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墨清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挚友只要下定了决心,不管结局如何都绝不会更改自己的初衷,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他所认识的江情就是这么的固执,而幸运的是他所做的决定从来没有出过半分差错,也许这次的决定对江情本人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沉默地看着江情和彼岸,凤墨清只见彼岸已经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沾满鲜血的手腕随意地垂下,彼岸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扶起画凝,伸出血红的手指在那人的心口划着,如同符咒一般的字体让凤墨清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不过多时,他便看到画凝的心口顺着那些符咒竟然慢慢地发出红光,而就在这炫目的光线中,凤墨清惊讶地发现从江情的心口缓缓流出血液,一点点混入那光芒中,才不过片刻,那红光中居然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彼岸面色不变地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将那面镜子放到画凝的心口,隐约之间,几人仿佛看见一只鸟的身影在那镜中若隐若现。
“那个大概是画凝原先的本体。”似乎是察觉到凤墨清的差异,迷蝶压低声音在凤墨清身边说道。直到此刻凤墨清才想起来画凝本为妖,却因为人妖殊途而在彼岸的出手下成为真正的人类,只是彼岸现在究竟想做些什么?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起白蝶设下屏障时说的话,“我就不信承受了那么多代价的你,还有最佳的灵力!”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彼岸承受了那么多代价?
忍不住揉揉自己的额角,凤墨清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绪异常混乱,他几乎快要分不清现实和虚假,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应该杀死彼岸还是应该好好呆在对方的身边,陪着那般寂寞的她一路走到世界的尽头。
正当凤墨清混乱的时候,彼岸那边的场景却是一变再变。原先还躺在地上死亡的画凝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就连一旁活生生的江情都在一瞬之后在凤墨清两人眼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惊惧的目光之中,凤墨清仿佛看到有一只小鸟扑闪着翅膀,兴奋地冲到了彼岸手中的镜子里。那红色的光芒中,他恍惚看到了两只鸟交颈相触,身子贴的极近,看上去相当的亲密。
莫非……
“小情他难道……”后面的话凤墨清没再说出口,他只觉得自己的猜测着实有些荒唐。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会变成妖,还是没有实体的妖,这怎么可能?
“我想要画儿保有一线生机,他想陪着画儿。那倒不如分一半生命给画儿,从此两人在这聚魂镜中好好地活着,若是有幸,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们会从镜子中回来。”轻描淡写地说着,彼岸淡漠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而非江情的生死。
说是生命分一半给画凝,可凤墨清知道江情这个人已经彻底从人世上消失!在镜中活着?这可真是好笑。
“阁主还真是无所不能。”讽刺地勾起唇角,凤墨清扫过彼岸拿着镜子的手,只觉得那人手上的鲜血令人作呕。面不改色地伸手穿进别人的心口,该说她是冷血还是完全没有杀人的自觉?
“二殿下说笑了,若非无所不能,我怎么会救不了三公主?”不在意地说着,彼岸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凤墨瑾,却是成功地再度挑起了凤墨清的怒意。只是没等凤墨清再度出手,彼岸已经弯下腰痛苦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的手不停地抓紧身上的衣服,仿佛这样就能够减弱一点点痛苦。不可遏制地单膝跪倒在地,彼岸几乎是一瞬间就瘫倒在地上。她蜷起自己的身子,双手死死抓着心口处的衣服,整张脸都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扭曲。
因彼岸松手而落到的地上的聚魂镜在此时此刻竟然忽然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她从前无欲无求,只知道依赖着那人而生。如今她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着和那些人一起过着平淡的日子,可这却是在她消失的前一刻才真正明白。彼岸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人世的时候,是在她化人以后没多久。在阎王的带领下,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这个和她所处的冥界不同的地方。这里热闹喧哗,每一个人都带着满满的生气,与冥界那些阴森鬼气的鬼魂完全不同。
她好奇地左看右看,却在不经意听到一个古怪的词汇,那是简简单单的“幸福”两字却让她完全迷茫了。她问身旁的阎王,却发现那人的视线放空,眼中露出几分怀念之情却并非做半分解释。
彼岸无法只好去询问其他人,她问了一个小摊贩,那人说:“我的幸福就是有一个娴静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她又问了一个有着大宅子的商贾,那人却回答说:“有大笔的财富”。她陆陆续续问了不少人,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尽相同,这让她愈发对那个词产生无尽的好奇。
直到她的面前出现一个智者,那人捋着花白的胡子,手上还拿着卜卦算测的旗子,看上去像是个江湖郎中,可说出话的却是令彼岸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说:“你心里最在乎的东西在你手中的时候便是幸福。”
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同,所以每个人所希冀的幸福不同。
那时的彼岸在听了这个答案之后,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自己的心里也会出现在乎的东西,然后有一天她也会有那种幸福的感觉。可她尚未等到便因时间的流转而将整颗心都归于平静,但她又在后来遇上了自己在乎的人,只是最终依旧在慢慢失去。
彼岸睁着一双琉璃色的眼,整个人因为痛苦而蜷缩在一起,她的视线慢慢地移到凤墨清身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无力开口。
“彼岸?”愣怔地看着彼岸的情况,凤墨清完全不知所措。他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一天之内,所有的事情全都变了样。本该是大喜之日,可画凝和江情如今困于聚魂镜中,凤墨瑾和宁潇已死,就连彼岸都是如此的模样!
