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孙司锦是个混蛋。
混蛋的意思是指,不明事理,自以为是,当然这是在一般人身上的体现。而到了孙司锦身上,他则是把混蛋这个词演绎的淋漓尽致,将不知天高地厚,骄狂无知这个可爱品行发挥的空前绝后。
他是青阳镇里的一霸,是孙员外最溺爱的一个小儿子,他十七岁,十七年间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偷看二丫洗澡。
这个二丫是孙员外从小为孙司锦买来的童养媳,听说祖上也曾在帝国中显赫一时,但因为得罪了天元帝国的上流贵族,而遭到莫须有的指控,落得个家破人亡,家境凄凉的下场,家里的独生女也被人贩子卖给了孙员外。
孙司锦倒是很喜欢二丫,但二丫对他并不怎么感冒。因她自小接受的便是恭谦和守戒的教育,长大成人之后便养成了孤傲的性格,而孙司锦在她眼中恰恰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所以一直都对孙司锦不冷不热,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表现出对孙司锦的不屑一顾和排斥的心理。
但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一个被人买来的人,说好听点是童养媳,说难听点就是通房丫鬟,地位高于一般丫鬟,但又低于孙家的主人,在孙家之中,倒是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一种小心翼翼到如履薄冰的感觉。
当然,孙司锦对于这个二丫的冰冷一直保持缄默,或者说表面上保持缄默,因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和二丫不一样,他是孙府的主人,将来孙员外百年归山之后,诺大个孙家都会由他继承,而到了那个时候,处于对家族利益和家族前景的考虑,他的成婚对象绝对是某个门当户对的员外女儿,或者某个峥嵘边野的将门之后,和这个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儿的二丫绝没有什么完美的结局。
所以一直以来,孙司锦和二丫都是相近如宾的生活在孙府之中,可让他烦恼的是,他又控制不住青春期的萌动,一直都很迷恋和二丫相处的感觉,这种感觉被天元帝国中称为喜欢,或者说是爱。
喜欢一个人不难,难的是拥有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勇气。
“一别十七年,若是十七年之前,以我的地位和身份,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孩子,不知会有多少上门提亲的女孩子,可是现在,整个孙家,以至于整个青阳镇,能让我看上眼的其实也就只有这个二丫。她倒是和柳菲菲一样,都很骄傲,而且最重要的,她是褪下光鲜亮丽外衣的柳菲菲,让我格外有一种亲近之感。”
坐在后院的方亭里,孙司锦一边往湖中投放鱼食,一边淡淡感叹着自己的前尘往事。
实际上,孙司锦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来自一个遥远而无处可寻的世界,等到他渐渐熟悉此间世界之后,发现了除了一些人事和生活上的变化之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要说真有什么不用,那便是他们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欣欣向荣,民主而开放,一个专制而腐败,时常有逼良为娼的事情发生,除此之外,其它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过去他是北平城里有名的放荡公子,今天同样是青阳镇中让人闻风丧胆的花花公子。
数不清的锦鲤在人工湖中搅动湖水,争抢着食物,把个湖面搅成了沸水汤,无数的波纹震动波浪翻滚,一个小小的人工湖竟然有一种江河奔流,千浪重叠的景象。
最后投下一小撮鱼食,孙司锦放下了盛装鱼食的陶碗,眼神投向远方,视线中白茫茫一片,天地在遥远的地方相连,闭上眼睛似乎触手可及,但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一切是那么的遥远。
这样的感觉就像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女人捏着他的胖嘟嘟的小脸,裹上一张绣着梅边图案的绸缎,男人感怀伤悯,在他面前放声大哭,孙司锦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但他知道那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那个女人是他的奶妈,而那个男人则是他的父亲,孙胜。
孙司锦祖上的某位先租是帝国边陲的某位将领,有着无与伦比和高不可攀的战功,借着这些累积的战功,孙家后人虽然不再参与朝政,但数十年间也一直是家世显赫,备受天元皇帝的恩宠,大有一种帝国脊梁的样子。
