跑进浴室去了。
五分钟不到，他就迫不及待地从浴室里跳了出来，身上的水珠都没有擦干，下身搭着一顶高高的帐篷。
曾红斜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就像一只刚出笼的包子，只是这包子馅太多，撑破了皮。赵如果就是那个饥肠辘辘，想扑过去吃包子的人，这一瞬间，饿汉看到了包子，干柴遇到了烈火，一下子就难解难分了。
她慷慨地开放了自己的领地，任他自由出入。
许久求而不得，如今夙愿得偿，他既兴奋又紧张，全无章法，左右冲撞，让曾红很不适应。
她感觉有些痛，这点痛感似乎刺醒了她的理智，她想决不能单凭这一点感动就成全了他，绝不能为这样的男人轻易破坏自己的原则。她一把推开了他。
失落，伤感，迷茫，手足无措，一系列的表情集中在他脸上。
“怎么啦？马上就要完了的。”
还不到两分钟，曾红嘲讽般地一笑，但是又极力不想去伤害他的自尊，装得很纯洁的样子：“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想等我们结婚那天，我再完整地给你。”
他急不可耐：“红，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曾红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在她眼里，这些被欲望挟持着的男人，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你要让他们对你言听计从，就永远不要让他们吃饱。
作为补偿，她亲手帮他打出了子弹。
为了这次浪漫的约会赵如果可是煞费苦心，提前预定了新开业的四星级酒店的新房间，打听好了那天晚上酒店会有开业焰火表演，提前和西餐厅谈好，花钱买了一个第一万名顾客的惊喜奖，而且经过多次踩点考察，确定好黄河路路灯的准确开灯时间。这一切，也只让他有机会成为半个男人，严格来讲，他现在还是半个处男。
赵如果有了女朋友后，工作更加主动积极，而且每天都很开心，老板给他脸色看时，他一笑置之，显得大度坦然。有时候他一个人闲着没事发呆，不经意间就会憨笑起来，小心地从钱夹子里掏出曾红的照片，偷偷瞟上一眼。
在村子里，赵如果被公认为是个孝子，四岁起就开始帮他妈分担家务，十四岁就跳水打柴，上大学时放假回家，顶着大太阳去地里帮他妈干活，晒得背上掉了一层皮。他妈去年生的那场病，使他们家差点倾家荡产，他妈虽然捡回了一条命，现在基本上不能下地干活了，整天就在房前屋后，拾掇着鸡鸭猪狗，在自留地里种点小菜，对未来唯一的盼头就是看着赵如果成家立业。
赵如果想着高挑漂亮的曾红懂事地跟在自己身后，见到他妈后，双手将礼物奉上，甜甜地喊一声阿姨的情景，不由得笑得裂开了嘴。
同事见到他反常的状态，一猜一个准：“赵如果，走桃花运了吧，骗了哪家姑娘，快说说。”
赵如果并不隐瞒，拿出曾红和他一起拍的大头贴，递给同事们传看。同事们交口称赞，说赵如果艳福不浅，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有人羡慕极了，不禁骂说这他妈什么世道，赵如果都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有一位同事拿着曾红的照片反复看着，大喊一声：“这个女的我见过。”
他脸上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赵如果心里一紧，忙问道：“你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看错了？”
同事狡黠地一笑，放低声调，往经理办公室那边探了探风，埋头凑过来小声说道：“如果我没看错，这个女的我在瑞士酒店门口见过。”
“不可能，她不会屈那种地方。”赵如果极力维护着曾红，他觉得如果不靠自己，曾红没有能力去瑞士酒店那种高档次地方消费。
同事朝赵如果笑了笑，补充道：“她和一个男的，那个男的开着一辆马自达。”
赵如果心里怦怦直跳，感到情况不妙，追问道：“那个男的有多大，长得怎么样？”
同事伸出手指，朝经理办公室指了指。众人哦了一声，哄然笑了。同事们纷纷拍着赵如果的肩膀，以示安慰和鼓励，觉得事已至此，再无悬念，接下来就等着看一个失败者如何走出失败的阴影。
赵如果呆如木鸟，黯然泪下。
经理？他望了望身后单间办公室里的那个四十多岁，谢顶很严重，说话铿锵，目光深邃的男人。赵如果一度把他当做自己的偶像，他二十岁走南闯北，直到今天事业有成，不张扬，不强势，不惑之年自得其乐。他有一个做高中老师的妻子，一双儿女都上了大学，在妻子面前，他是个值得依靠和信赖的丈夫，在儿女面前，他是威严和值得尊敬的父亲。人生到此时，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身体好，他还缺什么？他为什么要和自己抢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和他女儿一般大小的女人。
赵如果向曾红证实同事的传言，结果被她骂得狗血喷头，以此为借口要和他分手，吓得他跪地求饶。
