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医院的大厅，杜迎枫从贩卖机里拿出一瓶热咖啡。
台湾今年的冬天，真像有那么一回事，她看见电视新闻上正报导着合欢上下雪的情景。
往年，到了圣诞节前夕，路上还有一堆穿着短袖在街上闲晃的人，现在都裹的像颗粽子。
加上过节气氛的影响，有的看起来就像是颗活动的圣诞树。
光纤亮丽，多么引人注目。
而她呢？她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一席医生袍，一年四季都是这般的惨白。
时间已经接近晚间十二点，今天轮到她值夜班，圣诞夜上班的人不多，一堆未婚的护士急忙约着尚未死会的医生一起庆祝，整个医院冷冷清清，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有。
除了那台开了好几个小时的电视，还有墙上的钟总是会在整点的时候响起，其他时间，都安静的让人害怕。
幸亏，过了十二点之后，她要做的事情可多着。
她得先到各个楼层的病房巡视，然后再到办公室里将病人的病历输入电脑。
通常忙完之后，也差不多天亮，清晨六点就会有人来接她的班。
圣诞节当天，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除了蒙头大睡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活动可以打发多余的时间。
每年的圣诞节都是这样的过，她一点特别的感觉也没有，只是偶尔走在路上，会觉得那些圣诞红特别刺眼。
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心态上难免有些失落感，于是她办公室的桌上就摆着一株圣诞红。
那是她前天下班的时候向一位老妇人买的，天气越晚越冷，她看见老人家推车里就剩下这么一株，似乎在等待最后一个客人的光顾，期望可以赶快逃离到这一片寒冷之外。
对她来说，今年的圣诞节就值这么一百块，除了这一百块，她不会再花任何一毛钱在圣诞节上面。
这种节日是用来给那些成双成对，或者是一大票人一起过的节日，她除了自己，没有其他，当然也就没有必要过相关的各种节日。
圣诞夜的晚上，对病人来说，和平常的夜晚没有什么两样，身上的病痛不会因此而消失，顶多电视里播放的节目会有些差异，多了些庆祝晚会和特别节目，有的病人精神奕奕的盯着电视萤幕，有的早早就寝，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除了306号房的病人。
走进306号房已经是凌晨两点，其他房的病人大多数都睡了，不过，这间房里的唯一一个病人，却站在窗户前面，对着一片漆黑。
他知道有人走进病房，但是没做任何反应，继续望着窗外。
冈田准，看到病历表上面的名字，她原先还以为是个日本人，但籍贯上面清楚的写着：台湾台北。
她对这个病人不太有印象，应该是刚进来没几天，她看了一下他的主治医生，是李和为。
平常时候，她极不愿意提起这个人，除了工作上的接触无可避免，她对他总是敬而远之。
医院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李和为在追她，但他的表现越是积极，反而让她更为反感。
撇开不去想李和为，她仔细的看了一下冈田准的病历，上面有一排红字，强调着他的病因：
严重视力退化。
一般来说，这只是比较缓和的说法，简单的说，如果不尽早安排进行眼角膜移植，这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很有可能会一辈子失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让他三更半夜睡不着觉。
“现在已经不早了，你怎么不睡？”
她走到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问着。
“现在已经几点了？”他仍旧没有回过身，只是淡淡的问着。
杜迎枫看了一下时间。
“两点半，有什么问题吗？”
“凌晨还是下午？”
“凌晨。”情况和她所想的一样，通常初期失去视力的人，会慢慢遗忘日夜的差异性，对他们来说，白天和夜晚已经没有任何差别。
“我还以为今天是阴天，但听不到雨声。”
他的语气有点怅然若失，似乎明白一切都因为他失去了视力，也等于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所以你才站在窗户旁边听？”她有点替他难过，但是却不方便表现出来。
他没有说话，仍旧背对着她点点头。
“今天是不是圣诞夜？我好像听到外头有人在唱诗歌，就在附近。”
她没有注意听，但是医院附近的确有个教堂，往年都会举办唱诗歌来为世人祈福，他听到的，很有可能就是教堂传来的歌声。
“对啊！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窗户旁边湿气比较重，很容易着凉，我顺便要检查一下你的眼睛，没什么，只是例行的检查。”
杜迎枫看到转过身面向她的冈田准，他的长相好看的令她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要不是对方看不见自己，否则她真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让脸上的热气降低下来。
他服从的在床沿边坐了下来，然后让杜迎枫检查他的双眼。
“我知道我的眼睛不会好，除非有机会动手术，所以，不要说些安慰或者是鼓励的话，对我来说，不是很有用处。”
检查完之后，他重新躺回床上，这一整天他几乎都在昏睡，失去视力让他觉得睡觉是唯一可以找寻到视线的一种办法，因为他总是可以在梦里，找寻到光亮的一面。
虽然每次醒来，都会伴随着失落感，不过，这是目前唯一可以让他觉得好过的方式。
