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变故是从何时起的?”面对顾白的戒备,彼岸并不在意,她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顾白,随后低声问着。
“两个月前。”似是察觉到彼岸身上已无先前的戾气,顾白细细思衬了片刻,笃定地说道。两个月前的殿试,他此生恐怕都难以忘记。那是留在他心中的一个巨大的伤疤,稍稍被撕开便是无法忍受的疼痛。
彼岸扫过顾白眼中的不甘和懊恼,在心里默默念着两个月前是否发生了什么。半晌后她才恍然想起帮个月前,那用来承载人类的悔恨的碗终于超过了一半,也就是说两个月前祁梦月的魂魄已经恢复了一半。
与祁梦月自身相连的孟婆汤已经有了细微的意识,所以才开始报复顾白吗?这个人果然是曾经毁了祁梦月在人间的生活,并亲手将那人送往冥界的人。
“前世因,今生果。今世你为怪事所扰,却是你前世欠人的因果。”彼岸轻声说着,似是喃喃自语,却又好像是在为顾白解释如今的状况。
顾白情不自禁地露出诧异的表情,他并不相信彼岸所说的前世今生的言论,可心底却又对这个言论信服之极。否则他曾经一帆风顺的人生怎么可能被突然出现的怪物所扰?只是……
“凭什么前世的因要今世来偿还?”前世也好,他顾白就是顾白!前世的种种他一概不知,凭什么为当初的错误负责?前世的他就算是个废物、无赖,又与他有何关系?
“怨恨是可以长久的。前世你害得人孤零零死去,今世你就该受着她的报复!”祁梦月为人如何,彼岸或多或少有些许听闻。知道那人骄纵高傲,以自我为中心,可她的人生终归是被这个男子毁了。这人世间,怨恨、爱恋、嫉妒都是人类所会拥有的负面感情,即便是过了千年万载也依旧可以存活在人的内心深处。
更不用说早就已经跳出轮回的祁梦月,她的恨更加不可能顺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只可能越来越深刻,最后将曾经害过她的人通通逼入绝境!
顾白的命运转变只能说明是他惹怒了不该惹的人而得到的结果,却不该是一种注定要悲观接受的结局。若只是报复和惩罚,祁梦月就不该到此世才对顾白出手,想必那人诅咒了顾白永生永世!
彼岸四下打量着顾白,却在不经意地感受到对方流露出的感情,那种不甘却又带着绝望的情感而她心中微微一颤。许是她自身的存在和祁梦月密不可分,她竟然对顾白的事情产生了些许内疚,竟是想着不若趁此机会帮顾白了结了这个诅咒。
他害祁梦月一生,祁梦月报复他几世,如今也该是时候将一切画上休止符。
冷眼看了顾白片刻,彼岸忽的伸出手指向顾白的额头,这一突然的动作让顾白下意识的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女子。她时而淡泊时而危险,着实令人捉摸不透。而因着这个,倘若这女子突然出手杀他,恐怕他到死前都无法反应过来。
彼岸自是不会在意顾白的所思所想,她专注地看着从她指尖飘出来的属于顾白灵魂深处的记忆片段。
一幕幕从顾白的失意至出生,乃至之前的每生每世,果不其然每一世的命运都是由最初的一帆风顺却在最高点化为尘埃,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在即将达成的那一刻成为灰烬。
祁梦月要的是这人从希望跌入永远无法翻身的绝望中,再由绝望逼着他或疯或死。以至于每一世不是顾白受不了希望和绝望的反差而自杀便是被那些时时追着他跑的怪物给逼疯。
这怨恨竟是绵延至此,已然超过彼岸所想。
“顾小公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种下的因果也该由你消除。”
“姑娘,你先前说我害人性命,那偿还这因果莫非也要我以命相抵?”彼岸越是从容,顾白脸色便越是苍白。要让他从容赴死,他终归是心有戚戚。说他软弱也罢,说他怕死也好,事实上谁人能不怕死?他本该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走,有大好的年华等着他消耗?怎可为了偿还夙愿而轻易赴死?
