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我受上司指派光荣的从一名跟着主子刀山火海闯风浪的小助理晋升为华盛的业务负责人。
掌握内幕的都清楚,所谓业务负责人无非是比助理好听些,手头攥了点儿虽然实际但是无比渺茫的小权力,年底分个红能多得几十块,平时聚个餐能多要俩虾仁而已。不过从小就随我爸官瘾泛滥的虚荣心总算略有满足,我当然是喜不自胜。
其实我想,如果我猜的没错,邱萍安排我进入公司高层行列脱离市井小人物的原因更是昭然若竭,无论我的容貌已经多么不值一提,我的气质多么不够浪费眼药水瞧的,但我都是一个女人,色和香没有,味儿却是浓烈得很。以致于我每次对常志杰说,“哎,你老婆的女人味是不是比别的女人更有劲呀。”他都会嗤之以鼻的回击我,“别洗澡,有仨月你的味儿美国都能闻着了。”
换了新办公室还享受着公司免费置办电脑用以拓展业务联络客户,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才华都跟着水涨船高了。当上领导气势就是不一样,包括我的老主子段洋和冯茱,如今也落了个和我平起平坐的下场,要是换了我肯定骂天骂地骂邱萍,怎么能让如此草包占据一席之位呢。
至此我终于寻觅到了多年以来至死不渝的高尚人生,那就是当昔日在我面前吹牛吹得不亦乐乎的冯茱和一天不使唤我就难受得寝食难安的段洋见了我也不再趾高气扬,而卑微的小助理也可以不用继续点头哈腰默默无闻埋头苦干,我只要虚伪甚至做作的扯嘴角笑一下潇洒的走过去就万事大吉了,我的人生不美好谁的才算完整呢。
这天是周末,邱萍临时给六个人加了一个例会,其中就包括刚刚稀里糊涂跻身中层领导干部的我,会议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正赶上我中午吃的冰淇淋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大闹天宫,经有心人留意并告知我,全会我总共离席跑了九趟厕所,邱萍慷慨激昂的誓师大会及淋漓夸张的演讲说辞接连被我打断直至彻底想不起来下文愤怒谢幕。散会后我装成系鞋带猫腰躲进桌子底下,奈何桌子坑窄我身宽体胖,要不是段洋大发慈悲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恐怕等到邱萍的秘书“白三娘”关上会议室大门都出不来了。
那么何谓“白三娘”呢?追溯根源倒不必挖到杜十娘和十三姨那朝代,只因为她姓白排行老三,才得了这么一个称号。但是排行老三可并非辈份,而是她的脾气。
华盛有三个女人惹不起,听风就是雨的冯茱,满腹心机的邱萍,做事雷厉风行、和邱萍相生相克自身又说话不留口德的白沫,时间久了白沫的本名大家倒忘了,“三娘”反叫得格外熟稔。
我摸着被挤扁七分的脑袋让段洋死乞白趔的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我想着刚刚蜷缩成球的样子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被他看了去,恼羞成怒提手就要打,细咂了些滋味又觉得不妥收了回来。
“你嫌我丑出得不够大再来凿补几下是吧?我没功夫奉陪,我得快马加鞭飞回家给我丈夫做饭,他本来就不同意我起早贪黑照顾家又多揽了一项工作,要不是你们非留我不可,我这会儿早坐家炕头上哄孩子了。”
“看来你还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啊,不多见了。”
我感觉他说的这话不太对味儿,就没搭理他,自从和常志杰结了婚生了女儿,别说外人,连半个内人江威都不怎么夸我了,今天乍一听让我品不出是讽刺还是真心。
“我能问你点事吗?你们女人的心思我猜不透。这几天为这事我都快熬得脱胎换骨掉层皮了。”
段洋最不擅长的,就是走感性路线,他那张适合作军队指挥官的脸怎么看也不像能多愁善感的人。他如此一来果真把我难住了,我同他擅长的不一样,我最不会的就是拒绝。
“你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一句戏词,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的哪是什么狗屁外国鸟说的英语,还得是咱们伟大的母语,简单压韵。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前妻杜萍吧?她上个礼拜回北京找我,我看她那意思是要复婚。”
我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对我的震撼太大了,难道作为两个应为自己所作所为负重大责任的成年人竟然把结婚离婚复婚当成孩子过家家么?他们以为婚姻是什么?一张九块钱就能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领家来,但它代表的只是可以为所欲为脱光了衣服上床睡觉吗?一句真心实意的“我爱你,我愿意”多难啊,随便一划拉都是千不该万不该上演的倾尽柔肠,哪买后悔药预定退票口去?浑不浑。
“我不管,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你又不是我闺女还没戒奶什么都要我出头,少给自己找退身步拉垫背的。”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缺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嘴多严实,尤其是自己家的私事,我几时对别人轻易开过口?还不是因为我把你当我的知心人,你可太让我伤心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最怕别人在我面前一本正经不露笑模样,我也不管是真是装,总之还在哺乳期的我不宜观看暴力表情亲身上阵对决血腥敌手,于是我话锋一转,气性顿时软了下来。
“那你打算我怎么帮你解决?杀人放火我坚决不干。”
我好不容易松了口答应他,万一事情漏陷了我准逃脱不了干系,可我如此下血本并没有得到段洋的肯定,相反他似乎很难以启齿。
“这个…”他一会儿摸摸头一会儿又抠抠鼻子,直到即将把我的耐性消磨殆尽时他才拉住我一吐苦水。“我也不是石头做的,我也有七情六欲呀。可眼巴前的事你还看不明白吗?她在外面数不清的男人堆里摸爬滚打了一圈,混不下去了又跑到我的生活里请求我开门收容她,你觉得夫妻情义我和她谁做到了谁没做到呢?”
