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本来可能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小商贩,拎着一个破筐在大街来回吆喝,忍受着人们的白眼与辱骂;也可能只是一个平凡的洋车司机,是骆驼祥子一样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却还养活不了自己;可是更或许他会沦落到连骆驼祥子都不及的地步,因为他没那个气力,骨瘦如材的他连空洋车拉起来也会很费力气……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的早逝使这个本来贫穷的家更加如雪上加霜般一日的不如一日了……
但是,老天是否对他格外的眷顾,所以他不但未成为一个普通的小商贩和一个平凡的洋车司机,反而成为一个很出名的人物……
这一切的改变来源于他偶遇的一个好心人,那是父亲死后的两年后的一个冬天他仍是平时一样坐在屋外冰冷的上等待着母亲的回家,寒风呼呼作响,逼入肌骨,浑身凉气,幼小的他冻得两手通红,肿的像发酵的面粉,被马蜂叮咬过般,浑身瑟瑟发抖,流着鼻涕和眼泪,浑身缩成一团,似一只遇到危险的小刺猬……
却引起一个陌生人的注意,这个人穿着一身长布衫,虽然十分朴素,却又有着难以遮掩的富有绅士气息……
他竟上来对华生好一番关切的询问,包括他的家境、心愿……
更令华生惊讶的是他竟还问华生是否有兴趣上学,并说如果愿意,他可以供他上学……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和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令华生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瞪大了眼睛看他。那人笑着说,你拿不定主意也没事,我可以等着你的妈妈回来……
然后就和华生一起站在寒风之中,微笑着等。有一次他竟用试着手抚摸华生的头,抚摸那一头邋遢的头发,华生却似惊恐的小鸟,后退着躲开了。他只是笑笑,再无其他企图……
华生的母亲秀芹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为了养家糊口,娇弱的她不得不天天早出晚归着到码头抗包……
谁让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呢?她真的没有依靠,很早前一个完整的家庭就在一场瘟疫中支离破碎,剩下的几个人在一路流浪逃荒中偏偏又遇上土匪,战乱,于是本来剩下的一个妹妹也走散了,从此没了消息……
她举目无亲,到处漂泊,直到有一日遇到华生的父亲华顺,华生的父亲是那种外表让人有些害怕的人,且很穷,所以趟大了还没娶上老婆,可是他心却很善良,所以当看到面黄肌瘦、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的秀芹,还是毫不犹豫的背回家……
不会害怕奄奄一息的她会给自己摊上麻烦,细心照料她……
有时她想或许是她还有盼头,还未享过福,所以老天眷顾着,让她继续带着希望活下去;有时,却又在迷茫中埋怨老天是故意捉弄她,嫌她的罪受的还不够多……
后来她奇迹般好了起来,并嫁给了她,这让人很疑惑,成为一个阶段议论的话题与焦点,这么年轻又漂亮的黄花闺女怎么会看上华顺呢?可是她不在意流言蜚语,不在乎人们的猜疑侮辱,因为她知道自己最迫切的事情是有个容身之所,能勉强苟活下来,虽然屋子很破且简陋,可是毕竟有个家,每顿半饥半饱,可是还是能勉强维持生命……
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她想……
华顺对她很好,尽管她强烈要求加入到抗包的队伍,却坚决不同意,最后经不住纠缠才同意她为人糊糊火材盒……
后来就有了华生,华生对她并不能叫爱情的结晶,因为她从来不懂什么叫爱情,但懂什么是生活,因此他对她而言,是生活的结晶。那几年却成了她平生幸福的回忆……
可是好景不长,华顺竟忽然倒在码头上,从此再未起来……
从此,她的幸福刚开了头,又匆匆结束,她又很快限于无尽的黑暗痛楚与苦难之中……
于是,她不得不去抗包,干着丈夫曾做过的工作,踏着丈夫走过的足迹,常常忍不住想起丈夫,便忍不住鼻子发酸,好想哭泣,可是哭有什么用呢?日子还得继续,所以只能将泪水吞咽腹中,自己在无人的角落悄然落泪……
她不叫苦,不喊累,不是不苦不累,只是说了又要什么用呢?又有谁真正用心去感受呢?又有谁感受的到呢?孤独、迷茫、无助,真的希望华生快快长大,随着她的期盼希冀一起长大……
冷不丁的有一个陌生人如此热情的立在眼前,受过太多白眼与漠视的她不可能不防备、不奇怪。只是她的小心翼翼与忌惮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在她心目中眼前的陌生人一定别有动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有着利用的打算,可是她们又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呢?
这让她很奇怪,却很快有了心思,以为是冲儿子来的,于是更加惊恐,这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和命根子啊,虽然她不知道如何实现希望,但立即用一种很奇快的举动对待眼前的陌生人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他,气势汹汹的骂他……
一切女人对待男人的伎俩能想到的几乎用完了,可是他还是那么平静,她没力气了,只是有气无力的问他想干什么时。才心平气和着告诉他,自己叫萧生,并告诉她自己的住址,还说自己偶然经过看着华生就觉得喜欢,想到他一定有出息,所以想资助他……
然后静静离去,秀芹独自疑惑良久,这是真的吗?
