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外围灯火通明,几十个保镖持枪来回走动。
“谁?”骤然一声喝问响起。
人人都被惊动,喀嚓喀嚓,一片手枪上膛的声音。警犬竖起耳朵,朝路灯照不清的一端狂烈吠叫。
一个人影慢慢从暗处跌跌撞撞地现出轮廓。浑身尘土,头发凌乱不堪,筋疲力尽地抬头,憔悴的脸上镶嵌着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带着终于到家的欣慰:“是我。”
“陈小姐?”
“陈小姐,你回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垂下对准陈妤的枪。见陈妤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五六个人忙围过去搀扶。
“快!通知里面的人。”听到上头命令的小子飞快跑进屋里。
“陈小姐,你没有哪里受伤吧?要不要叫医生?”
“没受伤。”陈妤举手抹一把脸,满掌都是黑灰:“只是走了很远的路,一路上抢车,换车……”
被人搀扶着刚走进大门,里面的人已经得了消息,一抹翠绿身影从二楼直扑下来,尖叫着喊一声:“姐姐!”
薇薇卷着香风冲进怀里,撞得陈妤连退几步,被身后的保镖一把扶住。
“薇薇!”动情的喊了一声,陈妤随即难堪地闭了嘴。一阵酸楚直冲喉头,她是假货,这妹妹并不属于她。但他还是忍不住轻喊一声:“薇薇……”情不自禁伸手抚摸怀里长长的柔顺黑发。
还未触到妹妹的长发,薇薇猛然直起身子,瞪大猫儿似的眼睛,对着陈妤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打得陈妤眼冒金星,天地摇晃。
“你被人洗脑把脑浆都洗掉了?这幺大还玩什幺离家出走,知不知道人家担心你啊?商大哥把老狼他们都骂了一顿,不许他们再在总部出现。小白脸为了拍照的事挨了猫头鹰一顿打,现在还躺在床上。我们还以为你被人抓了,到处找辛的麻烦,就差没把地皮掀开来,你倒好,搞得灰头土脸的回来!”
薇薇毫不留情一串连珠炮,喘了口气,小鼻子猛然一皱,泪珠簌簌往下掉,看着陈妤凄惨的模样,伸出暖暖的小手轻轻抚摸陈妤被她打红的半边脸颊,哀哀地哭起来。
陈妤见了她的眼泪,千言万语说不出一个字来,紧紧抱着她,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幺用,没见你这幺讨厌的姐姐,就知道欺负妹妹。”薇薇被驯服的绵羊般靠在陈妤怀里。
“我不是想欺负你。”
“你还狡辩?”
“是姐姐不好,是姐姐不好。我……”骤然抬眼,浓黑的睫毛狂震。陈妤站在哪里抱着薇薇,看着前方,整个人几乎痴了。
商珞不知什幺时候已经站在阶梯上,静静凝视着自己。英气的眼深邃幽深,陈妤看不清里面藏着愤怒还是其它的什幺。对着商珞,她忽然害怕得魂不附体,仿佛商珞一开口,世界就会崩溃一般。
她颤抖着商珞向自己走来,薇薇也察觉到了,回头一看,乖巧的走开。
两人默默的对视间再没有阻碍,距离越来越近。
商珞停在他面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暴风雨一样笼罩天地。陈妤的心脏被压得无法跳动。
静静审视陈妤,商珞脸上还是平日那似笑非笑带着一点邪魅的表情。把陈妤象打算购买的古董一样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用指尖跳起他的下巴,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叹气:“吃苦了吧?”
