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后。
涓涓的细瀑自高山奔流而下,若软柔地白绢垂落,时光悠悠,滴水穿石,细瀑在山下的石质地上凿出了清可见底的小水池,水池底下沉着破碎的、磨圆的石子,静静的见证着光阴流逝。
山间,细雨纷纷,轻柔地落入小池中,池面泛出了深浅不一的涟漪。
空中传来一声悠扬的清啸,一只娇小的赤色羽为底,身上覆着五彩斑烂长羽的朱鸟缓缓飞下落在小池边。
所谓娇小是相对于朱鸟的同类而言,毕竟年纪尚小,到现在也才稍稍有成鸟的模样。
朱鸟仰首,像是在感受着绵绵的雨丝。
这样的雨淋不湿朱鸟,反而冷意令朱鸟感觉适意,朱鸟低首啄水,缓缓地顺着长羽。
如雾般的雨丝仍然密密地飘着,金乌便着急地自云端探首,日光如丝,和雨丝交缠,穿透细瀑,落入池中,纺出一缕缕虹霓的线。
细雨迷蒙间,彷佛见到了一名少女,清灵出尘,晶莹地像能被看穿,斜坐在池边。
少女掬起一手冰凉池水,掬起一道澹澹的霓,缓缓饮下。
氤氲水雾里,她抚着细直的长发,将发拨到身后,隐约看到她唇边带着浅浅弧度,净白的长腿不畏寒地踏入冰冷的池水中,踩着圆润坚硬的石子,慢慢地向前行,直到水深及臀才停下。
纤指轻轻地拨着水,让池水泛出了不同于雨丝的波纹,一下又一下。她向着白若雪、长如链的瀑布走去。
风打散了薄雨,少女望向天际。
不知何时,雨已停。
澹青色的天际如锦,织着一抹澹澹的霓虹。
轻轻拍翅,顺羽后,朱鸟头不回地振翅离去,方才的少女已不见踪影,似真若幻。
划过空中的朱鸟彷佛不及入织锦的另一道虹,消逝在天边。
一直在远处观察的玉延山长好一会儿才缓缓按住了太阳穴。
女娲娘娘交给他的这个的灵魂…没喝过孟婆汤、没饮过忘川水,记忆只是被女娲娘娘锁起,就算没有记忆,这只女娲娘娘亲自关照转世的朱鸟依然不简单到玉延山长的头有些隐隐抽痛。
即使已经将前世记忆上锁,她──
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山长拄着拐杖匆匆地往村里走,他得回去卜一卦。
回到了平时处理村中大小事务的书房,山长开始翻箱倒柜。
没有没有都没有…怪了,那东西他几百年没用过了,会丢去哪了?
整理这房间的丫头跑哪儿去了?
丫头、夕照丫头──
负责整理这间书房的夕照听到呼唤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她好不容易维持了一上午整洁的书房在短短不到半刻钟的功夫被毁于一旦…她咬牙缓缓吐出话:山、长。
丫头,你来得正好,我的菩提子呢?没有发觉夕照的脸色之差,山长仍然低首翻着他的橱柜。
山长。力持平静地夕照唤着。
快帮我找找呀。
被忽视得很彻底的夕照不满地用力一拍桌子,山长!
听到巨响的山长讷讷地回过头,发现他用了数百年的桌几已经化成粉尘,山长呆呆地看着夕照。
往右走从上面数来第二个柜子,靠里边的箱子里有草菩提。满意于终于得到应有的注意,她开口指示。
山长依言找出了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箱子,里边装的全是乾燥的草菩提,他伸手想抓一把起来,没想到他的手才稍使力,草菩提便因风化太久全粉碎在他手中,山长再次怔住。
见山长找到东西,夕照也转身离去。
丫头、丫头你别走,这儿帮我收……拾一下。
夕照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摆明的写着大大的本姑娘心情不爽,无言地转身瞪着他,没敢说出口,山长赶紧陪笑,没事、没事、我是说这儿我等等收拾。
满意地点点头,夕照才再次转身离去。
他这山长还真没尊严……
在一片溷乱的书房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个陶碗,他小心翼翼地在碗中放着还没被他捏碎的草菩提,山长换上一脸严肃。
往碗中抓了三次,眯着眼一颗颗地数着菩提数,山长又蹙着眉算了半天。
结果仍是──凤凰一族,不出数年,即将出第二只脱去兽形,化为人身的神兽。
他之前便已算出了这个结果,算来算去仍是这样,这卦也没有卦身,怎么也算不出究竟是谁能有人身,但这不合理呀!
想修成人身,就算是凤凰没个几十上百年修行也没可能脱去兽形的,而本来便是神鸟的凤凰不需特别修行便有着凡禽没有的智慧和漫长生命,对修行之事并不热衷,村里凤凰根本没一只有这样的道行。
是那只凰鸟吗……?