她不信天上会掉馅饼,却又渴望如此,于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还是悄悄去萧生说的家那打听情况,像做贼般……
但事实证明天上正掉馅饼了,还正好砸在她的头上,萧生真的很富有,也很善良,帮过很多人,都是无偿的……
然后一切都很顺利,萧生热情接待了他们,供华生上学,给他们生活费,于是,他们不用那么苦了,甚至有点体面了。于是,她以为儿子是她的福星了,能给她希望了,不再那么迷茫……
这种希望随着老师对儿子优异成绩的赞扬更加热烈……
华生与萧生的女儿萧蔷几乎同龄,却还大一点,于是在萧生的建议下姐弟相称,两人的关系用青马竹马形容再贴切不过了,经常挤在一块,说着有趣无趣的话语。偶尔一块沉思、打闹,似乎两人中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讲不完的情节……
随着接触的增多,对萧生家逐渐十分熟悉了,知道很大的富裕家庭竟只有一个如儿子差不多大,又朝夕相处时,便有了更多想法,终于在冲动中,为萧生的无子可惜,竟又提出能否将儿子作为萧生的上门女婿,她本以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即使萧生不拒绝,至少也要考虑一下的,可是萧生当即痛快答应,还说自己正有此意……
于是,她又有种做梦的感觉了,却又害怕迅速醒来中梦化作,提出赶快定亲,萧生也痛快答应了,毫无迟疑,也从未怀疑她是否有其他心思。此时,她才似乎感觉到什么是幸福了,几乎可以在夜晚睡着了又笑醒了,笑醒了又睡着了……
后来,华生真的让秀芹觉得自己离希望越来越近了,他上了大学,又在大学老师的极力推荐下有了去西方留学的机会……
离别的那天,寒风呼呼,众人立在码头,送他远行,萧蔷一脸感伤,仿佛生离死别般,从此一别再难相见了。所以船走了很久,仍立在那儿,任凭众人劝说,任凭寒风刺骨,静静驻立,似失去魂魄一般……
在西方留学的华生不但不用再花钱了,反而因成绩优异领着很高的奖学金和生活补助,他却将省下的钱分成两份寄到家里,一份给秀芹,一份给萧生,并且一再申明虽然萧生家很富裕,他的钱微乎其微,只是一份心意。并且母亲不识字,所以钱萧生收了转交更可靠,还在信里一再说明请萧生不用再救济他们了。因为他们所受的救济已经够多了,况且现在已经能够勉强自己维持自己了……
但萧生却把他寄的钱都分文未动的给了秀芹,说是华生给他的,并且继续给她生活费,对华生信中的内容只字未提……
虽然秀芹的钱已经足够她花费了,可是她还是来则不拒,不但不嫌多,还追问萧生多次,华生寄来的钱没少吧?省吃俭用,将钱都攒下来。没事的时候翻出来看一下,数一数,心中便觉得分外舒坦、踏实……
其实,萧生在乎的不是华生的钱,而是他经常写的信,从那里知道他一切都好就放心了……
因此萧生盼着华生的信,萧蔷也是,因为每次的信都是双份的,总会也有萧蔷一份。她收到华生的信后,紧紧攥在手中,揽在怀里,像拥住了一生的幸福,脸上泛着红晕,幸福的笑着,萧生开着玩笑时,说一句:爹,你坏……
嗔怒状,心却比吃了蜜都甜,羞涩中却又似那样的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窃喜般,冲进闺房,将信小心翼翼的撕开了,生怕一不小心,会损坏信中内容般,然后逐字逐句的细细品读,读过后独自呵呵笑着,仿佛开心的傻子。让后又小心的藏起来,白天锁在小匣子里,保留着秘密;晚上压在枕头下,陪伴她的思念与温存飞到大洋彼岸,做着一个个甜美的梦……
读完后,又总会及时回信,虽早已说的无新词可写了,除了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可是依然托腮凝思,一字一句小心翼翼,费尽心思,娟秀自己工工整整,带着思念,透着情意。力图将信写得更长,即便重复,也觉得充实,宁滥勿缺,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信封,才对的起华生的心意……
可是萧生每次去邮局寄信时,问她有没有回信时,却总是矢口否认。萧生似乎明白她的心思般,每次只是笑笑,无语,不再为难她,匆匆离去。她则在无人时,才小心翼翼的行至邮局,将信悄悄寄走,反复做贼心虚似地……
每次信都细细折叠,整整齐齐,信封写得端端正正,工工整整,封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会有什么差错,弄疼了它般……
然后等啊等,盼啊盼,度日如年,那里是长长的思念……
华生终于完成了学业,顺利回国了,他在路上就早已安排好了,先不告诉任何人,回到家里,看看妈妈,歇歇脚,放下行李,再立即去萧蔷家里。为的是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可是匆忙行至家门时,房子却只有铁将军把门,只有一把生锈的锁紧锁着门扉……
十分纳闷,便匆忙赶到萧蔷家,带着疑惑,带着思念……
可是他迫不及待的敲开萧蔷家的房门时,开门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提出找萧伯伯时,那人一个劲说他走错了。可是这儿他再熟悉不过来,怎么会相信呢?不顾一切的往里挤,与那人争执间,屋里却传来了一个老妪的厉声:王婆,和谁吵架呢?
