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流抬头望着被纱般薄云包围,圆不圆缺不缺的胖胖明月,这样的月?
  漫不经意地在湖上扫视的视线突然被捕获,他定睛瞧清了些,什么都看不清,他仍肯定是白天那名鲛人,只因他看到了一对不因夜而黯澹,海蓝色若宝石明亮的眼。
  他看到他似乎慌了下,稍稍往下沉了些,而后,定定地迎望他。
  冰夷但觉,他又醉了。
  阗闇若湖心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沐看他一向都是虔心的、真诚而敬畏的,从来没用过这种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过他。
  “所以,他若不是认识你今生,必定是参与过你的前世。”
  不知为何,宣流想起了凰鸟的话。
  方才的梦里,他仍记得抱着他的感觉,也记得白天接到他时,突如其来,冲入心的……熟悉感。
  他低首,望着指掌。
  缓缓地收拢十指,梦境中绝对的虔诚仍在他心版上未褪,所以,那,不止是梦?
  在想什么?喝得尽兴了的千桃对着他妖媚一笑。
  已经很有免疫力的宣流二手靠着船栏,偏首看着氤蕴的水面,不语。
  想今天接到的鲛人?
  扬扬眉,她倒是愈来愈会猜人心事了,是呀。
  关于什么的?
  挣扎了会儿才开口,我方才作个梦,跟他有关。
  哦?千桃兴致很好的望着他。
  ……他没认错人。在心底挣扎了好一会儿,宣流才承认了这件事。
  他是没认错人哪,不过你若不愿,他也无法改变你什么的。她趴在低的船栏上望着银粉似的薄霜。
  那梦……?
  只是被他的神力影响了。她漫不经心地道。
  嗯。心宽了些,你要睡了吗?
  差不多了。她摇摇晃晃地扶着船缘立起身。
  让她走在前头,宣流关上舱门,关去了夜深愈寒的西风,也将鲛人没再移过的目光关在舱外。
  今日……明月依然皎洁,冰夷的心情却很沉重。
  今日,是小公主成亲的日子。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这日便到了。
  他以为他忘了,但随着一日日地接近,他却无法不去在意。
  他以为他的心──
  如同往常,沐结束了每月的祝祷,拖着沉重的脚步下了高台后,立着让麻痹的双腿恢复知觉,平日风平浪静时,会来这儿的人并不多,信神的人愈来愈少了,何况祭祀这儿的水神是由黄昏进行到夜里的,会来的人更少。
  仍未换下礼服,他顺手拿起台上的酒在湖畔漫步。
  蓦地,他顿了顿,定定望着朦胧的湖面。
  有只手……在向他招手?
  不要怕、不要怕、有水鬼又如何?他可是河伯的巫祝。这样在心底打气完他又深呼吸几次。
  抑不下心底毛毛的感觉,他重新定睛望向平静的湖面。
  明月不知何时被云遮蔽,冷风吹得他的宽袖礼服蓬蓬作响,而漆黑的湖心里伸出了只在黯澹月光下泛着青绿色的手在招──
  毛骨悚然的感觉蓦地攫获他,他有些僵硬地饮了手上的酒一口,河伯原谅他吧,他不是故意喝要献给河伯的酒的,实在是──
  叫你过来就过来,你发什么呆呀!
  那只手像是不耐了,往前移,他才看到雾里化成人形不着寸缕的河伯踏着湖面大步向他走来,他瞪大眼,河、河伯。
  对啦。河伯一拳朝他的巫祝揍下去,还非得要我上岸来叫你,笨死了!
  捂住头无辜的看向河伯,他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湖里有只颜色这么可怕的手在招,吓都吓死了还过去,河、河伯有什么指示吗?
  想起了正事,河伯撇撇嘴,牵起他的手就朝湖里走去,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念着,我的湖里有个鲛人在抓狂了,你快去安抚他,我快被他弄疯了……
  说着也不管沐不过是个凡人之身,既无法像他一样踏在水面上,也无法在水里呼吸便将他拖进湖里。
  咕……咕噜……我不能……咕噜……噜……呼吸……挣不开神力的河伯,硬给拖着往湖底走,沐无谓的挣扎着挥动手脚。
  哈,我忘了。河伯搔搔头,对着他施了法好让他能在水里呼吸后又马不停蹄地拖着他往湖心游。
  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的沐这才张开眼四下看了看,一片漆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不过水被他吸入再呼出时并没有呛到的感觉,反而冰凉的水意十分顺畅地流向四肢百骸,但毕竟是低温,他仍是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游了多久,愈往深处游便愈觉温暖,四周也更为明亮,沐开始好奇地张大眼望向四周。
  大泽深处许多水物都是他不曾看过的,岩壁上处处镶着夜明珠泛着温暖的浅黄色光芒,许是觉得行动不便,河伯不知何时已化成半人半龙的模样。
  他往前看,愕然地发现前方有一个很大的漩涡,漩涡里黄沙滚滚跟着水流不断转动着,而被卷进去的水物跟着在漩涡里转,看不清漩涡中心,河伯却在此时放开了他的手冲上前去解救他的子民。
  救了几只后虽然水物已不敢再接近,但漩涡仍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愈来愈强,一些离得较远的水物又被卷了进去,怎么救也救不完,河伯喃喃地咒骂了几声后不再救他们,反而回头又抓起他的手,向漩涡游去,沐再次瞪大眼,河、河伯?
