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难堪的是,生活委员在他们宿舍学我泪流满面的狼狈相,后来听楚清告诉我的。上早操时,楚清从队伍前面走过来,微笑着说:“不要着急。”我顿时仿佛看到希望的曙光,心中感到温暖而有力量。他继续说:“下早操后,我帮你。”
  过了一会,我看见陈燕在等楚清,就问怎么回事。陈燕告诉我他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上午去S城看同学,楚清说要帮我办户口不去了。陈燕他们很失望。
  吃过午饭,有人打传呼叫我,是楚清,他给我写了一封快件,然后我们相跟着去邮局。走在街上,竟都无话说。我是不习惯,加上户口的事,心里乱糟糟的。楚清一向很健谈的,不知为什么也沉默。
  在我去拿钢笔的时候,他帮我付了两元多的邮资。当我要还他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要。我没主张了,因为以前我跟男士从没有过金钱上的往来,他如此慷慨,我还有些不适应:“再不要,以后我就不找你办事了!”我嗫嚅着。
  “找不找是你的事!”他回答得很干脆。
  在接下的几天里,他天天帮我忙忙活活,即使没多大用,最起码在我心里依然有一种支持的力量,我不再感到孤立无援。我在心里真的很感激他。
  陈燕从S城回来了,捎来一封羽竹给我的信。羽竹在信里埋怨我如此大事为何不告诉她,她会帮我想办法。她最后在信中告诉我星期五来我这里。我幸福的快要死了——楚清和羽竹这两个朋友都支持我,我觉得身上力量倍增。我之所以没告诉羽竹,是因为觉得离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嘛。
  星期五下午,羽竹专程从S城来N城看我——没待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她已站在我的面前,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啊,羽竹……”我拉着她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看你瘦的,竹姑,”羽竹看找我的脸心疼地说,“别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
  恰逢星期五晚上有一个老乡会,也就是我们开学后第一次老乡会,楚清在传呼里大呼小叫的让我下去。
  我说:“羽竹来了,我不去了。”
  “羽竹来了,叫她一块下来——”
  然后大家聚在一家餐厅。说实在的,这是我二十来年第一次参加什么老乡聚会,我心情不好,还带一个客人——羽竹。羽竹是一个自尊心和办事能力都很强的人,我没照顾好她,反让她照顾了我——不断给我布菜。宴席进行中,大家倡议唱歌,羽竹要我唱。从上高中开始,我从没在众人面前唱过歌,今日桌上除了四个人认识外,剩下的都是陌生人,我真有些张不开嘴。“唱吧,唱吧”羽竹带头给我打气,盛情难却,何况羽竹是我的客人,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就唱了一首《涛声依旧》。
  别人又唱什么,我一点也没记住,只清楚地记得羽竹唱了一首《找一个字代替》。羽竹唱歌,音质朴,腔圆润,感情饱满运用到位,“我想做个梦给你,填满你心中所有空隙,让流过泪后的苦涩转成甜蜜;我想摘两颗星给你,放在你眺望我的眼里……”唱得真太感人了。从此我就非常非常喜欢这首歌,仿佛这首歌是羽竹专门给我唱的;这首歌代表了一段故事——在我艰苦岁月体会到的温暖和关爱。
  当有人提议让成人班的大老乡讲讲他与夫人的恋爱史时,我觉得无聊透了:我的麻烦还没解决;羽竹在身旁我不会照顾她;哪来的心情听别人的浪漫史,羽竹仿佛也很反感别人谈情说爱。于是我和羽竹不约而同起身到了外面,商量早退事宜。
  楚清站在了身后,问:“你们干什么呢?”
  “我们不想玩了。”我们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再玩一会吧,否则多不给面子。”楚清如是劝阻我们。
  于是我们几个折回。
  聚餐结束后,又有大老乡带领我们去了舞厅。羽竹比我开学晚,舞却比我跳得好,而且还会带人,我却不能——她比我聪明反应比我大方,我却总是办什么事都有一种害羞的感觉。与羽竹在一起我才觉得舒服。她带我下舞池,所有的动作都是我所熟悉的,符合我的性格。楚清一直不会跳舞,我也不会带人,所以就没过去请他,让他默坐了。
  第二天上午,因为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和羽竹到广场照相。我们俩合张影,羽竹照了一张单人相。正打算要走,一回头看见楚清,楚清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一宿没睡好,正望着我们笑呢。“来,楚清,我们三个合张影。”照完相,楚清笑嘻嘻地要跟照相的人讲价。
  我其实已经付完款了,就催促楚清快走吧。然后我们回了学校。学校正开午餐,楚清急匆匆帮忙打饭,然后又拿来两个小垫放在冰凉的餐凳上给羽竹和我坐。我把自己座位上的小垫给楚清返回去了,不知为什么,我不愿意接受这种细心的照顾,更怕他这么细心的关怀。大家吃饭,楚清指着菜盘里的肉丸问羽竹:“这个好吃吧,看你眼睛盯住它不放。”羽竹差一点喷饭,没想到楚清还如此风趣,我也被逗笑了。
  下午,羽竹要走,我不想让她走。楚清打传呼要我下去,问我“羽竹几点的车?”
