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龄是忠实于何督伟的。她觉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让何督伟知道。她跟他之间应该是不存在秘密的。她渴求执着的、牢固的爱情。她庆幸自己的命运，珍惜患难中建立起来的感情。
　　她给何督伟写了一封信，将茹小明的幻想告诉了他。信上说：“你放心，我决不会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不过，我不能从此以后不理他，他对我们是有帮助的，我刻钢板，是他给我联系业务。他产生幻想，我有责任，因为我没有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对不起他呢，又要叫他为我们服务，又把他蒙在鼓里。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把信寄走以后，她又担心是不是把话说清楚了，何督伟会不会产生猜忌。她掐着日子等他的回信，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信来了。
　　她惴惴不安，把信揣在怀里，拿到小巷里去，在僻静的地方拆开，边走边看。
　　完全出乎意外，何督伟不但不表示异议，而且大谈了一通关于友谊和爱情的道理。他这样写道：“异性之间的交往，难道只能是爱情关系吗？那种封建主义的、狭隘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是千百年小农经济的产物。它是阻碍社会进步的腐朽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我们长期生活在一个孤陋寡闻的环境里，是被世界遗忘了的可怜的一群。在我们这里，一切遵循老祖宗的法则，自以为是，不知道自己可悲。今天的中国已经不是昨天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正在发生着。我们不能在进步中成为阻力，相反，应该做时代更迭的生力军。你告诉我的关于你和茹小明的关系，在我看来，根本不值得当作一个问题来与我商量。这是一件完全正常的区区小事。我希望你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将有许多全新的事物陆续来到你的面前。你要接受它，适应它，不要大惊小怪。比如爱情，难道它永远只能是自私的？如果你觉得爱情对于你是一根绳索，你就应该有解脱它的勇气。就是结婚了，你也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婚约不是牢狱和坟墓……”
　　读了这封信，周芳龄受到很大的震动。首先是佩服，除了何督伟谁还能有这样高深的见解和宽大的肚量？同时她也觉得有些可怕，信上的意思，是不是说爱情不需要专一？那么，姐姐应该是先进的和幸福的了？周芳龄不愿意象姐姐那样生活。她把这封信读了无数次，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反复琢磨，逐句领会。最后她恍然大悟．断定何督伟是在试探她的心。
　　于是，她又写了一封信去，把自己对这些问题的看法谈了。她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是朴素无华地表达了她基本上遵循传统道德标准的一些想法和决心。她希望何督伟不要为了爱情而过多地分心，应集中精力钻研学问。她相信这封信一定会起到很好的作用。她多么希望和平与安定呀！
　　不料她估计错了，何督伟写了一封长信，说了些更深奥的道理。把周芳龄的表白称为“愚忠”，并说他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和未来盼妻子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机器。为了让她了解一代新人的生活，他寄来两余照片。一余是三男二女手挽手连成一排在海滩上欢笑着走来，正中间那个人就是何督伟。另一余也是在海滩上，是何督伟和一个女同学的合影，两人都穿着游泳裤。对于这两余照片，周芳龄有点接受不了。她的想象力变得十分活跃，根据照片虚构出许多具体故事来。她想，何督伟那么认真地给她灌输新观念，是不是因为他自己想变心？周芳龄产生了自卑感，悔恨读书太少，无法与那些时髦的女大学生竞争。她可怜自己，伤心地哭了。这时候，她很需要获得理解和同情，不知怎么，竟然想起了曲振声。要是曲振声突然出现在面前就好了！
　　她原想把最近的这些发展说给姐姐昕，但姐姐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一定会赞成何督伟的理论和实践。姐姐早已走得更远了！
　　周芳龄提心吊胆地等候着悲剧发生，每次收到何督伟的来信都不敢立即拆开，拿信的手颤抖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书信并不见减少，信上的热情仍不减当初，悲剧并没有发生。这样，她的心才平静下来了。
　　她依旧是那样爱他，崇拜他。把他的来信钉成一本，当作圣经来读。不，那不是圣经，而是一部最美的诗作和动人而又玄妙的乐谱。她陶醉，虔诚地信奉着。何督伟是小苗儿头顶上的太阳。
　　有回何督伟来信说，他在全校师生的一次大集会上发表演说，博得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会后，许多人等在体育馆外面求见，有人要他在本本上签名，有人要与他合影。一大批活跃分子正在四处活动，想成立全市大学生联合会，要推选他首先担任本校学生会主席，然后出任大学生联合会主席。周芳龄为他高兴，也庆幸自己有眼力。但她不理解，一次演讲怎么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功？她写信去问他，希望知道他的演讲题目和内容。何督伟给她回了一封深入浅出的信，原来他谈的是民主和法制问题。
　　周芳龄抑制不住兴奋，把这两封信给她爸爸看了。
　　周国强为此忧心忡忡，他叫小龄写封信去，劝他不要这样，好好读书做学问，少管闲事。周芳龄不理解，与爸爸争论起来。
　　“你知道什么！”爸爸躺在床上吃力地说着，“你以为我不懂得这些事情？我自己也是象他这样走过来的。年轻时，发现自己有一点聪明才干，总想表现出来。敏感，偏激，不顾客观条件，把自己的力量看得很大，以为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比他能干的人。孙悟空，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就没有想到还有如来佛。你告诉他，千万不要得意，不要让别人把他推上虎背，到时候会下不来的。问题不象他想的那么简单，多少人吃过苦头丧了命啊！天下仁人志士多得很，难道别人都不如他？有些人比他老练得多，每做一件事都要思前想后。不要以为那是世故，不足取。人是从教训中变得成熟起来的。象他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希望就是做学问。放弃学问去搞政治，会两头失塌，可惜呀！到时候连补救都来不及啦！一
　　周芳龄本来就没有什么固定的信念，昕父亲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不管这道理是不是对的，让何督伟在发热的时候淋一瓢冷水总不会有什么坏处。于是，她把父亲的话写信告诉他了。
　　从此以后，何督伟再也不提此类问题，来往信件变成了单纯的情书。这又使周芳龄得到另一种满足。她总是那么满足，对前途充满了信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己还没有找到一份工作。对此，何督伟总是安慰她，不要紧的，会解决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不久以后，乐观自信的何督伟，信上的调子又变了，声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周芳龄一个人能够了解他。他孤独，他烦恼，每天吃过晚饭以后，独自在校园后面的小山上徘徊。这又是为什么呢？写信去问，他不说，只说放寒假回来，与她细细地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