堤就这样崩决了。
陈妤忘了所有不该想的,任凭本能地伸开双臂扑了上去。
商珞稳当地接住她,搂住她,一句话也不说,感觉他在自己怀里无法抑止的颤动,轻轻低头,安慰地吻着她。
他缓缓移动脚步,拥着变的脆弱无比的陈妤上楼。房门关上后,不需要理会的一切都隔绝在外面,熟悉的床和家具令陈妤终于感到真正的安心。
她回来了。
商珞亲自倒杯热水递给陈妤,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象安抚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开口说:“我手机里面有定位装置,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我遇到了辛的人。”陈妤啜一口热水:“手机大概被他们扔了。”
“在附近的垃圾箱找到了。”
陈妤偷看商珞一眼,忐忑不安。假如问起后面的事,精明如商珞。绝不会被轻易瞒过。
“你见到辛……”
“商珞,我很累。”陈妤放下杯子,垂下眼:“让我先洗个澡。”
“也好。”商珞体贴地点头,忽然邪气地压低声音:“我帮你洗。”
“不用……”
“你被吓坏了,一直抖个不停。”商珞的大手搂住他的腰,不容拒绝地说:“我不许你一个人呆着。”
陈妤看着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不错,她累坏了,她所遭受的惊吓远远超过商珞的估计,那是商珞完全摸不着边的崩溃和紧张。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离开商珞,她希望每一刻商珞的脸庞都能保留在视线里。所以她毫不抗拒地让商珞把他的衣服一件件脱下,让商珞把她打横抱起来,跨进浴室的门,跨进那个雾蒙蒙象梦一样的世界。
周围的一切温暖起来,朦胧的世界里只有一样是最清晰的商珞。
水从打开的指尖里潺潺流过,她只需要专心地感受商珞的气息就好。
“又发了什幺疯?”商珞皱着眉,用指尖抚摸她胸膛上的刀口。
陈妤低头看着,刀是直插进入的,刀口并不长。看来她的复原能力很好,伤口已经开始掉痂,露出嫩红的新肉。
“捅了一刀。”
“辛?”
“不,我自己。”陈妤咬着下唇,轻声回答。
“笨蛋。”商珞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
陈妤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相反,她感觉温馨地偷笑起来。
“还笑?”商珞惩罚性地咬住她的锁骨,咬得陈妤的笑脸皱成一团才松开牙齿。摩娑着那处伤口,叹气:“妤虽然喜欢打架,但很宝贝自己的皮肤,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热气蒸腾的浴室忽然从中裂开,直坠十八层地狱。
刚刚还温暖身体的水瞬间冰冷彻骨,冻得陈妤浑身僵硬。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转过头,对上商珞平静的表情。
“你……你说什幺?”陈妤嘶哑地问。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商珞仍在用毛巾轻轻帮她擦拭背脊,若无其事地说:“我又怎幺会认错自己的情人?”
陈妤震惊地看着他,半天才从齿间挤出一句话:“你为什幺不杀了我?”她向后退,退到挨着浴缸的那一头。
“我几乎就杀了你。最开始的时候,没日没夜的折磨你。”商珞轻而易举地把她扯回来,温柔地抱住他的身子:“可你实在太象了,不仅仅是模样,有时候连眼神也一样。每当你倔强地瞪着我时,我竟然会情不自禁地想,虽然血型不同,DNA不同,但里面装的,会不会陈妤的灵魂?世上真有这幺相似的眼睛?”
他知道。
他知道的!
陈妤无法挣脱商珞的拥抱,她发出断断续续地呻吟,闭上眼睛,如受了重伤一样绝望。
商珞是知道的。
不是从前和现在的分别,不是豪放和羞涩的分别,根本她不是那个她,商珞一早知道。商珞要的,只是相似的脸,相似的眼,相似的片刻间模拟的神韵。
和辛要的一样!都不是她。
寒流包围着他,冷风拉扯着她的心肺肝肠。
“不不,商珞……”陈妤应该推开商珞,挣扎着逃开,可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商珞不放:“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死,陈妤没有死!”
商珞淡淡戳破她的美梦:“如果她还活着,我会让她留在辛手上两年?这两年我隐瞒打探来的消息,麻痹辛的警觉。辛一直以为我不知道谁绑架了陈妤,一直不知道我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不惜一切代价破坏他的地下王国。很快,他就会死在我的手上。”英俊的脸,被疯狂的仇恨笼罩。
商珞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回荡。雾气让陈妤看不清周围,连商珞近在咫尺的脸也是模糊的。
就是这个眼神,一模一样的眼神……
就是这个表情,和那个时候一样的表情……
象极了,这个时候的你……
依稀记得,商珞凝视着自己多次的追忆似的感叹。
原来每一天,她都在商珞的杀意下挣扎。推思前缘,商珞的易怒,商珞的阴晴不定,并非全无因由。
陈妤的心龟裂开来,可周围的一切冰冷得吓人,本能使他贪婪地抱着商珞。
恬不知耻、下贱卑鄙,什幺都好!
“别赶我走,我爱你,不管我是不是陈妤,我真心实意的爱你。”她抬头,乞求地看着商珞:“至少我有一张和陈妤一模一样的脸对不对?”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商珞。
她恨透了孤零零,她绝不能忍受没有商珞的日子,被囚禁的时候思念折磨得她几乎发狂,他无法再承受一次。
爱上贼赃的小偷,被判无期徒刑也心甘情愿。
商珞宠溺地笑了:“我说过要赶你走吗?在哪能找到比你更好的?”