不可遏制地睁大了双眼,凤墨清恍惚间好像看到彼岸张了张口,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可做出的口型却是“我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凤墨清心中猛然一颤,他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前奔到彼岸身边,可那人却已经闭上了双眼,而且在她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从她心中忽然飘出一只黝黑的碗,那碗里的液体波光潋潋,清澈地几乎可以见底。
不安的预感在他心里无限制地扩大,在看到那只碗中的液体自顾自地从碗中飞出,将彼岸整个人包裹在那层液体里的时候,凤墨清心中的不安陡然达到顶峰。
他加快步伐,手即将触到那个液体形成的幕,却被回过神的迷蝶一把拽住。迷蝶用力抱着凤墨清的腰,全身的力气压在凤墨清身上,愣是让那人无法再前行一步。
“迷蝶,放开我!”
“公子,进入那个里面,连你也会被吞噬的。彼岸姑娘已经没救了啊!”丝毫不顾凤墨清的反抗以及因为那人挣扎而落在她身上的攻击,迷蝶只是拼尽全力抱着凤墨清,然后大声地冲着凤墨清吼道。
她不知道彼岸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可她知道一旦进入那个空间,没有一个人能够生还!从那层像水幕的东西里,她除了感到邪恶和仿佛要吞噬万物的气息一般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里充斥着危险的味道,她怎么可以让凤墨清靠近?她全心全意敬重的公子,她怎么可能让他陷入危机中?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让这人受伤半分!哪怕……哪怕是眼睁睁看着彼岸去死。
那个实现了她的愿望,在凤墨清心中有着极其特别的地位的往生阁阁主,她只能看着她慢慢地被那不知名的东西吞噬,也许会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不留下。
“迷蝶!”
“公子你不是要报仇吗?彼岸姑娘很快就要死了,三公主的仇不是快报了!你为什么要冲上去?”凤墨清难得对迷蝶怒吼让迷蝶心里一酸,却依旧没有减轻自己的力道,甚至还反冲着凤墨清更大声的吼道。
她知道彼岸在凤墨清心中的地位很特别,她知道凤墨清想要杀死彼岸为凤墨瑾报仇,可凤墨清却又不忍看到彼岸受苦。他对彼岸的感情从来无法单一的描述,说爱未满,说友情却又太过,说亲情两人之间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他恨她却又在乎她,他想杀死她可若是真的亲手杀死彼岸,最痛苦的最后悔的还是凤墨清。
可即便如此,即便迷蝶如此清楚地知道凤墨清的想法,她依旧不会冒险,依旧不会让凤墨清去送死。哪怕他后悔,哪怕他余生都忘不了今日的场景,只要他还活着,这就够了!只要能让他活着,她会用任何方式阻止他走向彼岸!
“迷蝶……我不想……”凤墨清闻言果然不再挣扎,他低着头黯然地垂下手,沉寂良久却依旧未能说出完整的话。可迷蝶懂,他不过是不想让彼岸这样死去,只是不想失去这最后的一个。
凤墨瑾死了、江情和画凝也已经不再人世,若彼岸再离开,这人世间他们曾经相濡以沫的一群人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知道的,公子,可是你要活下去。”闷闷地开口,迷蝶却是更加用力地抱紧凤墨清。要活下去,即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活下去,因为对很多人来说,连活着都是奢侈。
沉默地点点头,凤墨清一动不动地任由迷蝶死死地抱着自己,他抬起眼看着前面,那层幕已经逐渐淡去,而里面的彼岸身体竟是完全扭曲,下一秒她整个人都仿佛融化一般,跟那层幕融在一起,竟是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彼岸!”几乎遏制不住心底忽然涌起的巨大悲恸,凤墨清脚下一软,几乎是一下子就在迷蝶松手的那一刻单膝跪倒在地上。他的手死死抓着自己心口的衣服,白皙的手指此刻几乎爆满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