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湖边。
胡三脸上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如墨肃杀的黑暗中,渐渐地出现了几道模糊的身影,在夜色的隐藏中,带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氛。
寒风从他耳畔呼啸而过,他的眼瞳一缩,艰难地咽了咽喉咙。
不由自主的,他向后退了一步,两丈前站立的,不正是正午时分的那六个人吗?
许凌站在前头,淡定从容,一双目光在他与李猛身上转了两圈,片刻后淡淡道:“胡三,可还记得我啊?”
他这是明知故问,胡三又岂会忘了他臃肿的身材,以及那一下就将他打晕过去的巴掌?他的嘴角直抽,隐约间还感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看了几人半响,气急败坏道:“你们究竟是谁,在这里想做些什么?”
许凌脸上有讥讽之色,道:“笑话,这话应该是我们来问你才对吧,你又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胡三脸色一白,行凶未遂且被外人发现之后,他不禁极为心虚,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想要干些什么。”
说话间,他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几人,眼中回忆闪过,想起了些什么,忽然大惊失色,失声道:“你们是黄昏之时跟在我身后的几人?”他的脸色难看铁青,顿了顿又道:“你们是想要来杀我的?”
他的身子急忙退后了两步,拉开了两者之间的距离,双脚站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惊慌中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心头狂跳,却是被刚才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
许凌嘴角有诡异笑容,冷嘲热讽道:“你想的多了,杀你我们还嫌脏了自己的手。”胡三脸色阴沉,却是被气到了,不过同时心下也松了口气。但不过片刻,又是一凛,却见许凌瞥了他一眼,话锋一转,忽的冷笑道:“不过有别人要杀你倒是真的。”
胡三顿时大怒,道:“你什么意思!你们跟着我,究竟有何所图?”
许凌神色平静,回道:“我说我们是来救你命的,你信吗?”胡三怔了一下,但看他那惊愕的表情,显然是不信的。
许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理会他,目光一转,看向了小庙,目光凝起,就这般看了片刻后,眼中有异光闪过,似看出了些什么门道,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道:“你果然来了。”
胡三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许凌负着双手,大肚挺起,只是着实没有什么高手的风范。他对向小庙,气定神闲,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啊!”
他的话音一出,一瞬间就压过了呼啸的风声与激荡的水声,声如洪钟,字正腔圆,在黑暗中向着小庙内传去。月生几人脸色一变,纷纷靠近了些许凌,脸色凝重,目光瞪着那无声无息的小庙。
许凌的声音,连着回荡了好几圈,才逐渐低了下去。那小庙内,安静了片刻后,忽有一道声音响起,顺着风声飘了过来:“我与阁下可真是有缘呢,外面风冷,在下想邀请阁下进来一叙,可否赏光?”
月生心念一动,脸色渐沉,听这浑厚的声音,不正是先前酒肆内的虎子吗?几人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皆是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许凌显然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他面不改色,想了下摇了摇头,推辞道:“我修道,但不信佛,所以素来不喜庙宇内的气氛,还是请阁下出来一见吧。”
小庙内虎子隐约叹了口气,他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道:“你信不信佛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这里面的,也不是佛……”
许凌皱了皱眉,不解其话中何意,不过他此刻的注意力也没有去多加关注,他又高声念了一句,道:“还请阁下出来一见吧!”
隐藏在黑暗中的小庙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许凌等人也不说话,就这般安静地等着,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从前方小庙内,隐约间有轻轻地脚步声传来。
随着愈加清晰的脚步声,月生几人的心绪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小庙内,缓缓走出了一道身影,这身影在黑夜之中,几乎被融合在了一起,只能看到一道更浓更深的轮廓,若不是月生几人目光敏锐,粗看之下也发现不了。
凄厉的寒风,呜咽着掠过。
头戴黑纱,身穿黑衣的虎子,走至几人两丈前,才停了下来。
他如黑夜中的使者,散播着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线。随着他的到来,月生几人的神情惊怒交加,看着他魁梧的身子,以及那象征性的斗笠,他们一下就确定了眼前之人正是虎子,只是他既然会出现在这里,意味不言而喻。
虎子看着许凌,低声道:“阁下,你这是何苦呢?”
许凌眉头一皱,冷冷道:“想来阁下也明白我们是所为何来,只是阁下依旧来了此处,那就是挑明了要与我几人作对,一意孤行了?”
虎子看了胡三与李猛一眼,眼中利光一闪,凛然道:“他们两人,必须死!”
胡三脸色阴晴不定,他早就看出了眼前这黑衣人,正是那酒肆之中提醒了他的神秘人,那时他就觉得虎子不怀好意,如今更是轻言要杀他,说的那般风轻云淡,仿佛手到擒来一般,他不禁觉得自己如被耍猴,好不滑稽。
念及此处,他怒不可遏,道:“你是谁!”