  “她四点的车,但我不想让她走。”我如此说完还觉得心里难受。
  “让她走吧——她明天还有课呢!”楚清竟然如此不理解我的心情让我心里不太痛快。
  大家在站牌下等公交车时,羽竹说:“竹姑,我回去想办法找家人到你们家帮你办户口。”
  楚清接口说:“实在不行,我和竹姑一块回家去拿。”
  我很惊奇楚清的口气,“我,回家”之类的词,仿佛就像说他自己。
  车站里,楚清争着去买站台票。
  送走羽竹,在返校的公交车上,楚清要我坐里面,我不听非要坐外面,我们坐好后,他长吁一口气:“竹姑,”我愣了一下,他又不说了,把我身边的闲座折叠起来,一时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我发现他在抹眼泪。咦?送走羽竹,我都不哭了,他为什么竟哭了?就吃惊地问:“你想家了吧?上星期耽误你去S城,这个周日你去看你姑吧!”我还以为自己很理解他呢。
  “不是,我不去——”他呐呐地说。
  我茫然了。
  到了校门口,下了车,天已经有些发黑,他说:“走,咱们去吃碗面。”
  “不。”我有些踌躇。
  “走吧,学校已经过了开饭时间了。”
  我还坚持:“要么,我请你;要么,我不去。”其实我一直都怕欠别人太多人情。
  “走吧,你咋这么倔呢。”
  我别别扭扭跟他进了一家小吃铺。每人要了一碗面,我拣离他最远的座位坐下。刚吃了几口,只听对面的他说:“你生日是一月一日的。”
  我一愣,旋刻又用一贯的否认口气:“不,不是。”
  “我知道是,那天我上我叔家,发现第二天是一月一日,就把那张纸撕下来了,我还记得第二天你穿了一件黑夹克。”
  高三有一天,我的大衣洗了没干,我就借了邻床女孩一件黑夹克,但我却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经他如此提醒,我感觉心里很温暖,很温暖,就说:“那你怎么没祝我生日快乐?”
  “有些时候,我不愿把话说出口。”
  “我很粗心,往往不记得别人的生日,除了我妈妈的生日。”我的嘴又开始与心南辕北辙了,其实我知道楚清的生日是十月八日的。高三毕业时,我记了班上四五个同学的生日,楚清是其中之一,可我嘴上却如此搪塞。
  “你妈是什么时候生日?”楚清吃了一口面,饶有兴致地问。
  “不告诉你。”
  他又笑笑,看看要吃完,他又要了一碗面,我说我一碗就足够了。他问我怎吃那么少,其实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就说没有食欲。他看了我一会,然后将刚上的碗里的面挑一些到我的碗里,我很奇怪他的举动——以前我可没和哪个男同学打过交道,不知道老同学就可以这样亲切随和;只觉得别扭,别扭的都不知该怎么办。
  吃完饭我要付钱,他不让,他付钱对店家说:“算我的。”店家好笑好玩地收了他的钱。
  我也把我的十元钱放桌上,他看着我我看着他,走出了店。他问:“你拿钱了吗?”
  “没拿。”返回身去拿,一会回来了说钱没了。
  我还是全身不舒服。
  边往回走,楚清边说:“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小市民的贪婪吧?——Lan还是luan?我只觉得心里乱,就说:“不知道!”我一直没看楚清的脸,不晓得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我听他又说:“吃一顿饭怎么了,以前咱们不都挺好的吗?”我朦胧中觉得他的话有些怪,而且吞吞吐吐地,就说这不单是吃饭的问题。他不做声了。
  过会,我说:“我不想让自己活得太累。”——我想说我不想欠别人很多情,竟然说了那么一句,随后我又补充:“我一直很倔的,我想要办的事一定要办成。”其实我想说,我要好好学习,不能在大学里白费几年功夫。
  “我不也是嘛。”他边向我这边靠拢边学舌。快到宿舍楼下时,他又吞吞吐吐地说:“回宿舍别跟她们告诉。”
  我嗯了一声,其实心里没明白他不让我告诉什么——即使我明白我也不会告诉的,我一直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尤其是感情方面。
  回到宿舍,我的心惶然了很长时间。
  第二天早自习时,他又笑哈哈地递给我一封信说是给羽竹写的,让我给她邮去。我想不明白:他干嘛不自己邮,不就一封信吗,几毛钱的;邮就邮吧,反正我得给羽竹寄照片,就收下了。
  吃中午饭时,我发现小勺被调换了,我借枫儿的勺不见了,却多了一把陌生的勺,一定是楚清搞错了——他昨天帮助洗的饭盒。我就走到他们餐桌边——他正和他们舍人有说有笑地共进午餐。
  “楚清,是不是勺子差了?”我递过他的勺。
  “啊,是——”他从嘴上取下枫儿的勺,笑着“用过了,你自己洗吧。”
  “哈哈——”他们舍几个人大笑,“楚清,真有你的。”
  本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勺子差了,调回来很自然嘛。
  自从送羽竹回来后,我发现楚清和我说话不分彼此——咱们、咱或者干脆没有主语。我很不安,为他这种语气;更多的是惶恐,害怕他拿我当女朋友,要知道我的心还没成熟,无法担负这种感情。
  然后我收到一封家电:“关系已于一个月前邮去。”我很纳闷,我并没收到,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楚清帮我去邮局向家里发电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表姐——季然你知道罢,英语可好了,能跟着磁带叽哩哇啦说英语。”他不知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我知道他对表姐很佩服的!
