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是三伯的二女儿,什么格粗糙莽直。人生得胖,又喜欢穿个紧巴巴的花T恤配超短裙,浑身的脂肪上窜下跳,很是触目惊心。
她比我小两岁,两家相邻,我们打小一起长大。记得小时候和她闹脾气,她扑上来用右手一攥,便揪住我的头发,然后用力摁着我的头,用左手的长指甲来抠我的脸。我打不过她,脸上身上留下她抠的很多小伤痕。事后哭哭啼啼地去向她娘告状,她娘总是白我一眼,反问我一句:“你不也打她了?!”就不再理会。我于是吃了许多哑巴亏,所以幼时一直很讨厌她。
三伯家家境一直不好,加上三娘又觉得女儿上学太浪费,便让阿银在初一便辍了学。她开始辗转各地打工,却处处不如意。工种粗劣不说,还处处受人欺凌。有一回在浙江的表哥帮她在当地找了一份工,在饭馆子里洗碗,没做两天,便哭哭啼啼回来了,说那里的老板总在她身上乱摸,她做不下去,借了回乡路费,狼狈回家。
类似事情听说了好几次,我后来渐渐原谅了她小时候骑在我身上的耻辱,只觉得她越发可怜起来。可依然没想到她竟这么早就要结婚,心里真是吃了一惊。在我印象中,她根本只是个孩子,仿佛昨天她还在和我漫山遍野地追打,今天怎么就为人妻母,要承担一个家庭了?
晚饭后,阿银来我们家找我,穿着大大的旧褂子,刻意掩着她隆起的腹部。她瘦了好多,脸陷下去,眼睛平白地空洞起来,有一些与年龄不相符的隐痛。
“玲姐,你回来了?”她坐下后与我说话。
“嗯,你还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不就这样过。”她比之于从前内敛,是生活所压制的退让。“还是你们读书好啊,可以学那么多的知识,将来什么也不怕。”
她低下艳羡的目光,“我们就不行了,只有早早嫁人,早早生孩子,唉,这就是命!”
“阿银,你也挺好啊,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只要老公好,也不在乎早晚!”我竭力安慰她,虽然知道自己的话轻飘飘的不落实地,但我却找不到更好的言辞。
“老公好?呵,有什么好?又矮又瘦又结过婚,我如果不是我妈要我嫁,我才不会嫁!”她竟似激愤起来。
我瞬时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拉开了话题,谈起明天的婚礼。
“明天结婚,你不要准备准备吗?”我诧异着她大婚在即,竟还有时间来我家闲坐。
“有什么好准备的,就是请个客而已!”
女子一生中最是隆重的时节,她竟这样潦草大意。
“婚纱呢?还有明天的化妆呢?”
“在婚纱店租了一件,明早去那店里化一个妆就是了。”
“那你早些去睡吧,明天是你大喜日子,你要漂漂亮亮的!”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道了声再见,便缓缓走了。
我和母亲对坐着,久久无话,均有些怅然。
第二天清早,我早早起床,梳洗罢,便跑到三伯家帮忙。本以为新房会打扮得面目一新,不说金碧辉煌,至少也会大红大绿一团喜气。可没想到依然如同往日一样的破旧凌乱。狭窄的卧房地面上放了几个塑料盆,盆上放了几床薄薄的被褥,另外有几张新打的木椅板凳,和一套盘碗,上面都粘了小小的红喜字。这就是阿银所有的嫁妆。
父亲叹气:“唉,作孽啊!”
我亦有些愣然,大凡女儿出嫁,不说风风光光,但也不至于寒碜至此。
“爸,是不是阿银他老公没给彩礼钱啊?”
“哪里没给?给了你三娘三万块,但你三娘不愿意置嫁妆,说让阿银光身人过去就是了。”摇了摇头,又说,“本来你三娘连被窝铺盖都不愿意置,我对她说被褥不买的话,往后你们去看她,睡都没个地儿睡,这才买了两床这样的破东西!”
房前屋后转了转,没见到阿银,我问三娘:“三娘,阿银呢?”
“去店里化妆了!”
三娘这时什么给我一盘枣子花生,对我说:“等下新人出发时,记得撒出去。”
“好的!”
这是此地风俗,意为撒出一地幸福,愿新人早生贵子。
邻里乡亲都发了请柬,算来大概有十多桌酒席。十来点时,客人们陆续来了,三娘与三伯喜笑颜开地向客人们让座,发烟,唠嗑。前前后后的事务都由我爸爸妈妈在打理,忙碌得不知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