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星光簇。微风习习。星期日。夜。
自我有记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个夜晚睡到了另一个夜晚,中途朦胧地吃了一碗天枫做给我的云吞面,然后接着睡。
起床的时候颈部有些微微的酸痛,天枫告诉我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柔和的灯光覆上他黑色的肩膀,目光有些微微眩晕。我挣扎着坐起身来,从窗户里看见外面一片灯火通明。
他用我最喜欢的杯子泡茶给我喝,并对我说喝茶可以颐养心神。我对他温和的笑,然后喝茶。
喝到一半的时候我问天枫:“子烬呢?”
“先喝茶。”
“怎么了你,我问你子烬去哪儿去了?”
“我说先喝茶。”陆天枫一脸平静。
他庞大的气场竟然有吓到我。
“哦————”
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将茶杯倒转过来表明立场。
“子烬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你要现在出去和我找吗?”他的刘海从额前垂下来,掩住大部分黑色的睫毛,嘴角微微上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我跟着天枫在黑夜中行走,不知来源的风让人感到莫名的悲伤。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迟子烬的名字希望能找到他,喧嚣的夜店、蓝色调的咖啡厅以及他爱去的一切地方,一直找到腿脚麻木筋疲力尽。低头的瞬间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那个一脸阑珊的我,躲在单薄外套里的身体像一只以最柔软那面朝向世人的刺猬。我欣喜若狂的打开手机然后一脸平静。子烬用最温和的声音告诉我他被蛇咬伤了肚子很饿然后就没有力气说话了,我叫上天枫一起找他。
我们最终在学校旁边那片长满高大香樟的地方找到了迟子烬,当时他一脸让人痛苦的微笑。他用最平和的笑容最易被人接受的姿态告诉我们蛇咬伤了他的腿,橘黄色的路灯将树叶的光影投射在他虚弱的脸上,四周一片祥和。
我发疯般背起他朝最近的医院跑,一边跑一边骂他迟子烬你这个混蛋被蛇咬了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们你他妈的想死啊。他一脸抗拒的美好笑容,陆天枫跟在我们的后面像个被吓坏的孩子。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一刻,气温越来越凉。
我将迟子烬放在椅子上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他奋力的睁开眼朝我笑。天枫奋力敲着医院值班室的大门,眼中充满了大片大片仓皇的神情,凌乱的发丝模糊了原来那张俊秀的脸,气温一秒凉过一秒,我将子烬搂紧一点,再紧一点。
——当现实折过来贴在长期的梦想上时,它盖住了梦想,与它混为一体,如同两个相同的图案重叠在一起合二为一。
似乎在很古老很古老以前的梦境里,医生和护士都是有着好看牙齿与温馨笑容的白衣天使。过了一会儿,一个女护士终于从值班室的大门走出来,先是对天枫和我一脸歉疚的笑然后双颊沁红抱歉她不小心睡着了,我对她说没关系,然后子烬被她搀扶进医护室里治疗。
我本来就是个极易对身边的人产生情感的人,但每当我付出感情的时候身边的每一个人渐渐离我而去。我也逐渐认识到自己交朋友的方式理所应当是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进行的,也许这样才不至于被现实摔得遍体鳞伤。我将一切责任全部归结于我的天秤座性格,摆在我面前的是一面光滑无比的铜镜,当我对他肆无忌惮的笑时它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笑给我看,而当我认为我应该对它一本正经语重心长时它就会变成一副令我难以接受的可恶嘴脸。也许我天生就是个习惯于坐享其成别人对我的好的孩子,一旦我用自己的方式对他们好时他们一定会受不了。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中变乖,于是我成了第一个不用付出而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美好一切的人。
当笑容清澈的女护士一脸疲惫的从医护室出来时我走了进去,迟子烬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我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替他盖好被子。然后重新回到外面坐在躺椅上仰望头顶美丽的夜空,天枫在一旁睡得正香。一些星星由北向南一字排开,在夜空里形成一个45°的角,另外一些忽明忽灭的星光赶过来簇拥在周围,形成一派热闹的景象。我双手在胸前交叉成依偎的姿势神情落寞。
“子嫣——子嫣——子嫣————”
“你听————!”陆天枫总对微小的事物有着细腻到惊人的触感,他突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用手指了指医护室。
我们从外面脚步很轻的走进去,迟子烬口中不住的喊着子嫣的名字。然后天枫尽可能像的学着子烬喊,我突然很生气的看着那个叫做陆天枫的孩子然后他就再也不叫了。我将迟子烬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又关上门走了出去。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如此伤心地哭除了我这两个亲爱的兄弟,我从不认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多么高尚无敌的境界,这本来就是一种无耻到低级的人生观。一个人的价值大部分都体现在你能否融入这个世界而并非自命清高研悟人生哲理。还有,我从不认为哭泣是懦弱的表现方式,我经常哭,并且哭的一塌糊涂,偶尔还会听见一个淋湿在雨中的大男孩这样昂起头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我喜欢那种空旷而富有原始穿透力的嗓音,所有的灯红酒绿所有的尘世喧嚣像布景一样从他身旁呼啸而过,而他始终站在雨地里等着他心爱的姑娘,呼喊被风雨撕成碎片飘零一地,但他依然满脸倔强固执向前。我曾经试着在梦境中将这些碎片捡拾起来重新拼好但我终究没能做到,我亲眼看到了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于是我又不争气的哭了,因为我想到了自己生活中那些已经失去和正在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