  楚清问我给谁回电,考虑到电报挂号信到了旺县再往下走也不过是牛拉飞机,层层周折还不如在旺县找人去办迅速,我说给旺县高中的多义回电,让他去我家一趟。
  “多义是谁?我咋不知道。”他闷闷地问我。
  我没多想,随口解释是一个远房表兄。
  一路上大家不再说话。
  从邮局回来后到收发室看是否有我挂号信。“叫什么名字?”收发室那位不苟言笑的管理员头也不抬地织着毛衣问。
  “叫辛竹姑。”楚清反应很快,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电报上说挂号信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
  管理员说:“查查看吧。”从抽屉里拿出一摞邮件及挂号信,刷刷地找。快翻完了,我的心也慢慢变冷了。
  “这封!”楚清眼尖一下看见了。
  是的,是我盼了两个多月的挂号信,里面装着我前程攸关的粮食关系,再看原来是将我们班35号信箱写成了34号信箱,仅此而已,就让它默默地在这里藏了这么久。收发室的小黑板上,每逢来挂号信或者汇款总将收信人登上——我天天看黑板,从没见我的名字出现过。两个月来,我奔走于收发室和邮局之间,而我的挂号信却默默地牢牢地被锁在收发室的抽屉里;我急得要死,学籍科的老师等得不耐烦,唯有收发室的管理员仍在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打她的毛衣。我对她如此玩忽职守很恼火,谁知楚清却说:“谢谢你老师。”
  拿着挂号信往回返时,对楚清滥用感恩有些不满:“谢谢我们该谢的当然;她如此不认真工作还谢她?——她更以为自己很称职,我应该给她提两点建议!”
  楚清笑我:“你怎么还那么激愤,算了,反正挂号信拿到了。”
  后来她终于没改过,还坐在那里慢条斯理打毛衣;我也由于诸多事情搅得没有激情去面对她。
  弟弟在信中说:“你在信中问妈妈身体可好、妈妈若何若何,只提一句老爸,爸很伤心:“姑娘终究是偏向于妈妈的(言之甚戚)”!”这句话把我逗笑了,就念给楚清听,他也笑,好像比我还高兴。然后我就给他讲弟弟的轶事:弟弟非常喜欢看武侠小说,自称东方天龙,一天早晨很晚不起床,妈妈将其叫醒。醒后他甚为懊恼:“我已被加冕,刚刚在龙椅上坐定,下面群臣跪拜,高呼“万岁”“万岁”我还没来得及应“众爱卿平身”,就被叫醒,可惜!可惜!”
  ——楚清大笑:“真有意思!”
  我已经好几天没见他如此高兴了。
  户口之事终于办完,我的心情也好了,看看开饭时间到了,就说:“楚清,我请你吃饭。”
  “可别,那天的笑话闹大了。”
  “走吧,我回宿舍送日记本和书,再拿点钱;你去阶梯拿书,一会楼下见。”我说完,高高兴兴上楼。
  舍友们见我阴了几个月的脸,今天终于晴空万里,都过来和我打招呼。
  待我把她们一一应酬完下了楼却不见楚清的影子。这家伙到哪里去了?我不好意思大呼小叫地找他,在楼下等一会,然后返回楼了。
  晚上我上街买了五斤鲜枣,打算庆祝一下,其实心里最感激的的当然是楚清,就决定明天早晨上早操时,给他拿去。第二天早晨上操前,我在水房洗脸,身上没带钥匙,却被锁在外面。酬谢之事终于被耽搁下来,就没有更好的机会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