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黑洞洞的屋外隐隐听见几声狗叫。
  “一共是九个人,”妇人镇定的说道:“按照九宫方位将这家客栈包围,从他们的足音判断应该是紫霞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长老级的人物。说不定道风真人这个老顽固也在其中。”
  陈航哼道:“他们来的好快,却当我陈航修身养性八十年变的好说话了么?”
  话音刚落,对面的屋脊上亮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陈航老弟,冰天音冰仙子,两位别来无恙否?”
  陈航的眼睛里赤光一闪,逸出骇人的杀机,沉声道:“原来是道因真人这个老杂毛,紫霞七子里最虚伪阴险的便是他。”
  外面道因真人的声音又道:“既然来到紫霞山附近,陈老弟为何不上山找我们这些老朋友叙叙旧情?若让外人知道,还当我们紫霞山失了礼数。”
  陈航轻蔑的一笑,回复道:“老杂毛,这么晚你来作甚?”
  道因真人答道:“我家掌门师兄得知贤伉俪路经紫霞山欣喜万分,一定要贫道邀请两位上山相会,别无他意,只是为了一叙旧情。”
  “滚吧,叫道玄这个老鬼自己来,凭你的斤两还请不动我。”陈航回答道。
  又一个女子声音响起道:“陈大侠好大的口气,道因师兄一人请不动阁下与冰仙子,再加上我和另两位师兄如何?”
  冰天音脸色微微一紧,低声道:“是道云真人,看样子紫霞七子果真来了四个。”
  陈航神色不动,徐徐道:“即使全来,我又有何惧?”
  冰天音看了眼满脸疑惑,一点不晓得危机来临的女儿,叹息道:“我们两人联手自然不惧紫霞天光剑阵,可是可儿怎么办?”
  陈航沉吟道:“紫霞山的道士虽然无耻,也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女孩儿,怕只怕我们应战之时会有别人横插一手可就麻烦。”
  冰天音苦笑道:“我们身上藏着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眼红,若不是他们不晓得星辰峰所在,早杀上门来。这些道士表面看来是为讨伐你这个魔头,说到底却还不是为了那东西?”
  陈航嘿嘿道:“若我不想给,看谁有能拿走?”
  冰天音道:“那么可儿怎么办?”
  陈航回身弯腰道:“可儿,你乖乖待在这里。爹娘去见几个老朋友,很快就回来。”
  陈可怡天真的问道:“可儿也想去,那紫霞山一定很好玩。”
  冰天音看着女儿纯真的小脸心里一酸,强自微笑道:“可儿乖,爹娘是有事,小孩子不能去的,你在屋里等,好不好?”
  陈可怡点点头,说道:“可儿听爹娘的话,爹娘快点回来。可儿要娘亲哄着睡觉。”
  陈航望着上官阳道:“小子,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站在这里?”
  “我不走了,你们去吧,我留下保护这个小妹妹。”上官阳说道。
  “你来保护?”陈航哈哈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上官阳漠然看着陈航直到笑声停歇才答道:“没什么可笑的,我既然答应报答你,最多也就是陪上一条贱命罢了。”
  陈航脸上轻蔑的神色渐渐消失,颔首道:“好,你留下,帮我照看可儿。”
  上官阳道:“你放心,只要我不死,这个小妹妹觉不会少了半根头发!”
  他的个子只到陈航胸口,又没有丝毫修为在身,但言语间却无比坚定,令人几乎忘记他的年龄。
  陈航一挥手,屋子里亮起一团淡淡的红光,色泽十分诡异。
  上官阳心中一奇,仔细凝目才看清楚陈航手里拿的是一盏巴掌大小的青铜灯,灯座上雕刻的是一只威武的异兽,面目狰狞恐怖。灯心只有金针一般细小,吞吐着暗红色的火焰。
  “起!”
  陈航一声轻喝,青铜灯离开他的手冉冉飘在空中,淡淡的红光宛如瀑布洒下,形成一个圆罩正把陈可怡与上官阳照在当中。
  “这是上古神物菩提灯,可避妖邪鬼魅,你们待在里面不要乱动,更不要去碰触灯座。若是来了什么陌生人要图谋不轨也无须惊慌,有菩提灯的庇护当世之间能够破解的人屈指可数。”陈航嘱咐道。
  “陈大侠,冰仙子,你们若是再不吭声,我们就自己进来啦!”屋外道文真人的声音再次催促道。
  陈航一声长啸,回应道:“小镇西边三十里外有一黄土坡,乱坟无数,你们若是不怕就跟来吧!”