但是流言在公司里像瘟疫一样快速传播，最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所有人看赵如果的眼神，都是充满讪笑和鄙夷的，就好像他头上正戴着一顶扎眼的绿帽子。
赵如果如鲠在喉，偷偷地尾随其后，果然在一个妩媚的夜晚，看到曾红笑语盈盈，小鸟依人地和那个老男人挽手出现在瑞士酒店的门口。
他除了心碎，不敢上前去质问这一对狗男女，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钱，没地位，在这个铁石心肠的城市，他太卑微。
从此以后，曾红不再和他联系，而他明明知道经历和自己女朋友的关系，却只能默默面对这一切，生怕被经理看穿自己，炒自己鱿鱼。
圣诞节快到了，这个城市渴望放纵的人们，又要迎来一个堕落的节日，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赵如果接到曾红和好电话，她对和老男人的事只字不提，只是说了一句：如果，我想你。赵如果的心顿时被融化了，原谅了她的一切过错，问她在哪里。
“我现在在海南。”
“你在海南干什么？你不是要上班吗？”
“十天前我就从公司离职了。”
赵如果很诧异：“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职呢？海南那么远，你去那里干吗？”
“如果，你知道吗？我最大的一个梦想就是在K市开一家花店，我总不能一直靠你那点工资养活，我听他们说，光靠工资收入是不能脱贫致富的，所以我想把这些年攒的一点钱用来投资一家花店，刚好我有个认识的朋友在海南这边有货源，我就过来看看。”
“海南那么远，开花店也没必要到那里去找货源啊？”
“这你就不懂了，海南气温高，鲜花品类繁多，而且质量也很好，即便是空运过去也很划算，现在这块市场还有空缺，我想占得先机。”
“我觉得开花店不是最好的投资办法，你可以考虑一下开服装店之类的，因为鲜花的保质期太短。”
“说你是死木头，没品位，你还不信，以后人们富裕了，对鲜花这些精神享受的东西需求很大的。你不觉得每天能闻着花香，把好心情带给别人也是一种享受吗？”
赵如果被她纯真的梦想打动着，决定过年带她回去见过父母后，就倾其所有支持她实现这个梦想。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圣诞节后吧。”
平安夜，晚上12点半，赵如果突然接到曾红的电话，电话那头一片噪杂声，她语速很快，像是很紧张：“如果，帮我订一张三点钟飞K市的机票，马上。”
“你在哪里？你不是说圣诞节后才回来吗？”
“你别管那么多，我今天就要回来，你赶快给我订票，我现在就到机场去。”
赵如果听她很着急的样子，翻身起来，外套也没来得及穿，穿着秋衣打开电脑，在网上给她订了一张两点钟飞K市的机票。
凌晨五点，曾红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赵如果的门口，她身上衣服单薄，头发凌乱，浑身冷得发抖。赵如果把她接进屋里，拉到床上，用两床被子裹在她身上，灌了一只热水袋给她塞到被窝里。
赵如果穿着衣服在电脑前等着天亮，一会回头问她喝不喝水，一会回头问她吃不吃饭。她的手机响个不停，她接过电话，朝电话那头的男人大吼大叫，之后又嚎啕大哭。
天亮了，曾红的手机掉到了地上，不停地来电振动，嗡嗡嗡的声音让人烦躁不堪。她这时已经不屑于再接电话，蒙头大睡。
为了不吵到她休息，赵如果把她的手机从地上捡起来放进自己兜里，出门去给她买早饭。
出了楼梯口，只见两辆红色的马自达6齐刷刷地停在了他面前，车门口走出来两个男人，相貌堂堂，神气十足，不约而同地拿着手机打电话。
巧合的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拨着同一个号码。他们一脸失落，因为一个人听到的是占线的忙音，一个人却听到：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赵如果发现其中一个人就是他的经理，于是低下头，想装着接电话从侧面走过去。慌忙中他抓错了手机，按下接听键后，发现其中一个马自达男人欣喜不已，对着电话低声下气地说着甜言蜜语。赵如果从曾红的手机里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一时错愕不已，两个男人的目光齐投向赵如果。
“你是谁？曾红的手机怎么在你手上？”
“赵如果？你跟曾红是什么关系？”
眼前两个男人一个是自己的老板，一个长得像个大老板，面有愠色，逼问着赵如果。他们是做贼的反倒喊抓贼，而且是两个贼碰到了一起。
赵如果支吾着：“她早上才从海南回来，现在有点感冒，我去给你买早饭。”
“她怎么回去海南？为什么深更半夜才回来？”经理追问道。
没等赵如果回答，另一个马自达男人意识到身边这个谢顶老男人也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立刻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