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习惯了身旁有凤墨清、画凝、江情和凤墨瑾的陪伴,如今身边少了那些人,自己才会觉得无所适从,才会觉得不安。
习惯于身旁有人陪伴、沉溺于他人的温柔中,于她而言只是不幸罢了。
执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似乎陷入了困境中的彼岸,看着对方微皱的眉,她终于确定眼前的女子和昔日在忘川湖畔已经大不相同,至少比起那个时候,更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人,尽管彼岸并非人类。
“到了。”尚在深思的执灯忽然听到彼岸的声音,她猛地回过神,撞见一双犹如幽潭的眸子,深邃却又如清泉般清澈,仿佛能够一下子看透人的心里。
下意识地撇开眼不去正视彼岸,执灯佯作欢喜地跳下马车,脸上的笑容却在背过彼岸的那一刻彻底敛去,转而变得十分懊恼。她本没有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当对上彼岸那双眼时却无端觉得心虚。
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头,执灯忽然听到周围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她诧异地抬起头往不远处望去。处于人群的外围,放眼望去人头攒攒,皆是欢呼的群众,只是那中间空出道路似乎有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一声一声恍如直击她心里。
“浅跃。”下意识地默念这个名字,执灯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涌上来的情愫让她情不自禁地哽咽。
“执灯,他就在那。”耳边清越的声音让执灯的心微微一颤,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彼岸一把拉起,两人顺势跃上马车车顶。身处高位,视线宽阔,执灯只看见在人群的包围中,有一人英姿飒爽,骑着马款款而来。
那一刹那,执灯仿佛看见如诗的花涧中,那个在她生命中留下三世痕迹的男子信步而来,朝着她浅笑伸手,握着她直到此生的终结。
只是醉梦醒,那人却在她伸手遥不可及的地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赫默深和夏侯臻、言颜和时晨都曾经两小无猜,却终究擦肩而过。而此时此刻,那个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骑着马从她身侧走过,他的笑容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从前他是对着她笑,如今他连她的存在都没有看到。
他们之间隔着人群、隔着时光、隔着记忆,最终成为永远也跨不过的沟壑。
执灯伸手抓着彼岸的手,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可她却依旧固执地站着、努力地笑着。那样的笑容带着满满的脆弱和故作坚强,让彼岸也不由得感同身受。
她沉默了半晌,看着将全身的重量放到自己身上却还强颜欢笑的执灯,微微垂下眼睑,默然地转头去望已经离她们有些距离的浅跃。
那个人似乎是如今赫洛的三王子赫越,据言自小因为命理而被迫远离王宫,拜一高人为师。身上没有身为王族之人的自傲,相反经常帮助平民百姓,因此在赫洛人民心中拥有极大的威信,怪不得这次回王宫会有那么多人夹道欢迎。
只是……这次也许真的是执灯的终结。彼岸默默地望着远走的车队,执灯的目光一直都在赫越身上,因此忽略了许多,可她却不然。她清楚地看到赫越身后那辆马车上有一个蓝衣女子,帘子掀起时,她看到那人面色沉静如水,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望着赫越的眸中带着足以溺死人的温柔与深情。
那个人深爱着赫越,而能跟在赫越身后,想必在赫越心里的地位也不低。
忍不住想要长叹一口气,彼岸却并未打算亲口告诉执灯自己的猜测,很多事情唯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才会毫不犹豫地放手。
“我带你去见他。”微微低下头在执灯耳边轻声说道,彼岸拉着执灯竟是直接飞上前挡住了赫越的路。
“大胆,竟敢惊扰三王子的尊驾。来人,把她们给我拿下!”侍立在旁的侍卫长见到彼岸和执灯突兀地蹿出,立刻招呼手下冲上前围攻两人。
彼岸不闪不避,沉着地望着俯视自己的赫越,“三王子,有些事你忘了并不代表无人记得。”
赫越淡漠地低头,半晌后竟是直接跳下了马。直直地走到彼岸两人面前,赫越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执灯身上。这人望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无法掩饰的哀伤,但蕴藏在眼底的深情竟让他有一种自己曾经深爱过这个女子的错觉。
“你们……若是无处可去,不妨让本殿下为你们稍作安排。”本想命侍卫赶走这两个古怪的女子,可赫越却发现那句“赶走”梗在喉咙口无法说出,他居然会有一些不忍。
压下心底的疑惑,赫越再度冲着彼岸和执灯点点头,示意侍卫放行,自己则是走到马车边,低声说了一番话便朝里伸出手。