不安地等着彼岸的回答,顾白唯恐对方毫不犹豫地点头说让他去死,可他最终却只看见女子面露几分怜悯,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说出的话比死更让他心惊。
她说:“一死不足以平息她的怨恨。”
祁梦月的怨恨太深太浓,即便顾白自杀百次,那人的怨恨也不会减弱分毫,她对于这种生生世世的报复已经乐在其中。
唯有找到源头,方能将一切结束。
在她习惯于一个人的时候,那人突兀地闯进她的个人世界,带给她她从前期盼已久的快乐和分享。祁梦月初次遇见谢朗的时候只能说是一种巧合,那日王后需要午睡,她便悄悄地离开了宫殿,随意地在园子里逛。即便她在这王宫住了那么多年,将这里的景色全部都看了个遍,却还是喜欢在安静独处的时候身处花园,一个人荡着秋千玩。
她不再奢求着与身份不符的人或物,甚至早已经习惯了特殊存在带给自己的殊荣,有时候她发现看着那些侍女因为待自己不周而磕头求饶的样子也是一件趣事。
她开始享受着身为高位者的生活,倘若如今让她再变回普通人,她可要不依了。
百无聊赖地荡着秋千,祁梦月时不时地靠近一点天空却又再度与那片湛蓝的天空疏远。有时候她觉得这湛蓝透明的天空让人厌烦,有时候却又觉得看着它让人心情平静。
只可惜只有一个人的她即便再用力也无法荡得那么高,那么远。但若让随侍的侍女帮她,祁梦月又会恼怒他人打乱了自己的静谧,以至于她想了许久,依旧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
荡了一会儿,祁梦月忽然觉得有些无聊,正打算从秋千上跳下来却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顿时警惕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向来胆大,又怎么会被突然而来的东西吓到,只不过对于未知的东西她还是抱有一丝好奇的。
从秋千上一跃而下,祁梦月凑到声音传出的那个花丛中,却在下一秒觉得自己的额头被猛地一撞,她顿时不由得往后栽倒下去,同时她也听到自己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声。
听这声音,似乎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吧?同龄人,王宫里竟然会来自己的同龄人?
谢朗好不容易揉着额头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已经凑到自己面前,那张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气,看上去显得尤为狰狞,让年幼的谢朗忍不住又惊叫着后退几步!
“王宫可不是尔等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祁梦月毫不客气地踩上谢朗的脸,学着侍卫们的口气,叉着腰恶狠狠地说道。
谢朗被祁梦月一吓一踩半晌没有回过神,良久他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战战兢兢地说着:“我绝对不是什么可疑人士,我叫谢朗,随父一起进攻拜见王上的。”
谢朗?祁梦月缩回脚,从脑子里搜罗着有关谢姓的人,片刻后她猛然想起在这之前王后曾跟她说过今日会有赫洛首富携子进宫,说是有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还让她尽量跟人好好相处。
该不会就是被她踩了一脚,现在还躺在地上没能起来的这个人吧?悄悄觑了一眼谢朗,祁梦月在心里估计着对方身上衣服的价值随即颇有些懊恼。凭对方身上的衣料,非富即贵。果然是赫洛首富之子,据言其谢家的财富抵得上赫洛的国库。
谢家以商业起步,最后发展成赫洛的首富,其店铺分布整个赫洛的大大小小地方。虽说士农工商,商为末,可以谢家的财富也无人敢小觑。此次前来王宫,怕不是单纯的拜见。
不过这些被掩藏在客套底下的真实与祁梦月无关,她在这宫中只有一人着实有些无趣,好不容易来了个跟自己相仿的同龄人,不如享受下从前被她期盼的朋友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更何况王后也让她跟这个谢朗好好相处。
“对不起啊,我还以为是贼人呢!”歉疚地道歉,祁梦月伸手将谢朗一把拉起,却在瞥见对方白皙的脸上一个小小的鞋印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喏,先擦擦吧。”谢朗对着祁梦月的笑声颇有些无奈,却也无法说些什么。毕竟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动作是显得有些鬼鬼祟祟,也难怪对方将他当做擅闯王宫的主人。
不过这个人就是传言中的天赐之子祁家小姐祁梦月么?怎么感觉和传闻中的不太像?
谢朗正诧异着,一股淡香扑鼻而来,他猛地回过神,只见祁梦月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他面前,踮着脚伸手帮他擦拭脸上的鞋印。
“我……我自己来好了。”慌慌张张地从祁梦月手中接过锦帕,谢朗红着脸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脸,用力之大仿佛那里是一块难去的污渍一般。如此不自然的表情让祁梦月又觉得一阵欢乐。
看上去傻傻的,祁梦月笑吟吟地看着谢朗用力地擦脸。心中原先存着试一试的心态渐渐发生改变,她的心里终归还是有着那个小小的期盼。只是那时的祁梦月只想着要和傻傻的谢朗做朋友,却没有想到看上去傻傻的并不代表他不聪明、不够果决。
她最大的怨恨就在于谢朗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残忍地摧毁了她对所谓的友情的全部向往!
顾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他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颇有些心慌地看着彼岸和自家父亲对峙。这风雨欲来、硝烟弥漫的氛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就是带了个姑娘回来,说让对方在顾府暂住几日,他父亲就用锐利若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彼岸。
虽说尚未娶妻的自己带一个姑娘回家不合伦理,但是彼岸显然不同于常人。更何况她能够帮自己摆脱那个困扰多时的怪物,不论出于哪点,他都不会拒绝彼岸的要求。
“姑娘是何方神圣?竟能说帮我儿恢复原样?”顾老大人顾之目光如炬地看着彼岸,那锐利的目光让顾白都不由得发颤,彼岸却是依旧淡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