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喘口气,园子瞬间回复了生意,仍有些晕眩,直到风又开始徐徐吹送着叶的芬芳,园里的小溪潺潺水流声送入她耳中时,她才瞪大眼。
一名高大的男子半隐半现地在夜幕下闪着,完全不受夜色昏暗的影响显得透明却清楚,手中似是握着什么,时亮时隐地银色光芒一会儿才让绿梅辨识出,是银鞭。
对这状况不大能理解,绿梅望着眼前这个长得看来颇有绿林好汉架势的男子一会儿,见他也没有打破寂静的意思,呃……现下应该说些什么?多谢帮助?
交出天石。
……绿梅翻了翻白眼,怎么又是这句,怎么大家都只会说这句,就不能有点创意吗?
廉贞想了想,然后顺应民意地点点头,可以,天石还我。
……还?他是谁呀?居然敢大言不惭叫她还天石?
对。
天石什么时候有主人了?心知打不过眼前这名男子,绿梅索性拖起时间了。
──我就是天石。廉贞本就长得凶恶,抿起唇看来更加阴狠。
啊?愕然瞪大眼,这个……眼前这个长得……一脸坏人样的家伙是天石?
现下可以还我了。
呃……天石不是……绿梅想像中,既然是神界的东西,就算有人身,应该是有礼从容又知分寸的谦谦君子,而眼前这个、这个、这实在和她想像差太多了……
你在说什么?他听得不耐,眯起眼瞪着她。
我说你长得不像神界来的,你确定你不是魔界来的吗?绿梅索性大声说出她的疑惑,毫不意外地看到这名男子用恶狠狠的眼光瞪得她脚软,是……你问我我说什么的,我……
廉贞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个笨梅精,直直走入亭中。
你要做什么?见他一直向前,绿梅鼓起勇气直起身问着。
拿回我的另一半身体。
不、你不能拿──绿梅跳了起来,突然大声了起来。
廉贞挑眉,我可以。
是吗?天外飞来一个声音,绿梅睁大眼,廉贞则是回过头望着来搅局的花妖。
还有凤凰。
今天樊府是开同乐会吗?三界和三道都快来齐了……绿梅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往仍然昏迷的小姐靠近了些,彷佛如此会比较安心,她警戒地望着他们,半个天石她便已完全没可能打赢了,再加上一名修得正果的花妖,她修行千年也不及人家一朝得道,护住小姐的举动也只是令自己心安罢了。
你没睡?
千桃摇头晃脑了一会儿,才对廉贞嫣然笑开,我骗你呀。
……有些恼,他微怒,我要拿回我的另一半。
我有阻止你吗?千桃无辜地摊开手。
──葫芦村。
枯草上结了层厚厚的冰霜,太阳出来后,大地渐渐回温,冰霜化成了露珠,垂在草的末稍,日光照射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慢慢蒸发。
当第一道朝阳照下时,他也一如以往地张开了闭着的眼,接受灿烂的朝阳洗礼。
今日,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
……对了,是阳光,阳光似乎和平常不同。
他的双眼睁开时,直视着无云无瑕的澹蓝色的天际,银白色的澹月仍挂在天际,而直射眼睛的日光并不似平时,究竟是哪儿不同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草露滴上了他的颊,他转头。
七彩的露珠在他眼前闪烁。
他……要转头才看得到?但,草的模样不再是个形状,而是草。
对了,他──怎么会在地上?他记得……他睡癖没那么差的。
皱起眉来,仍继续躺在草上试着回想究竟出了什么事。
想得头有些疼,他病了?试着想起身至水边,伸手想撑着地。
蓦地,他怔住了。
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手?
他将手伸到面前,试着舒开,再拢起。
可张可握,是他的?
他试着一根一根地弯起,再张开,现在他是……作梦?
他坐了起来。
坐……?