他脸上青筋暴起,怒视着虎子,但他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句话,迫切地想要知道几人的身份。
许凌几人恍若未闻,将他晾在一旁,心神全部放在了虎子身上,光是这种自信不疑地轻视,就让胡三抑制不住地有怒火升腾。
虎子看都没看他,不屑道:“将死之人,不必问那么多。”
“你……”
胡三气急之下刚暴喝了一句,就被许凌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眉心紧皱,高声道:“那么照阁下说来,你是要固执己见,即便有我几人阻拦,你也定要杀他了?”
虎子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掷地有声道:“是!”
许凌脸色一沉,话语更尖酸了几分,道:“在下有一事着实想不明白,阁下究竟为何如此嗜杀,难不成是将自己当成正义使者了吗,替天行道?阁下可否解释一番!”
虎子轻笑一声,怪异道:“我杀人自然有我的理由,是否替天行道我不在乎,但我问心无愧,我所杀的,也皆是该死之人。”
许凌哼了一声,道:“该不该死,又岂能因你一己之见就妄下定论,真是可笑之极,何况你身为修道者,却借着道行滥杀凡人,这不是恃强凌弱吗?”
虎子嗤笑了一声,话语中也带上了丝怒气:“我所作所为,与阁下无关,何须你来指手画脚,多管闲事?”
许凌一窒,沉吟了片刻,眉头逐渐舒展,忽然道:“在下还有两个问题,可否请阁下为我解惑?”
虎子冷冷道:“说!”
许凌嘴角一撇,振振有词道:“阁下为何总是选在子时动手,若真是如你所言,你只是为了无数受尽欺压的无辜百姓,为了他们能安稳生活,那为何不挑在平日里动手,想来以阁下的道行,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吧,我想,你会那么在意时间更多的只是为了一己私怨吧。”
许凌深深地看着他,停了片刻,又沉声道:“还有,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你下手为何要如此狠毒,竟然挖人心肺,就不怕糟了天谴吗?”
虎子一怔,随即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倒是记得清楚。”接着,他话语一冷,避而不答,又刻薄道:“无可奉告。”
许凌眼角一抽,激道:“是被在下说中了吗?阁下是在心虚吧,可笑你竟然还拿着什么天下大义、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道貌岸然地愚弄我等,你犯下这鲜血淋漓的罪行,以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可以为你洗脱吗?”
面纱之下,虎子的脸逐渐阴沉,就在他似无言以对沉默的时候。被几人无视在一旁的胡三,忽然惊呼一声,几人闻声看去,却见他脸色发白,双目有不敢置信之色,他指着虎子道:“你说什么,你就是那挖心的妖怪?”
在这一刻,胡三只觉得脑筋转不过来了,同时他的深心处,有怒火与恐惧之意升起。
虎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停留在许凌身上,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能如何?”
他这一句冷漠的话,似同时回答了两人,许凌与胡三的脸色一同难看了起来。胡三心中翻腾激涌,他双目发红,暴怒道:“是你杀了我兄弟,是你杀了我四哥!”
虎子怔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似在为他表现出来的重情重义而感到惊奇。半响后,他第一次正面回答了胡三,直言道:“我杀了太多人,至于你兄弟是谁,我已经忘了,当然他若是少了颗心的话,那就是我做的。”
说话间,他不疾不徐,毫无一丝感情波澜,仿佛在他眼中,人命便宜的不值一文,如草芥一般,他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随意便可杀之。这份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慑人杀意,令月生几人心惊不已。
胡三气息沉重,双目圆睁,他的身子隐隐颤抖,紧握着双拳,牙关死死咬住,却是有汹涌的怒火在身心内澎湃,看他那副样子,似有攻击之意。
但许久,许久。
寒风拂过。
他忽然苦笑了一声,紧绷的身子无力地松了下来,如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疲惫地踉跄了几下,险些就此摔倒。
他岂能没有点眼力劲,眼前几人神神秘秘,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他岂能想不明白,这几人身手高超,与他平日里欺压的百姓有天差地别,远远不是他可以应付的,更为可怕的是,每当他面对虎子之时,那无形中似有滔天杀气向他压来,让他控制不住的心惊肉跳。
他失魂落魄,神色黯然,以他那点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是虎子的对手?何况眼前人乃是近来凶名远扬的挖心妖怪,无人能在他手下逃得一死,神出鬼没,指不定有什么诡异可怕的手段,若是自不量力地贸然动手,恐怕只能枉丢了性命,可怜可笑。
念及此处,他不禁怅然若失,志气消沉。
尽管他想为自己的兄弟报仇雪恨,尽管他的深心中在怒吼连连。
可是,他依旧太弱了。
弱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