  话音一落,他背后亮起一道绚目的红光,原来是隐在鞘中的魔剑“嗜血”龙吟而出,化作一道闪电投向夜空。
  陈航的身形一闪,人与那红光合而为一,消失在窗外。
  “爹爹!”陈可怡叫道。
  冰天音朝上官阳一点头道:“上官小友,可儿便拜托你了。”
  玉腕翻转,一缕蓝色剑光经天而起,人也瞬间渺然无踪。
  上官阳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心中暗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剑仙么,若我也能有这样的本事,还怕那些混蛋作甚?”
  不防陈可怡在一边拉他的衣角,轻轻问道:“上官哥哥,你说我爹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上官阳也不知道,他比起陈可怡自然懂事的多,明白陈航与冰天音二人必定是到小镇外空旷处与什么紫霞七子动手去了。至于为什么紫霞七子找上陈冰夫妇,好象又牵涉到其他隐秘。
  对于紫霞山,上官阳多少有些听闻。从小镇朝东四百里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终年草木青翠,名为紫霞。许多人都说在紫霞山最深处有神仙居住,半夜里山中的猎户偶尔还能看见道道七色彩光,那便是神仙下凡了。
  可惜山路崎岖,险峰难攀,就算是猴子也爬不上紫霞山中最高的七座峰顶,所以也没人能亲眼看见神仙究竟长什么模样。
  陈可怡又问道:“上官哥哥,你的伤口还疼吗?”
  上官阳正在想心事,却总被小女孩打断,有点不耐烦道:“不疼,你若没事就先去睡吧。”
  陈可怡“哦”了一声,乖乖朝床边走去。说来也奇怪,那从菩提灯里洒下的光罩随着陈可怡的移动也渐渐朝四外扩散,依旧把他们包容在其中。
  上官阳抬头望着菩提灯,心想这不知道又是什么仙家的宝贝,但那淡淡的红光真有什么用场么?
  “上官哥哥,我睡不着。”陈可怡坐在床上叫道。
  “睡不着就数羊,数到一百只就睡着了。”上官阳随口敷衍说。
  “可是以前晚上睡觉都是娘给我讲故事我才能睡着的。”
  “我不会讲故事!”上官阳心想这个小女孩真是被父母娇惯坏了,怎么这么麻烦?
  “你可以讲小时侯的故事给我听啊?”陈可怡说道。
  “我小时侯也没什么好说的。”
  陈可怡并不放弃,甜甜微笑道:“你可以说说你小时侯都玩些什么,爹娘教你读些什么书,有没有逼你练剑?”
  上官阳想起自己的幼年一阵气苦,喝道:“快睡!”
  陈可怡从小被父母视如掌上明珠,千依百顺,更在星辰峰上见不到第三个生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恶声呵斥,当下小嘴一扁便哭了起来。
  上官阳被她弄的一阵心烦,他不怕别人拳脚相向却惟独受不了小女孩哭泣。只好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道:“别哭,快睡觉好不好?醒来爹娘就回来了。”
  “你欺负人家!”陈可怡哽咽说。
  上官阳不由心里苦笑,如果这也算欺负,那么自己以前受的那些委屈算是什么?若不是答应了陈航夫妇他掉头就想走,走的越远越好。可现在也只得道:“不要哭了,我给你讲故事。”
  “真的?”陈可怡说不哭就不哭,看来在父母面前这是惯用伎俩之一。
  “我跟你说说我小时侯的一个故事吧,”上官阳想了想说道。
  陈可怡的泪水尤在,却安静的坐在床上听上官阳讲故事。
  “我小时侯和母亲住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母亲给别人做衣服和草鞋挣钱。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拿着母亲前晚做的衣服与草鞋上集市去叫卖,每天也能换得几个铜钱。”
  “那你爹爹呢?”陈可怡好奇的打断问道。
  “我没爹爹!”上官阳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我爹在娘亲怀了我时就不要我们了,我也从来没想过有这个爹!”
