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杯子,终于抬头正视我,平淡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将我的视线紧紧锁住。还来不及从这沉默中回神,就听到他用低沉的,甚至是有些冷漠的声音说:
“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接近末良了。”
“岑岑,那我们就送你到这啰,等等驻唱要加油喔!”
在卡门后门前末良笑嘻嘻地说,手仍紧勾着唐宇生。
“知道了,你们不是要去看电影吗?快去吧,免得来不及。”我莞尔。
“嗯,那下次再约你喔,我们三人再一起出去玩!”她说,包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立刻走到一旁接起来。
我跟唐宇生面对面沉默着,没多久我从口袋拿出钱到他面前:“喏,今天的下午茶费。”
“不必了,就当作是我请你的吧。”他说。
“我没有让你请的理由。”我淡淡道,把钱推到他胸前,“我先进去了,帮我跟末良说一声。”
他不语。
我开门进到店内,深深吸一口气后便到后台准备,却意外见到灵灵已经在里头。“你怎么这么早?”
“下课没事啦,想说就先过来,也可以陪小海姐聊聊天。”她坐在椅子上微笑。“我好像听到宇生哥还有末良学姐的声音,他们也来了吗?”
“他们去约会了。”我把吉他拿出来在她身旁坐下,却发现灵灵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怎么啦?”
“没有……只是觉得你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
我不禁苦笑,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时灵灵又问:“小海姐,你跟宇生哥还有末良学姐,从以前就那么要好了吗?”
我顿了顿,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一会后才回:“与其说是要好……还不如说是因为当时唐宇生是末良的男朋友,而我则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才刚好常在一起罢了。”
“小海姐,很喜欢末良学姐吧?”
我的心猛然一跳,不禁愕然看着她,只见她依旧微笑说:“因为之前看你们相处的样子,就看得出你真的很珍惜学姐,很重视她,从你看她的眼神就感觉得到了。”
“……”
“老实说,我真的好羡慕学姐喔。”她望着天花板轻语:“有像宇生哥,还有小海姐这么温柔的人守护着,那种感觉一定很幸福。”
“在说什么呀?”我摸她的头失笑,“不是也有很多人疼你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想到这世上真的会有不顾自己的感受,也要全心全意去守护另一个人……这样的人存在,好像自己受再多的伤也无所谓……”
灵灵的话又让我顿时愣住,也陷入了沉默。
“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接近末良了。”
这种感情,唐宇生果然看出来了。
当他下午对我说那句话之后,我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对他而言,我对末良这份感情或许已经威胁到他,也威胁到我三人一直不变的关系。
我很明白,所以我没办法生气,也没有立场生气。我想唐宇生一定也不会相信,我可以继续对末良保持这样的朋友关系……
“小海姐?”灵灵唤:“你还好吗?”
“啊?喔……我没事!”我摇头,笑容却有些僵硬。这时灵灵忽然又静静地凝视我许久,最后说:“你们两个,真的好像喔。”
“什么?”
“小海姐跟宇生哥呀。你们两个都是很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就像是碰到再痛苦难过的事,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的那种人,因为你们太会为别人着想了。”
“……”我愣住。
“所以有时候我跟小白哥看着你们,都会觉得很心疼。”她伸手握住我的手,语气温柔:“小海姐,对我们来说,你跟宇生哥都是一家人,都是在卡门一起奋斗的家人。我喜欢这里,更喜欢你们每一个人,因为有你们我才想一直唱下去,我不想因为任何原因失去你们!”
“灵灵,你……”我怔怔。
“小海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请你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你还有我们。”她握着我力道渐渐加重:“千万不要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喔!”
我看着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应就突然听到小白的声音:“嘿。”
我们同时回头,他正站在门边看着我们,灵灵神情顿时变得僵硬,低下头没有再说,小白走进来摸摸她的头语带笑意地说:“灵灵,别这样。”
她肩膀微微一颤,片刻后起身对我小声道:“抱歉……我有点太激动了。”
我摇头,拉住她的手,“你是怎么啦?灵灵?”
“没有,我没事。”她仍紧低着头,“我先到外面坐坐。”
我愕然看着灵灵离开,接着换小白坐到我身旁,他依旧面带微笑:“吓到了吧?”
“嗯……她没事吧?”第一次看到灵灵这个样子。
“没事,她只是怕你不开心而已。”他说:“灵灵真的很喜欢你,已经把你当作自己的姐姐了。”
“……”
“不过,灵灵后面说的话也是真的喔,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把你当家人,所以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这样我们会很难过。”
我抬眸静静看着他,他再度一笑,“我希望有个人可以听你说话,而我们都愿意担任那个角色。”
那一刻,心里的某一块瓦解了,也撼动了我。
小白的眼神让我的喉咙哽住似的无法言语,这种暖意却也似乎让我内心已冻结的黑暗渐渐溶解。
尽管我还不想让它溶解,不想让它出现。
有一天,或许阳光会来。
但至少不是现在,还不是现在……
依照惯例,我拿出吉他,在病床旁坐下。
弹了一段时间后,我停下稍微伸伸懒腰,却同时听到身后传来敲门声,回头发现是唐宇生。
“休息一下吧。”他说。
我们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四周安静得什么都听不到。他递给我一杯饮料,正想拿钱给他时却被阻止:“这是为了谢你过来才请的。”
我沉默,将吸管插入杯子里喝了几口,便望着前方窗外动也不动。许久之后,他主动打破沉默:“昨天,很抱歉。”
我看他。
“突然跟你说那些话,对不起。”他也望着前方,“但我没有恶意。”
“……没关系。”我把饮料放到一边,“我知道你不会故意说这些话,而你会那样要求,我也可以理解。”
“……”
“你应该很早就想这么对我说了吧?”