“我理解。”我像一汪湖水那般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短短三个字却是避重就轻。
“你别一个大老爷们儿在我这小女子面前诉衷肠了,有什么想法直截了当的说,能帮我就帮,帮不了我也找别人和你一起赴死。”
“我想让你假扮我女朋友,而且是同居女朋友…不过你别多想,咱俩就是演假戏,不会真作的。”
我听完这话一口茶险些喷在他道貌岸然的脸上,段洋的想象力真是够丰富,他不愿意假戏真做,我还不愿意呢。同居?亏他敢说,他怎么不干脆去向政府申请带薪试婚呢,既能拉动国民经济鼓励新型就业方式又能满足中老年妇女的寂寞情怀,行呀,段洋,你以为自己窥探到我心坎里了是吧,我缺男的呀?
“你去问我丈夫常志杰,他要能同意我就不推辞。杜萍不会大白天的去你家找女人痕迹吧?除非早上七点之前她有足够把握你和某个如花似玉的小情人制造一夜巫山云雨她能捉奸在床,反正如果是我,我不会浪费时间。”
“那她什么时候有可能去呢?”
“晚上呗,还用问。”
我一边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边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他追上来和我走成并排,我赶紧又加快了步子。刚刚走马上任屁股还没坐热,我哪能在关键势头上让一些好事的人抓住小尾巴大肆宣传呢,本来我爬到业务负责人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眼热的在背后捅捅咕咕以为我听不见,恐怕心狠点的连段洋都扯进来了,比如说“曾经的上下级管理不慎满盘皆输,如今风光女潜规则轻松上位。”我的天啊,枉费我爸含辛茹苦起早贪黑的教育我早日成才,我如今的确是成才了,只可惜却是正面负面一起打造的结果。社会好比一个放大了的娱乐圈,酸甜苦辣皆在肚子里一口闷吧。
“你能别跟着了吗?我已婚女人受不起你的热捧啊。况且万一让邱萍的眼线把这一幕禀告上去,我立马就成破鼓万人捶了。”
我看着段洋抱住我惨不忍睹的肥腰,脸几乎贴上我的嘴唇,他被我一说还挺不好意思,猛地松开了,可我刚缓口气坐下去,他的双手又摸了过来,“那你答应我,做我女朋友。”
我终于继高中岁月被林鹏举着常志杰送我的情书要去告老师之后再度受到了威胁,而这次多多少少让我觉得有点反感,毕竟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骗一个可怜无辜的受伤女人已经够恶毒了,他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拉我睡一张床去,难道真是我侯天娇最隐秘的一处让似水柔情惨绝人寰的暴露了?之后我就顾不上思考这些了,我犹如要把自己卖了那样沉重的点点头,段洋掩饰不住喜悦之情彻底将我死后立贞节牌坊的意愿吞噬了。
当天晚上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了常志杰,他并没有像我猜想的那般暴跳如雷亦或疯狂的扑上来一边撕我的衣服一边大叫“你这个婊子!败坏我常家满门忠烈的门风,我杀了你都不解气!”相反他异常淡定的坐下来关掉电视合上报纸,还极友好的伸出手示意我也坐下,这下他把我弄懵了,我激灵着身子按常志杰的吩咐和他面对面坐着,心里祈祷:主啊,如果你保佑我平安渡过此劫,我定亲宰一口生猪慰你在天之灵。
“你觉得段洋怎么样?”
“没你好。”我平生第一次说出这样肉麻的话还真是不适应,由内而外身体生理反应全起来了,我怕他没听见又咬住牙重复了一遍,反正脸已经丢在民航了我又何必扯下来再让它走轻轨呢?
“那假如当初死乞白趔追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你会选我吗?没有一分钱和半点才华的人。”
“你胡说什么呢?”
我赶紧想招才把话搪塞过去,照眼下的情势发展失利的必然是我,常志杰虽然很多事上特别小孩,但他要是较起真来,十个八个大男人都不是他对手,对于我老公的倔劲儿,我还是自认为非常了解的。
“我没和你说笑话,我问真的。当初如果你没有未婚先孕,你会委屈自己嫁给我吗?”
提起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心里觉得特别辛酸,话说回来,假使常志杰的猜想成为了现实,那我对自己的信心几乎为零。
因为这场婚姻对我来说,实在太平淡了,平淡得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为了什嫁人,又为了什么一不留神做了他们家不用给工资的保姆加厨师。
我的婚姻缺少太多东西,比如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恩爱,举案齐眉的温暖,常志杰或许想给,但他始终学不会。
我也曾经自私的想过,如果我把婧婧丢给她爸,然后去找所有女人都会喜欢的江威,重新寻回原本就该属于我的生活,那么我又会不会幸福呢?
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常志杰给不了我富裕的日子,江威给不了我安宁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