但这些都是虚幻的荣耀,对于孙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可言,而世俗又常言富不过三代,孙司锦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慢慢才了解到,孙家的家道在其爷爷那一辈便已经开始中落,自己父亲后来又为非作歹了一阵,等到孙司锦出世,孙家的大宅良田也只剩了不到过去的十分之一。
其父孙胜也不得不遣散部分下人,带着一些家眷,南迁到青阳镇居住,而这里据说是孙家的发祥地,第一位先祖便是在青阳镇中得到帝国天枢学院的传承,成为一代修炼者,建立了不世功勋。
大概是为了得到先祖的启示和遗泽,当初孙胜在上党实在是混不下去之后,首先考虑的迁地便是这青阳镇。
这些都是发生在孙司锦出生之前的故事,他自己也是后来一点点从奶妈口里知道的。孙司锦是由奶妈带大的,他的母亲很早就离世了,听说是某次看戏的时候哮喘病复发,而又恰好没有带药,于是他的母亲便这样因为意外而香消玉殒,孙司锦记得,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不过只有两岁,因此对于其生母也不见得有多深的感情,尤其是加上他一个外来的灵魂,更加排斥这个世界的感情羁绊,所以对于其生母反而没有与这个和自己相处多年的奶妈感情好。
“少爷,老爷在书房中等你,听说有大事要和你商量,让我来请你。”
正在孙司锦胡思乱想之时,一个头上扎着两个小辫,脸上生有几颗雀斑的小丫鬟来到了凉亭外,毕恭毕敬地对孙司锦说道。
孙司锦回过神来,看到是父亲的丫鬟淑香,这个丫鬟是孙家老奴留下的孤女,老奴去世之后,这个小女孩便在孙家之中做起了丫鬟,因为和孙司锦从小玩到大的感情积累,在他的撮合下,淑香被安排到了父亲的身边,每月可以多从账房领取一点月钱,倒是完成了老奴在临终前托付给孙司锦的遗言。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不要叫我少爷,那样显得很生分,老孙头当年为了救我,中了那个蒙面人的寒毒,落了个全身经脉尽碎的凄惨下场,他死前将你托付给我,要我看在我和你青梅竹马的份上,多照顾一下你,你说你要这么对我,算是照顾吗?老孙头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的。”
听到淑香的称呼,孙司锦开口提醒道。语气中满是愧疚和歉意。
淑香脸红了一小下,头垂的更低,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世界在她的眼中都没有她的脚尖好看,“我知道了,少爷,但尊卑有别,淑香和少爷之间的友谊也随着淑香成为孙府下人的那一天消逝了,既然消逝了,那淑香就会安守本分,恪守一个下人该恪守的东西。比如,称呼公子为少爷。”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孙司锦愣了一下,皱眉疑惑道。
“王……”淑香欲言又止,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是小婢自己想来的这些道理。”
孙司锦笑了笑,心里已经大概知道这些话是谁传授给淑香的,让他觉得可笑的是,她好像对自己对整个孙家的人都充满了敌意,“教你说这些话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我是将来孙家的继承人,我的话便是代表了父亲的意志,我话里的意思就是命令,我命令你不准叫我少爷,知道吗?”
淑香便有些为难了,那边是现在的童养媳将来的孙夫人王钰雯的谆谆教诲,这边是现在的少爷以后的孙老爷的命令,哪边都不好得罪,哪边都是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人,到底应该怎么办?
“呵呵。”孙司锦看出了淑香的犹豫和为难,微微一笑,说道:“好了,不要去想这些没意思的东西了,称呼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要随着我们地位的渐渐不同而生疏起来,以后你还是我的淑香妹妹,我也依旧是你的那个锦哥哥,我没有妹妹,但在我的眼里,你就是我的妹妹。”
这个童养媳也真是,居然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想来她一定很在意我上次偷看他洗澡的事情,不过那在她在我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吧,总有一天她会过门,到时候,还不得赤裸相待,那又为什么要厌恶呢?难道出嫁之前的贞洁对一个女人而言就真的那么重要吗?还说说,她有什么小想法,并不想嫁到孙家?
不等淑香消化掉这些话,孙司锦便走到了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动作在现在天元帝国里的世俗人眼里就显得有些亲昵了,但此刻的二人心中根本就不存在那种暧昧缠绵的另类想法,所以这个动作看起来也并不会让人生出什么另类的感觉。
“走吧,我们去见老爷,我记得上回父亲告诉我好像有一行北蛮商人来到了青阳镇,带来了帝国北方王都的消息,父亲一直对当年陷害他的司马家耿耿于怀,也不知是不是找我商量司马家的事情。”
走在淑香身前的孙司锦垂头想着,慢慢走向了孙家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