素白的手轻轻地掀开帘子,伸出的白皙手腕上明晃晃的玉镯让执灯一下子怔在了原地。她看着马车内的女子慢慢地将手放到赫越手上,赫越小心地握住,仿佛怕力大了会伤到这弱不禁风的女子。
蓝色的衣角露出,清秀却不失可人的女子自马车内缓缓而出。她对着赫越弯眉浅笑,随即毫不犹豫地自马车上跳下,落到赫越的怀里。两人的视线相撞,同时相视而笑,女子面上更是多了几分醉人的红晕。
如此暧昧的互动,谁都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执灯即便再不想看到却还是不可遏制地被这一幕狠狠刺伤了心。
“执灯,要回头要前进只在你的一念之间。”耳畔似又传来彼岸事不关己的声音,执灯凄惨一笑,却依旧是转头毫不犹豫地摇头:“彼岸,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那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人的位置,她清晰的知道这点却依旧无法轻言放弃。她终归还是念着爱着那个和自己纠缠了三世的人,不甘心这样落寞地离开,只带走三世遗留的伤。
彼岸不置可否地点头,顺着赫越的意思便拉着执灯上了马车,而那个蓝衣女子却是亲密地窝在赫越怀中,两人亲昵地共骑一马。
执灯和彼岸于是便在赫越的安排下住在王宫外的一座园子里,据管家所言,这园子本就是赫越为着自己的心上人——那个名为茗颜的女子所建。
初闻此园子的来由,彼岸以为执灯会黯然神伤,却发现对方只是轻轻浅浅地笑着,仿佛这里的一切已与她毫无关系。即便是赫越从宫中回到这园子,只为了陪茗颜一道用晚膳,执灯亦是毫不在乎的模样。
她只是笑着,仿佛很开心很开心的笑着,唯有偶尔望向赫越的眼中带着几抹黯然。执灯以为自己不甘心便会用尽全力将赫越抢回自己身边,可当亲眼看到赫越望着茗颜的眼神,那里面有着她所不懂的沉静与无奈,是她从来没有从夏侯臻、时晨、浅跃眼中所见的。
那个时候她便真的明白眼前这个人早已经不是她所要找的那个人,他的爱、他的情也与那三人大大不同。他不是赫默深的夏侯臻,不是言颜的时晨,不是浅沐的浅跃,更不是她执灯的执念。
这个名为赫越的男子,爱的人名曰茗颜,是一个沉静如水、温婉倾城的女子,不是她。
那一晚她微笑地看着那两人之间的柔情蜜意,笑着将自己涌上心头的悲哀一点点悄悄地咽下;那一晚她终于知道自己这一次重生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慌只有坦然。
此生终究是不虚此行。
满园的花瓣飘香,花如雨下的美景下,她身旁的人笑靥如花,眼中流转的是成全和忍让。夜色微凉,鲜少穿着白衣的彼岸此时却是一袭月白色的华裳,衣摆处绣着翩跹的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振翅而飞,她安静地坐着,神色安然。
赫越敲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穿着白裳的女子闲庭煮茶,热气袅袅模糊了她倾城的容颜,却依稀可见对方抬头望向自己时眼中那一抹浅浅的笑意。
微弱的烛火下,他能看到那女子衣衫上的蝴蝶,翩跹地仿佛正悠然地飞在花丛中。不知是不是因为错觉影响了自身的感觉,赫越竟然觉得自己真的闻到了淡淡的花香。素雅清新并不浓烈,正如眼前这个仿佛超脱红尘的女子一样。
“三王子既来了,何不坐下?”彼岸不甚在意地开口,在赫越坐下的时候正好递上一杯香茗。
“你……”赫越顺手接过茶杯,望着彼岸淡然的眼神不由得想起白日里初见对方时的想法。那时她们忽然挡住自己的去路,面对着侍卫即将到来的危险却是视而不见,一个淡然镇定,另一个却是……
脑海中浮现执灯望着自己的眼神,赫越只觉得自己的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看着那人笑容滟滟,他却觉得那只是一张虚假的面具,令他恨不得冲上去将对方那层表面彻底撕下。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见不得对方强颜欢笑、也受不住那时那人望着自己哀恸的双眼,让人心疼却又让人心悸。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对着那个女子古怪的情绪令赫越无所适从,以至于他一直在想白日里彼岸所说的话,莫非他真的曾经认识过那个女子,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将过往遗忘?
只是这念头每每一起便被他自己立刻否定,他活了近二十年,除了幼时的事情记不分明,其余的时间他可以确信自己并不认识那个女子。他自幼因为命理而离开王宫,只能跟着言宗的师父学艺修行。
他生命中唯一出现的并且留下深刻痕迹的女子唯有在言宗的师妹茗颜一个人罢了,那个名为执灯的女子。无论容貌、声音、名字,他通通没有丝毫印象。
“三王子,若是不急,不妨听我讲个故事吧。”彼岸心知赫越此行的目的,亦知执灯的时间已经不多。执灯已经放弃,可她却还是想亲口将一些事情告诉赫越,就当是她自作主张罢了。
“赫洛的言宗最开始其实比如今更要受人尊重,只是因为某一年的言宗宗主算漏一个命运,以至于当时赫洛年轻的将领早早逝去。那个将领名为时晨,三王子可知?”
赫越点点头,对于赫洛曾经的有关历史,他也知晓一二,而那个时晨时将军的故事也一直为他所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