  进去。说着一甩尾便把他给──踹进去。
  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卷入漩涡里跟着水流旋转,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体力又在徒劳无功的挣扎里给用光。
  河伯拍拍手,满意地点点头,朝他挥挥手,小巫祝,那个鲛人就交给你了啊。
  交交交、交给他什么呀?在漩涡里不由自主天旋地转的沐还没搞清河伯在说什么,头下脚上还在弄不清状况时,眼便蓦地对上了那海蓝色湛蓝的眸,他怔了怔。
  猛然坐起的宣流瞪着面前的床栏,还有些晕眩。
  天才蒙蒙亮,寒意正浓,宣流深呼吸几次。
  一阵痉挛的反胃感攫住他,他冲出房外,脚步有些不稳,被慌乱的脚步声惊醒,凰鸟看着他莫名奇妙的举动,跟着飞了出去。
  只见宣流趴在船栏上大吐特吐,她栖在栏上,“你晕船吗?”
  应该不至于吧,都上船那么久了他才晕吗?
  大清早还没吃东西,他吐得连黄色的胆汁都成了呕吐物,她有些耽心地靠近些。
  “你还好吗?”
  吐到没东西可吐时,他才苍白着脸摇摇手,没事。
  “要叫希帮你看看吗?”
  不用,我没事。
  “真的吗?”凰鸟仍是不大放心。
  可能昨天晚上跟千桃喝了点酒喝多了。哪有人昨晚喝到今晚才吐的?宣流面不改色地欺骗涉世未深的小凰鸟,转移她的注意力,要不要下船走走?
  “好。”她看宣流似乎除了脸色苍白外倒也神清气爽的,而且难得大清早的他是醒的,更难得的是他自己想散步,便没多问。
  清晨,今天并不是集市的日子,因此城里没有想像中热闹,但悠闲的气氛很适合闲晃,一人一鸟到豆腐摊里各喝了一碗豆浆和杏仁茶,虽然老板以怪异的眼光看着为一只鸟叫一碗茶的宣流,但宣流和凰鸟一向是不在乎别人眼光的。
  又逛到了茶店,想起了昨晚拿走瑢灭的那壶茶挺好喝的,便买了些据说是今年大湖这儿的碧螺春,宣流总算是有闲心四处晃荡了。
  “要不要去湖边散步?”凰鸟提议着,她对那日见到的女子仍有些介意。
  宣流皱起眉,老实说,一大早就作那种梦醒来的他现在并不是很想看到湖水……他会想吐。
  “不想去就算了。”
  他挑挑眉,这只鸟今天变得善体人意了?小凰,你变体贴了,要保持。
  “……你很欠揍。”
  宣流则是亮了个流里流气的笑给小凰鸟瞧,让她愈发想扁人,但脚下还是往湖边走去。
  “你不是不想来?”
  我改变主意了。不过是个梦罢了,他那么在意做什么?何况千桃也说了,他不过是被那个水族的神力影响才会做那些梦,过个几日便能忘得差不多了。
  秋阳探脸,宣流在湖畔找了块乾净的地方坐着,又打了哈欠。
  “你……振作点。”受不了他无时无刻都想睡的怪癖,凰鸟瞄了他一眼。
  太阳这么好……昨天又都在作梦……睡不好嘛。
  “什么梦?”
  很多水的梦……半眯着眼,凝视着湖面碧波荡漾,又开始觉得有些恶心。
  “呃?”
  他给晒暖了身子,猫似的眯了眯眼,将自己环了起来,凰鸟却心一动,莫名的熟悉感涌上。
  宣流指指大湖,这个湖的水神,昨天在梦里把我拖进水里。
  “你确定那不是水鬼……?”怀疑的睨了他一眼。
  ……我在梦里似乎认识他。好吧,他一开始也以为那是水鬼的,原谅这只笨鸟好了。
  “那简单呀,叫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凰鸟很理所当然地道,说着宣流还来不及阻止便开口念了一大串的神语。
  不要……啊……来不及了……这只笨鸟在冲动什么?对昨天在梦里被揍的那拳还记忆犹新,宣流抱头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