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象一条流不干的长河,水涨了,水落了,往复无穷。
又到了赶场的日子,山民们穿着宽大的棉布衣裤,挑来了他们的时令土产。太阳烤得人头上冒汗,人们把货担子摆在街市的一侧,阳光充足的另一侧留给过往的行人。
除了做买卖,还兼传递新闻,这是山乡集市的一大特色。
上一次赶场,人们把单利群失踪的消息传得家喻户晓。这一次赶场,又传递着单利群得救的消息。他的得救比他的失踪更加引人关切。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曾经估计他再也不会活着回来了,想不到他居然能神话般地再现。有人用上一句俗话来评论他的复活——好人命不长,祸坨子一千岁。
那么,他这几天究竟到哪里去了,又是怎样得救的呢?这是一切好奇的人所必须打昕清楚的。哪怕当事人决心保密到底,也很难堵绝走漏消息的孔道。当人们知道单利群竟敢在周芳龄身上打主意,以致作恶不成反坑了自己时,无不咂舌,骂他不是人。有些红山军的人,一见纸包不住火了,为了表明自己跟单利群不是一窑货,也跟着别人骂他不要脸。尽管如此,红山军的声誉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早几天曾被当作嫌疑犯抓去遭了毒打的人,一听事实真相,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人们很难理解,周芳龄为什么要把单利群救活呢?峰艳婆情愿以命换命,为什么不让她遂此一愿呢?这个偏僻的山乡,少一个单利群要少几多麻烦和痛苦呀!叫人不得不埋怨周芳龄多事。
后来,议论的中心集中到一点:单利群死而复活,又会做些什么?有人说,周芳龄将自讨苦吃;有人说,单利群会要为了在公社革委会补得一席而闹翻天;有人说,县里将抓住他强奸未遂这一条,至少使他老实起来。一般的完全不懂政治的老实山民,则只是警诫自己不要惹怒单利群和红山军,以免招来不意的横祸。
忽又风传一条最新消息:单利群回家后,关门调养了两天两夜,又失踪了!
“这一回该不是落进洞里了吧?”人们都这么说。
是的,有人直接从骆驼爷那里得到了证实:单利群得救以后,心情忧郁,撬口不开。
红山军那些人轮番去看他,都被拒绝在门外。他多次从梦里哭醒,好象鬼缠了身。今天清早,他房里没有人了,换洗衣服和棉被都不见了。书桌上放着一余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爷,莫怪我不孝,你搬到姐姐家里去住吧!如果我不死,会给你寄钱回来。”他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谁也不知道。
当前,红山军那些人已经散伙了,正在把枪枝交还给原来的民兵营长。
这一最新发展,不免使人联想起周芳龄斗胆救出他来的举动。难道她预先已算好了单利群得救以后的变化?简直是料事如神。那个讨人喜欢的城里妹子忽而成了神奇人物。
山民们都想在这个热闹的场合看见她。
她来了!
她和她母亲挽着手走来,对每一个以微笑相迎的山里人亲切地点头。
有人问她知不知道单利群又失踪了。她不相信。
“是真的。”山民们都这么说。
她问母亲:“您说这是为什么?”
“谁知道!”
她问山民们,大家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认为这是一件怪事。
“甭管他了,”母亲说,“咱们快走吧!”
无数纯朴的目光跟随着她们母女,走过热闹的街市,来到林科所接待站门前。
这里停着一辆卡车,车门上有林科所的标记。周可芬和她的儿子要回城里去了,卡车是来给他们运行李的。
杨瑶月在卡车前面沉思片刻,又立在门口踟蹰不前。周芳龄对屋里喊了一声:“周阿姨,我妈给你们送行来了!”
茹小明应声从屋里蹦出来,眉开眼笑地叫了一声“杨阿姨”,便与周芳龄说话去了。
周可芬似乎并不相信杨瑶月会来送行,提着一口皮箱走出门,往两边余望。当目光接触到杨珙玉时,尴尬地笑了笑:“来了!”
“送送你们。”杨瑶月为了避免多说话,连忙上前接住周可芬手上的皮箱,送到车上去。接着是默默无声地搬东西。杨瑶月的两腿在屋里屋外穿梭般奔走,专拣沉重的东西搬。两个女人相遇时,各自都低着头,好象全是因为忙碌而无暇说话。
东西都上车了,周芳龄和茹小明还有说不完的话。两个母亲望着他们那无邪的亲热劲儿,似乎受了些感染。周可芬靠近杨瑶月说:“把你们累了。”
“没啥。”杨瑶月微笑着。
“要是能一块儿回去多好!。
“这儿住惯了,也还好。”
周可芬一听就知道,她这个话是违心的,顿然觉出一种奇怪的滋味来。
司机在催着开车,周可芬母子坐进驾驶室,隔着车窗望着送行的人。这一阵子,双方都似乎有一些依依不舍,那些过去的冤仇暂时忘到脑后了。
周可芬推开车门伸出头来,说:“他杨阿姨,你们就搬到这儿来住吧!总比那呼天不应、喊地不灵的山里要好些。”
尽管这是顺水人情,毕竟也是人情啊!杨瑶月母女俩居然发生了冲动,望着远去的卡车流泪了。
山民们叽叽喳喳地围拢来,纷纷建议杨瑶月搬家。一个个毛遂自荐,都愿意为她们出力。有的已开始在屋里打扫卫生了。这个地方比已往任何一天都热闹。
周芳龄想起了进山的那天,想起那熊熊野火。今天是没有火的,但天上高悬着一轮太阳。
太阳是一团永恒不熄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