王婆回应:一个陌生人,非要往屋里闯……
并仍与他僵持着阻拦……
屋里人恼了,反了,私闯民宅,他好大的狗胆……
华生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惊疑着往里闯,并叫个不停:妈,是你吗?我是华生啊,我回来了……
那人一惊:华生,华生回来了……
并赶紧走了出来,母子很快认出朝思暮想的对方来,紧紧拥在一起,秀芹一遍遍呢喃着:华生,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泪流满面,然后用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脸、头发……
华生也满脸泪水:妈,您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回来了……
华生迫不及待的问及萧蔷家人在哪?为何自己的妈妈住在这儿?
……
问了一串急需解答的问题时,秀芹却遮遮掩掩,只是在不得不回答的问题上做了简单回答:
房子是我从他们家买的……
至于如何使劲卑劣伎俩,在趁萧蔷缺钱时,趁人之危,将房价压的很低很低;还说其实他们的房子根本不值这个价,因为两家关系好,才甘愿吃亏救急。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手段只字不提……
反而说后来萧生似发了疯般将家财散尽,自己出家当了和尚了。宁愿给别人,也不留给你,你说气人不气人……
对于萧生散尽家财时专门为她留的一笔丰厚生活费也一字不提……
其他全是不知道,最后干脆转移话题:儿子你累了,先好好歇着吧……
并借机逃似的离去了,仿佛生怕会被华生看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的端倪来,路上还很愤愤不平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还不是媳妇呢,就把我搁在一边呢,这天煞的小混球,太没娘心了。我还比不上那臭婊子吗?这什么天理,什么世道啊……
摇头叹息着,越想越伤心难过,越觉得亏得很,竟几乎落下泪来……
可是越是如此,华生越是困惑,越想早点弄清一切了……
可是很快便有人找上门来了,这人竟是跺跺脚,整个城市都要颤抖地震的大名鼎鼎的司法总长金不换,他来后并一再热情邀请华生去他那供职,并说早闻华生大名(后来华生才知道他的国外导师在所在国家也是一个很响当当的政治家,因而结交了许多政客,正好这些政客又在这里任大使之类职务的,他也一次次提到过这个得意门生,于是,金总长注意到他了……)
金总长还一再声明学而优则仕,可是他的人生需求只是过着平静的日子,做个平凡人;但他的理想却是救助国民,改造国民,又深知必须先从腐朽的制度着手,用西方的新思想做这一切,真正好是个机会。于是尽管在人生需求与理想矛盾重重的情况下,无法兼容中依然答应了金总长的邀请……
金总长对他热情之极,专门为他打摆酒席接风,席间很多外国政客前往捧场,使金总长受宠若惊的同时,更知道他的分量,对他更加器重,甚至还和秀芹私下谋划做个亲家,仿佛二人完全地位倒置般……
华生被金总长重视的消息不禁而走,于是他家先前冷清的门庭立即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掉了……
来人中个个带着厚礼,套着近乎,什么七大姑八大姨都跑出来了,这些都没影的八竿子打不着也便罢了,竟有人说是秀芹失踪多年的妹妹,并且接连数人,最后甚至连秀芹也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个亲妹妹了,可是最后还是拖着关系走后门请求办事开绿灯的心机全或隐晦着虚晃一枪,或明着露骨的直接和盘托出露出来了……
对此,秀芹来则来之不拒,人说什么都笑脸相迎,礼物全部收下,事情一再推辞,都不给办,并且连和花生提一下都不肯……
在她心里即使亲妹妹真的来了,死活也不管不着了,一切都是暂时的、虚假的、不可靠的;只有钱才是永恒的、真实的、可以有安全感的……
所以,拼命敛财,不计后果,不想未来,想顾眼前再说,谁嫌银子扎手呢……
这些并未引起华生的注意,因为他平时很忙,要么应酬,要么工作,焦头烂额,没完没了。偶有闲暇还要四处寻找萧家的下落,其他全没心思过问了,即便家被他那可爱的母亲弄个底翻天也顾不上了……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有人主动告诉了萧蔷的情况。他留学时,萧生散尽家财后,出了家,并很快坐化圆寂了,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财富是剥削所得,富贵可耻,所以以此还债……
可是,他虽然为家里留了一笔钱和房子,按理说应该够萧蔷母子维持生计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萧蔷的母亲突然患病,萧蔷虽想尽办法,却终究无力回天,于是一个昔日富有的家庭,就此败落下来……
华生听后惊得呆了,一个劲问他为何不早告诉他,回答时,那时还不知道萧蔷的下落,怕问起来对不上……
华生连忙问萧蔷的下落,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说在怡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