不、不可能,她出世才数年,算起来也才方脱离雏鸟不久,就算她的灵质异于常鸟也不可能。
很快地否定自己的想法,山长瞪着那一捏就碎的草菩提。
一定是这些草菩提已经风化得差不多了才会算出这种结果。
想出了个结论,山长抬头,才发现室内的兵荒马乱,再次定定地呆住。
呆望着一室的溷乱,山长开始佩服自己了。
夕照老说他的书房像被鬼打到,开什么玩笑!神毕竟是鬼的克星,他还是技高一筹的。瞧山长得意的,完全没有收拾的打算……
正值秋高气爽的天气,徐风阵阵,怡人的阳光叶间点点筛落,像金色丝线绣在碧色软绸上,梧桐树下有着些许浅黄色落叶,仍是芳草碧连天。
啁啾的鸟叫虫鸣,气氛安详得让人昏昏欲睡,一切都是如此完美,真是个适合小睡的午后呀!
宣流躺在树下,头枕着手,摆出了小憩的模样,可躺了半天,怎么也睡不着。
随着头上的鸟啁啾声不断,他的表情也愈来愈难看。
他烦躁地抹抹脸。
上头的鸟吵快一个时辰了还吵不出结果,吵死人了!
若是听不懂头顶上那二只鸟在吵什么、或是离那二只远点,可能还觉得鸟鸣声很悦耳,偏偏每一句入耳都会让他听懂、他们又刚好在他头上的树干吵,就真的是让他愈来愈听不下去了!
没察觉脚下已经有人快抓狂了,二只鸟兀自争论不休。
终于受不了,他跳了起来,指着其中一只鸟开骂!你们二个吵死了!春天又还没到,你急啥?你急啥?啊?你说呀!说呀!
吼完之后他又转头吼另一只,你不喜欢他一巴掌给他就好了,跟他说那么多干啥?啊?有用吗?啊?他要是听得懂你拒绝早就放弃了,哪会死皮赖脸的,啊?你说啊?
二只鸟愣愣地让他吼着玩,凤鸟首先回神,啸了一声,“我就喜欢她,我追起来等明年春天,干你这人族什么事?”
本公子才懒得管你们!只要你们去远点的地方玩你们的凤求凰就成了!本公子要在这儿睡觉,滚啦!
他一挥袖,凤鸟受惊地飞了起来,凤鸟本是灵兽,到了哪儿还不是给人供起来瞻仰的,就是在葫芦村里,大神们也对他们好得不得了,哪时有人敢这样对他们哪?凤鸟撂下话来,“无礼的人族!”
宣流哼了一声,没理他。
凤鸟在梧桐树顶盘旋了一会儿,啸了数声,想要凰鸟跟着他走,凰鸟只飞进了树丛里就不愿意再飞出来了,宣流看了一会儿,正想躺下去继续睡,凤鸟又飞了下来。
若说脾气,可没几个人大得过宣流,看到凤鸟又想下来,宣流盘腿对着天空双手抱胸瞪着凤鸟,居然真令凤鸟有几丝顾忌。
奇怪,他干嘛怕个人族呀?
这么一想凤鸟的脾气也上来了,又飞了下来,想继续他的追求大业。
宣流不耐的撇撇唇,怪了,不是说凤凰性温和、不亲人、喜居密林中吗?怎么这附近也就只这一颗梧桐树也能引来二只凤凰?他一个人这么大一丛站在这里也被视为无物……
没一会儿,二只鸟又激烈争执起来,宣流眉愈皱愈紧,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正要重站起来吼那二只鸟,较娇小的凰鸟倒是先飞到了他肩上,凤鸟看了脸色也不好,拉长啸声,十分不满,“臭小子,跟我抢老婆!”
……他再怎么没眼光也不会找只鸟当老婆好吗?这只凤鸟脑袋有问题呀?你不去跟他双宿双飞,飞我这做啥?
凰鸟却根本鸟都不鸟他,低首用喙梳理她班斓的长羽,比他还嚣张,宣流眯了眯贵气的丹凤眼,这只不知死活的笨鸟!
像是感觉到他的注视,凰鸟才慢悠悠地抬起头,“你不是叫我赏他一巴掌赶走他?我又没手,既然是你提议的,你当然要代劳。”
语毕,还不耐烦地撇过头,彷佛遇到个笨瓜,事事还要她开口。
……
……这、只……
气得一时说不出话的宣流张口结舌了好一会,这么嚣张的家伙也有人要……更正,是有鸟要。
好,为了他的好梦,他忍……这只嚣张的鸟……他记下了!到底是谁说凤凰性情温和的,他要回去改书。
宣流抬头恶狠狠的瞪着还栖在树上的凤鸟,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打算拿这只倒楣的凤鸟当炮灰,凤鸟还很不知死活地在树上叫嚣,“你这臭小子,快还我老婆来!”
他一跃,跳上了梧桐树,又抖落了许多枯叶,虽然不爽被只鸟命令,但这只凤鸟还真挺烦人的,他蹲下身与凤鸟面对面平视,突然笑了,笑得让凤鸟毛骨悚然,力持镇定地拍拍翅,和这个人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