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热还没有完全散去,阳光依旧毒得要命,蜷缩起来的叶子无精打采的垂着,纹丝不动。
身着绘有橘红色枫叶的白色衬衫,浅蓝色的牛仔裤,浅的已近乎白色,干净的运动短袜和球鞋,一个高个子戴黑色半框眼镜的男生正对着眼前的校门凝视,古老的铁门已经有些生锈,绿色的藤蔓缠绕在上面,向门内望去,是看不尽的幽深,高大繁茂的乔木遮蔽了所有的阳光,从葱葱绿绿的叶子间依稀可以看到教学楼的轮廓,沈陌的第一眼感觉,这不是一所高中,而是一片树林。
沈陌本该去省城念最好的高中的,可惜中考前天他突然病倒,扛病上考场的他自然发挥的不尽人意,虽然他的家底殷实,但始终觉得去念高费对自己来说是件可笑的事,而且也不想沾某某人的光,就选择留在了沙市。本来是要去外面的世界的,本来可以远离这座城市的,本来可以远离他,不再生活在他的翅膀之下的,可此时也只能继续呆在这里,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可以经常看到母亲温柔的目光。
有人说:高中是天堂;也有人说:高中是地狱。沈陌诡秘而又迷惑的笑,迈开轻缓柔和的步调走进了蓝山中学的校门。
蓝山中学,沙市最好的中学,而且只招三百多个考生,每年到了这时候,也统计不清楚有多少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找熟人,托关系,塞红包,挤破头皮往校长的办公室里蹭,校门外面的私家车在马路上排成了长龙,可是这座有点古董的校门只有不到五米宽,害的交警叔叔和保安大热天的站在那里疏导交通。作为蓝山中学校长,沈陌的舅舅,在开学这几天根本是不在办公室的,之前工作会上他已经明确表示,无论交多少择校费,只要成绩没够录取分数线的,想进蓝山中学,对不起,没门!
沈陌喜欢这个舅舅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父亲,即便父亲是在沙市翻云覆雨的人物,即便父亲曾经被评为“沙市十大最有影响力企业家之一”,可他依然不知不觉中疏远了那个在别人眼中有无数光环在头上的父亲,他永远忘不了那个魁梧的男人喝完酒后就在家里砸东西,在生意场上不顺心时就回到家里对着母亲拳打脚踢,每当这个时候自己只能挡在母亲羸弱的身前然后大声地哭泣,苦苦的哀求。他没有教过自己骑自行车,没有夸奖过自己的学习,甚至没有带他出去旅行过……他十三岁那年生日,父亲送给他的是一叠钞票,他十四岁时,礼物依然是钞票,只是数量逐年增加而已。
在沈陌的心中,父亲也曾是个温和的人,五六岁的时候,他带自己到附近的幼儿园玩滑梯,七八岁的时候,他带自己去郊外放风筝,他总是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拉着自己,他总是用下巴上的胡渣蹭自己的脸,时不时还亲亲自己,他总是出差回来给自己买好多好多玩具……可是自从父亲开始放弃工作经商之后,这一切都变了。最让沈陌记忆深刻的是上初中时,一个同学指着沈陌说,你爸爸就是个黑社会,逼我们搬家,还给我们少得可怜的拆迁费,我家的一个邻居被逼得走投无路跳楼了,虽然沈陌气得横眉冷对,却丝毫没有反抗的辩词,等到他回家质询父亲时,得到的只是一个大嘴巴子。
永远也忘不了那样凶狠的眼神和那么灼热的疼痛,以至于很多年后还是会在半夜醒来,回想起那样可怖的场景,眼泪就如同夏天的暴雨,耳洞中产生巨大的轰鸣似大晴天突然的一声响雷,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寻不到归所,然后紧紧蜷缩在被子里,坠入悲痛的深渊。
几乎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沈陌再也没有向别人提起过父亲,那个人再也没有童年时心中高大伟岸,慈祥和蔼的形象,他从小学的毕业典礼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席过自己在学校的任何活动,他不关心自己考试是第一还是最后,母亲生病了他也只是叫舅母帮忙照看,而自己依旧我行我素的喝到醉醺醺才回家。父母之间的争吵从来都没停过,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一场战争爆发,从父亲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从沈陌甩开自己的门站在客厅那一刻结束。在那些忧伤的记忆里,沈陌总是想到母亲那双饱含泪水的双眼。
沈陌从来不坐父亲的车,从来不要他的零花钱,也从来不问他的工作,不问他的身体健康,即便每次看到他胃痛到面目扭曲时心里像被碎玻璃扎了一样疼,却仍然摆出一副面无表情,你自作自受的样子。有时觉得自己很过分,不应该对父亲如此冷漠,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马上眼前又浮现出那样熟悉的场景:母亲紧紧的抱住自己,然后哽咽的说道:别恨他,别恨他,于是那样柔弱的声音瞬间被叛逆和愤怒击得粉碎。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自己的初中,而现在,沈陌终于要结束那样冗长的噩梦,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从此温柔善良的母亲要独自面对那个腰宽体盘,总是毫无理由,毫无前兆发怒的人,自己在,父亲至少可以收敛一点,想想就觉得可怕。可是母亲坚持让自己住校,一是因为高中的课业繁重,二是不想让永不停止的家庭纷争影响到他的学业。
正式开课的那一天,沈陌被任命为班长,对于品学兼优的他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课间在厕所就听见有人嚼舌根:
“听说他是沈氏地产集团的公子哥,还是校长的外甥呢?”
“真的吗?完全看不出来呀,班主任可真会巴结人。”
“不过他长得可真帅!”
沈陌推开门,冰冷的眼神像一把剑,恨不得在瞬间刺穿两个长舌男的喉咙。自己无法选择生在什么家庭,也就无法封住别人的嘴。仿佛前世和那么多人都结下了梁子,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仇视的目光。母亲总是对自己说,不必和每一个人都成为朋友,也不必去讨每一个人的喜欢,更不必在意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也并非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还是会有很多人愿意绕着自己转,清秀帅气的外表,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蓝山中学,曾经在全国作文比赛中获奖,是重点班的班长,是校刊社的新锐写手,是校长的外甥,是沈氏地产集团未来的接班人……太多的光环,所以自然凝聚了太多的焦点,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耀眼,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个世界上,能称为朋友的人,除了白桐,就是蓝紫,除了蓝紫,就是白桐。
一直斑羚孤独地伫立在寂静的河边,天上的星辰照不亮黑暗的草原。黄昏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山丘轻轻呼唤,却在自己喝水的瞬间消失不见。
夜风吹动阴森颀长的野草,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悲凉的狼嚎,。蝙蝠在水面上空来回旋转,不时飞起一群群白色美丽的水鸟。
黑夜唱着黑色的曲调,恐惧也兴致勃勃的前来伴唱,唯有寂寞安静地站在一旁,放任青春在这荒凉的世界里燃烧。
他曾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