他望向我。
“高中的时候,”我对上他的视线,“你就很想这么说了吧?”
他凝视我许久,最后却摇头。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吗?”
“以前我从未这么想过。”他低声:“一次也没有。”
“可是你现在这么想了。”
他闭上眼叹一口气,视线转回原处,用着我几乎快听不见的音量说:“因为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他面无表情,神情却黯淡,似曾相识的黯淡。
“所以你是怕……末良会被我抢走吗?”
他没说话。
我抿抿唇,拿起杯子站了起来,“我好像没说,我还爱她吧?”
他抬头。
“这几年没见,再度重逢我当然会有些激动。”我平静道:“但这并不代表我还爱着末良吧?”
“……”
“毕竟你是她的男朋友,所以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要我跟末良完全断绝关系应该是不太可能,因为就算我愿意,末良也不会允许。”
他仍静默。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不会像以前那样经常碰面,反正我现在白天上课晚上上班,本来就没什么机会可以跟她见面。”
“……对不起。”
我看着他,那声道歉让我的心隐隐作痛,很想发脾气叫他不要跟我道歉,告诉他他有要求我的权利,为什么此刻却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一样?为什么是他要跟我道歉?
“小海姐跟宇生哥呀。你们两个都是很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就像是碰到再痛苦难过的事,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的那种人,因为你们太会为别人着想了。”
“……”
唐宇生也站了起来,看着我一会儿后,说:“这礼拜五,末良说想要去逛九份。”
“咦?”
“她查了你的班表,你那天没有驻唱,就说一定要找你去。”他轻叹:“一起去吧。”
我愣愣。
“其实我也很迷惘,不晓得该怎么做。”他语气低沉:“自从三年前你离开她以后,我就不想再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我仍没答话。
就在这时他忽然将他头上的黑色鸭舌帽脱下来,然后戴在我头上。
“外面下毛毛雨了,回去时别淋到头发,会感冒。”
我怔住。
“我先回去了。”他放下手时,指尖还轻触到我的头发,“谢谢你。”
他语气的低沉又使我的胸口微微一颤,因为是那样的贴近。
他离开后,我呆站在原地许久一段时间,最后慢慢将帽子拿了下来。
我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帽子,直到听见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大……
到了星期五下午快四点,我走出校门,没多久就看到唐宇生的车在外头。
由于我跟他的学校比较近,他便先来载我,再到末良的学校去接她。
我坐在后面,两个人几乎都没有说话,连想刻意找个话题都没办法。在这沉默当中,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他车上放的音乐,很多都是我喜欢的歌手唱的,甚至是我国高中时常听的歌,顿时觉得怀念,完全沉浸在音乐里。
直到另一首歌出来时我愣了愣,听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个……是小比利的歌吗?”
“对啊,EverythingandMore。”他稍微回头,“你听得出来喔?”
“听得出来啊,不过原本不太确定,我之前都是听他以前的歌的。”
“OneVoice那时候?”
“嗯,我很喜欢那一张,不过自从他变声后我就没再注意了。”我不禁轻笑:“声音差好多,小男孩长大了,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他小时候的歌声。”
“我也是。”他嘴角扬起。
“你喜欢他的哪一张?”
“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一张……不过我很喜欢他唱Ben那首歌。”
“Ben?”我蹙起眉头想了想,“你是说麦可杰克森的吗?在他单飞三十周年庆祝会上唱的那首?”
“你知道?”他惊讶回头,整张脸看起来瞬间发亮。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当下有些呆住,“嗯……我有看过那影片。”
“是喔?”他嘴角还挂着笑,似乎很开心。
“你该不会还像高中时一样,三不五时就跑去买CD吧?”
“对啊。”他从后照镜看我,“你呢?有常买吗?”
“怎么可能,久久才敢买一次,我喜欢的唱片都太贵了。”
“西洋的吗?谁?”
“我最近很想买木匠兄妹的精选……”
他忽然把另一边的置物箱打开,从里头抽出一张唱片给我,“拿去。”
当看到封面上的木匠兄妹,我整个人当场傻在原地!
“借你,拿去听吧。”他说。
我还反应不过来,又见他拿一堆唱片到我眼前,“这里还有一些,你看有什么喜欢的先拿回去听,若没有的话再说,我家里应该会有。”
我看着椅子上一堆玲琅满目的唱片,简直不敢相信,里头有很多都是我想买回去珍藏的,也有已经绝版买不到的。
我的手在颤抖,许久不曾这样兴奋到想大叫!
“啊,恰克与飞鸟!”我拿起另一张,忿忿道:“居然连B'z都有,可恶!”
“嗯哼。”
“你家在哪里?”
“干嘛?”
“我要找时间拿箱子过去搬其他的啊。”我很认真的说,他却笑了出来,而且是放声大笑那种。
此刻的他,和之前在医院见到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我从未看过他笑得这么开心,也从未发现和他之间这样的一个共通点。
除了吉他外,我始终觉得还有别的原因让他变得像现在这样比以前更封闭,像是在隐瞒,还在死抓着什么,却又像已经放手放弃一切的样子。
只是当时的我万万也想不到,这个答案,竟在几分钟之后便毫无预警地出现。
也使我们长久以来一直努力维护的三人关系,就此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