不、会、吧。
他挣扎地爬了起来,用狂奔的速度冲到瀑布边。
终年不结冻的瀑布水量虽变小了些,仍垂泻着涓涓水流,金色的朝阳流泻,霓虹依然在阴影处微笑似的弯着,冻人的寒意随着水雾洒至他的脸上和不着寸缕的身上,他打个寒颤。
他跪在池边,小小的水池里虽然涟漪不断,他不会错认自己,但──
这是谁?
他愣着看住了随着涟漪变形的脸,但绝不属于他的脸。
那是一张人族的脸孔。
火红色的长发柔软地披散在他肩头,眉、眼、耳、口、鼻──全部都不是他的!
他试着用手抚上了脸,指尖和他的脸都有感觉。
他使劲捏了下。
痛!
没醒。
所以,不是梦?
他望着水里扭曲的脸,剑眉紧紧皱着,愈来愈紧,紧到有打结的趋势,好看的脸孔也皱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莫名奇妙有人身?
让他晕倒吧。
他往后倒在冰冷湿润的大石上,紧闭着双眼,让脑子放空。
没一会儿,水雾不断洒着,将他的身子喷得湿透,愈来愈冷的寒意不断的侵蚀着他,他不得不爬起来,再假装晕倒下去他会冷死,眉仍死死蹙着,回想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有人身。
他昨天在做什么?
和平时一般,在第一道朝阳落下时醒来,到这儿来饮水,然后到林里觅食,遇到了几只同类……
哈啾!
搓了搓皮肤上因寒冷起的疙瘩,好吧,这问题先扔一边去,他得先学神找几件衣裳来御寒。
他闯进山长家时,山长仍窝在床上睡觉,于是他也不客气地翻箱倒柜找起衣服来。
真乱……
为那几箱他还没翻就乱得惨不忍睹的衣物皱了皱眉,拿起了几件比较不像咸菜乾的衣物,他的眉皱得更紧了,这种东西要怎么穿呀?
哈啾、哈啾。
这样下去不行。
连打了几个喷嚏,他可不想才刚有人身就挂病号。
望着山长裹得温暖的棉被,没多想的他拉开被窝钻了进去。
仍在好梦中的山长但感一阵冷风钻入被窝里,他将棉被裹得更紧了些。
他皱了皱眉,跟他抢被子是吗?
缓缓的,有力的慢慢将被子往自己这儿拉,直到能盖住他全身时他才满意地一笑。
现在,让他晕倒吧。
不对,他还不能晕,他得好好回想究竟他昨个儿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一早醒来就发现他有人身了?
方才想到哪了?
对了,他和平时一样,去竹林里觅食,接着之后又在林里晃了好一会儿,到黄昏便回窝里休息……怪了,昨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将昨日的情况再回想一回,还是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他的人身莫非是上天同他开的玩笑?
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飘过他记忆。
彩蝶?
对了,昨天他在林里时是见着了只彩蝶。
这种天气见着蝶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至于要送他人身吧?
葫芦村的气候是温暖的,这种季节见到蝴蝶也还好。
继续回想着,彩蝶翩翩飞过他脚前,像是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许是不注意、许是冻得僵了,彩蝶坠入了蛛网里。
他并没有像从前救下彩蝶,只是漠然地看着彩蝶搧着翅不断挣扎,无意解救。
而蜘蛛正攀在一旁的蛛网,耐心等候。
直到彩蝶再也无力挣扎,斑斓的翅儿无力的垂下,蜘蛛才上前,用蛛丝将彩蝶缠个密实。
然后……
然后蜘蛛吮尽了彩蝶的精魂。
对了!就是这个了!