杜迎枫知道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对他这种成年人来说，用哄小孩或是哄老人家的方式不适合他，反而得不到病人对医生的信任。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按床头上的服务铃，我都在。”
走出病房，她原本都会习惯性的关上灯，但是，这个动作对这间病房来说，似乎嫌得多余。
于是，她让灯继续亮着，尽管看不见灯光，至少还可以感受得到温度。
回到办公室之后，她按照进度处理完一份又一份的病历，再次起身已经过了凌晨五点，再过一个小时，她总算又熬过一次大夜班。
墙上的红色讯号亮起，她迅速的找到那个红色灯的编号，是306号房。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专注力从他的样貌投入到工作中，不过，她还是得跑一趟病房，希望不是他的眼睛起了什么变化。
再次走进306号房，他又是站在窗户边。
“怎么了？睡不着？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杜迎风主动走向前，习惯性的伸出手量他的脉搏。
“你收到过最好的圣诞礼物是什么？”
冈田准收回自己的手，示意杜迎风不需要麻烦。
“这是什么问题？你按铃只是想问我这个？”
杜迎枫瞪大着眼，有点不敢置信。
“我没有过节日的习惯，所以也没收过什么礼物，需要什么我自己会买。”
冈田准笑了笑。
“你的回答还挺有个性的，我倒是希望能收到一个圣诞礼物。”
她盯着他脸上残留的笑容，老天！这男孩子是怎么一回事，究竟他是不是哪个她所不知名的名影星，歌星之类的，他似乎不能归类为一般的普通男孩子。
她相信，他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有吸引力的异性，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如果不是失去双眼的视力，生活一定多采多姿。
就像是皇宫里的的王子，走到哪总是会吸引所有女孩的目光，然后一群爱慕者前仆后继的簇拥向前，期望被王子钦点，然后被垂爱。
虽然这想法像极了停留在中古世纪，皇宫贵族间的大男人主义，但她所要强调的是，无论如何，王子最终是万人瞩目的焦点。
而冈田准就像是名来到现代的王子，上天夺走了他的双眼，却仍然让他保有贵族的气息，依旧可以轻易的迷惑任何一名女子。
她险些就深陷其中，幸亏他的话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哦？说说看，如果不是太困难，我倒是可以试着当个称职的圣诞老人。”
“如果是这样，那你首先一定得脱掉身上的医生袍，然后穿上红色的丝质晚礼服，这样才像个迷人的圣诞公主。”
杜迎枫走近他，察觉他正专注的感受周围的变动，由此可见，他是真的看不到。
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上此时正穿着医生袍，难道真的只是一般的刻板印象？
不过，听他这么形容自己，她全身又开始躁热了起来。
不过是几句哄女孩子的好听话，她差一点又迷失了自己。
“我的装扮似乎不是重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圣诞礼物。”
“在我的眼睛还看得到之前，我很喜欢看海，我希望你可以带我去早晨的海边看海。”
看海？他刚刚是这么样子说的吗？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可以答应带他离开医院。
“我恐怕要先问过你的主治医生。”
她相信以他身体的状况，要外出不是问题，但是一旦让李和为知道她和他如此不凡的病人一同外出，问的恐怕不只是这些。
“我们两个去，不需要第三个人同意。”他显然不把她所说的话当作一回事。
“不要孩子气，凡事还是要按照规定来，这样吧！我待会打通电话给他，告诉他，你明天想外出。”
“如果这样会让你比较放心的话，我来就可以了。”
冈田准从枕头边摸索到手机，然后凭记忆拨了通电话给他的主治医生，李和为。
电话在响了许久之后被接了起来。
“喂，那位？”虽然三更半夜被吵醒，但李和为的口气还算缓和。
“李医师，我是冈田准。”站在一旁的杜迎枫不敢相信他竟然连李和为的手机号码都有，。
“原来是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睛有什么问题？”李和为听到是病人打来的电话，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不好意思吵醒你，我只是想问你，我明天可不可以外出？”话说完之后，他故意把手机调成免持扩音，为的是要让杜迎枫亲耳听到他的主治医生的许可口谕。
“当然可以，如果你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不过，规定时间内要回到医院。”他放心的笑了笑。
挂上电话之后，杜迎枫知道，要是自己没有带他走这么一趟，似乎已经没有办法解套。
“那好吧！我六点下班，大概还有十五分钟，你先准备一下，最好带件外套，外面很冷。”
话说完，她原本已经打算离开，不过她犹豫着该不该离开。
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熟悉这间病房的摆设，说起来，她现在才注意到，他房间的格局似乎和其它的病房不一样，好像被重新摆设过，多了一张沙发椅，看起来材质不错，应该不太可能是医院附属的，大概是他托人带过来的。
“你……自己可以吗？”她实在不太放心。
“你要帮我，我也不反对，基本上我一直都是自己摆平。”
要不是他现在看不见，她会觉得这个男孩子没点正经，不过她老是觉得他表现的太过坚强，总是会想尽办法让身旁的人不要太过于在意他眼睛的问题。
“那就好，我待会儿过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