  “对不起,”陈可怡轻声道歉道:“你继续说吧。”
  “十岁那年我眼看生日要到了,娘亲便叫我把东西卖了早些回家也好给我过生。我一早就到集市摆摊,当日的生意也不错,到中午的时候我就赚到了平日一天的钱。刚过中午,村里的流氓黑胡子又带着一帮走狗上街收保护费。他依仗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当地的小官便无法无天,村里的人见了他都怕,背地叫他‘黑厉鬼’。”
  上官阳沉浸在回忆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摊上收钱,我依照惯例交给了他。哪里知道黑胡子却说他大哥要过五十岁的生日,今天的保护费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里有这么多钱,只好和他据理力争。黑胡子嘿嘿一笑说不交也行,要我娘亲到他府里去当一年老妈算是低债,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上一口。黑胡子一帮手下立刻冲过来对我拳打脚踢,当场把我揍个半死。他们把我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搜走,还把那些衣服、草鞋也全部踩烂。旁边聚了上百人,却眼睁睁看着这四五个混混撒泼,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陈可怡怒道:“上官哥哥,这个黑胡子太不象话了,等我爹娘回来我要告诉他们,让我爹为你报仇。”
  上官阳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拖着受伤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亲等我等急了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着娘亲大哭,她告诉我说:‘别哭,孩子。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什么公道,公道只属于强者。’听完娘亲的话我果然不哭了,只想着如何报复黑胡子。当天晚上我过生日,因为集市上攒的钱都被黑胡子抢走,只好将就着吃了两个娘亲做的菜干饼算是过了生日。我越想越气,半夜里睡不着爬了起来从灶台上拿了把切菜刀插在腰后就出了门。”
  陈可怡“啊”道:“上官哥哥,你是要去找黑胡子报仇么?”
  上官阳点点头道:“当时我只想给黑胡子一个教训。当我走到黑府门外,那里竟然车水马龙,原来是黑老大正在过生。我站在角落里闻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里的滋味异常难受。黑老大过生日就有酒有肉,我过生日却只有两个菜干饼还要和娘亲分着吃,这是为什么?”
  上官阳说道:“我心中越想越气愤,便借着一根小树爬进黑府,里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装作一个杂役,找了一把扫帚抗在肩上,天黑也没人怀疑到我这么一个小孩。我走到黑府正厅门口,正碰上黑胡子出门送客,他喝的嘴熏熏走路也不稳。我便跟着他,等他送完客也没回正厅,而是朝隔壁的庭院走去,原来是尿急。活该他倒霉,那庭院里除了服侍他的一个丫鬟什么人也没。我悄悄走到黑胡子身后,拔出菜刀低声说:‘黑厉鬼,小爷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刀捅进他的腰里,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陈可怡惊道:“你把他杀了?”
  上官阳哼道:“算他命大,那时我个子太小只能捅在他腰上,又是没有经验十分慌张,给他拣了一条烂命。不过这个是我以后才知道,那时我也以为杀死了他,那个丫鬟一叫我慌了神,急忙丢了菜刀找路逃出黑府。我没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才悄悄回到家里。可是一进门我就发现屋子里被人翻的乱作一团,娘亲也不见了。”
  “是不是黑胡子的人来报复了?”陈可怡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亲也不见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问附近的人也没人说的清楚,我又怕黑胡子的人来报仇只好赶快离开。以后我回去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找到我娘,想来她是叫黑胡子给杀啦。”
  “也许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不可能,”上官阳摇头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带上我,而且也不会在半夜里走啊?”
  陈可怡此刻已经觉得那个黑胡子实在是天下最坏的人,于是说道:“上官哥哥,等爹娘回来我一定求他们帮你揍那个陈可怡。”
  “不用,”上官阳道:“我将来要亲手杀了他,但愿他活的够长命。”
  陈可怡刚想说:“到时候我也帮你”,头顶的菩提灯漠然颤抖几下,发出“丝丝”的低鸣。
  上官阳一警,走到床边道:“你别说话,好象有恶人来了!”