弱肉强食。
真的是……让他晕倒吧,这样就有人身了……
啊──
沙哑的破音尖叫声自耳畔传来,他蓦地睁眼侧头望。
啊啊啊啊啊啊啊──见到了他火红的眸子,山长低下头,见着他光着的身子,更加破音的凄厉尖叫响彻宁静的葫芦村。
他皱起眉,对着那个尖叫不已的老人一弹指,老人张大的嘴煞时无法再发出一点噪音打扰他思考,老人睁大眼,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紧紧地拉拢衣领。
别吵,我就还你声音。
怔愕的山长好一会儿才吞下一口口水点点头。
见山长点头,他才再一弹指,让山长开口。
你你你你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山长一脸的大受惊吓,即使他还他声音了,山长仍因方才的尖叫声令原本就沙哑的声音更似粗砺的岩石般难听。
他掀起被子,露出了光溜溜的身子,山长更加瞪大眼,确认自己一身衣物仍然完好后安心地吁了口气,抬头却看到他不怀好意地望着他的──身体?
你你你你你想做什么?不会吧?他外表都七老八十了,还会有人看上他?
打量了下,觉得山长身上那件衣物可能是一堆咸菜乾里唯一能穿的,他开口命令,把衣服脱掉。
啊?山长瞪大眼。
你脱不脱?火红的眸本就看来很有杀气,他再一瞪,更是把山长吓得三二下就脱得乾乾净净。
停,别脱了。见山长连最后一件遮身的贴身衣物都要脱掉,他摆摆手阻止山长。
用二指拈起那衣裳,不知道自己的标准算不算高,不过这种衣裳实在是……没法儿穿吧?
他抬头望向山长,直到山长被他看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才缓缓开口,没有乾净点儿的衣裳吗?
山长这时才回过神来,你、你只是要衣裳?
不然呢?他疑惑地望着山长。
山长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哈哈乾笑着,没、没什么,你的身材老夫的衣裳太小件了,你等等,我去帮你找大件一点的。
他点点头,窝回去裹棉被时又打了个喷嚏。
穿回内衫,再套上外衫长挂,正要出门的山长扳扳手指,吓了一跳,又冲回他面前。
怎么了?皱着眉望着不去帮他找衣裳的山长,莫非是他不够凶?
这……请问贵姓大名?山长仍不相信自己算的结果,瞪大眼问。
奉琯。他也不吝啬地将大名告知。
是真的……
刚起床的低血压终于发作,山长二眼一翻,晕倒了。
唔……听到他的名字反应需要那么大吗?
他将长腿伸出被窝外到床下推推山长,喂,快醒醒。他的衣服呢?
什么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一向在村里横着走,要花开花不敢不开的山长望着眼前这只让他大清早便大受惊吓的鸟辈,今日才深深的体会到。
这东西要怎么穿?奉琯皱着眉拉开被子,露出不着寸缕的身子,完全不顾大神和山长瞪凸的眼,抓起大神拿来的几块布,研究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家伙是……大神疑惑的眼神望着大清早便把他挖起来的山长,一大早就让他看裸男,是想害他长针眼吗?
跑去大神家借衣服来给这只鸟后连大神一起拉来的山长,一起对着奉琯无言。
因为凤凰是一种天性慈善的禽鸟,所以当奉琯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彩蝶被蜘蛛吃掉时,他就得到人身了。
天知道,他当时只是在发呆。
又是一个令山长和大神无言的回答。
真应该叫那只被他送去人间的凰鸟学着点的。山长感叹着。
喂!在一直没有人告诉他这些布该怎么穿才不会冷,他不满地扬扬眉,瞪着那个有照顾这儿众生职责但一向不太负责的山长。
什、什么?被瞪得身上鸡皮瘩疙直起,甚至背后热得像快烧起来的山长连忙回头理那只比他还大牌的鸟辈,否则他剩没几件能穿的衣裳可能会被他烧出个破洞。
来帮我穿。他勾勾手指。
我?山长指着自己鼻子。
不然呢?他哪会穿人族的衣裳呀?
我……他可是堂堂山长耶!居然叫他帮只鸟──
快点,很冷。已经受冻很久的奉琯狠狠地用颇具杀气的眼神瞪了过去,山长马上明智地冲上前来帮他穿衣裳。
……家丑。大神摇了摇头,对自家神被一只鸟吃得死死的感到羞耻,在一旁落了座,所以,你根本不想有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