  “这个小弟弟怎么这么说话,姐姐看上去哪里象恶人了?”原本关闭的房门无风自启,一名艳丽妖娆的红衣少妇笑盈盈立在门口。
  上官阳知道来人必定是为陈航夫妇,于是冷冷道:“你不敲房门,也不问里面的主人是否愿意见你便闯了进来,不是恶人又是什么?”
  那少妇媚然一笑,象是牡丹花开眩人眼目,道:“你这孩子是谁,恁的灵牙利齿?”
  “你又是来找谁?”
  少妇抬头看了眼菩提灯,回答道:“我是冰仙子的老朋友啦,八十年没见自然想上门探望一下。怎么,他们不在么?”
  上官阳晓得这少妇明知故问,他心道那陈航与冰天音夫妇看样子都是剑仙一流,来找他们的人无论安的是什么心都必定不好惹。我既然答应要保护可儿,自然不能食言,说什么也要撑到他们回来。”
  于是说道:“你是我娘亲的老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少妇一怔,咯咯娇笑起来:“别蒙姐姐了,当姐姐不知道陈航和冰天音只有一个女儿么?”
  陈可怡瞪着少妇,然后转头低声问:“上官哥哥,她找我爹娘干什么?”
  “别说话,”上官阳对少妇道:“陈大叔和冰大婶马上就回来,你可以站在那里等会儿。”
  “又骗我,”少妇娇笑道:“小弟弟你不晓得骗死人不偿命么?陈航和冰天音现下怕正和紫霞山的杂毛道士们斗剑,哪里这么快回的来?”
  上官阳从她话里听出这个少妇果然不是紫霞山的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少妇用亲切的目光投向陈可怡问道:“小妹妹,你就是陈航和冰天音的女儿吧?”
  “我叫陈可怡,姐姐是谁?”陈可怡一点也不明白危机四伏,看这少妇和蔼可亲,不免生出亲近之心。
  “姐姐叫月如,认识姐姐的人都叫我作‘红云仙子’,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月如的外号里有红云两字是没错,那是因为她擅长施展魔门至宝红云鞭,但“仙子”却是自己封的,多数人还是叫她“妖女。”
  看她容貌不过三十不到,二十许人,事实上早有百岁之龄,与陈航夫妇几乎是同一时代的人物。她出自大雪山千余谷镜花婆婆的门下,依仗师门声威与手中的红云鞭纵横九州。素日里虽然任性刁蛮,行事怪僻但也不曾有什么大恶,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过多为难于她。
  “别听她胡说,”上官阳用身子拦在陈可怡之前,警惕的瞪着月如道:“你既然自称是冰大婶的老友,也应该是个成名人物,怎么能卑鄙到打一个十岁小孩的主意地步?”
  “瞧你说的,”月如面不改色道:“我只是带她去找爹娘,又有什么不对了?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发一个誓,决不伤害这个小妹妹就是了。”
  她的话也不晓得几分真几分假,却总骗不过上官阳。
  上官阳站在床前只认准一件事情:无论是谁,都别想把陈可怡带走!
  他不为所动道:“你就是发一百誓也没用,反正可儿妹妹决不能让你带走。”
  月如心中暗道:这个小鬼不知道陈航和冰天音从哪找来,也不见他多大却如此难缠。如果再不想办法将陈可怡骗走,一会儿陈航回来就别想再有机会。自己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良机,只要挟持陈航的宝贝女儿不怕他夫妇不低头,却偏偏被个小鬼拦住。
  话又说回来,倘若不是两个小孩头顶的菩提灯,她又何必在这里费什么口舌?
  正思忖间,窗台底下无声无息钻进一只小虫,金色的身子不过三尺多长,飞快的朝床边滑去。
  但是那小虫刚一碰到菩提灯射出的红光,蓦然一声“嗡嗡”,菩提灯光华爆涨,颤动的更加剧烈。
  那小虫宛如被电击一般反弹出数尺直撞在墙上,拼命挣扎几下便咽了气。
  陈可怡大吃一惊,扑进上官阳怀中叫道:“虫子!”
  咯咯笑道:“小妹妹别怕,不过是外面那个老毒物的一贯伎俩,有姐姐在还容不得他猖狂。”
  静静的院落里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徐徐道:“红云妖女,连十岁的孩子也骗,果然越活越回去了。”
  上官阳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又来了一个麻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