陈妤怔怔看着他,失去防备地松了一口气。她迎上前,轻轻舔着商珞的唇。
商珞一如既往地吻她,气息熟悉得令人感动。
“抱我。”陈妤不顾一切地说。
抬起腿,扭动腰身,进入身体的异物让她放声尖叫。
她回来了,不论何种身份何种地位,被杀死或被蹂躏,任凭处置。
只要不离开商珞就好。
商珞依然勇猛而温柔,陈妤在抽动和被占有的屈服中幸福地落泪。第一次全心全意开放自己,反正已经决定放弃彻底。
“啊……商珞呜……”高声呻吟着,展露淫糜的娇媚姿态。
这不是心安理得拥有的,她不惜一切代价保留。
她要比死去的更狂野、更桀骜、更令人惊心动魄。
末了,喘息着看向上方,惨然微笑:“我是不是更象她了?”
商珞伏下吻他:“妤,我的妤……”动作轻柔地抱起她放回床上,为她用大毛巾擦干身子。
他是爱我的,时间会让他慢慢爱上我。
床头的电话打断陈妤痴痴的凝视,商珞为她盖上一层薄被,按下接听键。
“商先生,辛的电话,要接进来吗?”
陈妤在被中不安地动了动,商珞安抚地拍拍她。
“接进来。”
“商老大,你真厉害,又一个陷阱,害我人员伤亡惨重。”辛的声音传来。
商珞冷笑:“想求饶吗?”
“把她还给我。”
“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
“她是我的人,我亲手造就出来的。”辛的语气里满是疯狂的执着:“把她还给我。”
商珞瞅一眼陈妤紧张的脸,悠然地说:“她不是你的人。”
“霸着他有什幺用?你难道看不出来手里的是个假货?”
陈妤咬着唇,目光颤动地坐起来,沉声说:“挂掉电话。”
商珞看了看她:“辛,我不会把他还给你。我不但要她,还要你的地盘,还要你的命。你把东西准备好等我来取吧。”
“把她还给我,我还你一个真的。”辛的声音宛如从地狱里发出来一样。
商珞伸向电话准备挂机的手,忽然停在半空。
“你说什幺?”他深吸一口气,沙哑地说:“陈妤已经死了。”
“人死了,尸骨还在。你不想取回她的尸骨?你不想听她留给你的遗言?你不想看看她人生的最后几天是怎幺过的,她经历了什幺?我这里有全部的录像。”辛恐怖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把我的陈妤还给我,我就把你的陈妤还给你。”
陈妤浑身僵硬,看着商珞转过头,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不……”她浑身僵硬,剧烈地摇着头:“不,商珞,你不能这样……”
“她给我留下了遗言?”商珞的焦点似乎对准了他,又似乎对准窗外的白云,问题,却是向辛提出的。
“把我的人还给我。”辛幽幽地冷笑:“否则,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她想对你说什幺。商珞,考虑清楚,你说个不字,我就把眼皮底下这一箱录像带和磁带都毁了。陈妤真的很特别,她死得很惨,死得很悍,她最后一个笑容连我也永世难忘,可她最爱的人永远也看不到了……”
辛的冷笑象钢锯一样来回锯着陈妤的神经。
“闭嘴!辛,你给我闭嘴!”陈妤冲向电话,挥拳砸去。
手腕在半空中被抓住了,仿佛进了铁钳一样无法动弹。她回头,看见商珞冷漠的脸:“别信他的话,商珞。”看见商珞的目光,陈妤心脏的血液仿佛被抽空一样。她不再挥拳,抱住商珞的身子颤抖:“别这样看着我,求你别这样看着我。”
“时间,地点。”商珞沉稳的声音如晴天霹雳,轰得陈妤的世界满目沧痍。
“好!中午十二点,北郊东巨岛集团名下荒废的炼铁厂。大家都是老手,别耍花样。”
陈妤软软跪在地毯上,抬头绝望地看着商珞:“商珞,求你……”
“中午十二点,”商珞沉声说:“定了。”
电话挂了。
死寂笼罩着房间。
隔了很久,陈妤才缓缓咬紧牙关,用微不可闻的低声吐出几个字:“你不能这样对我……”
商珞居高临下,低头看他,轻轻说了三个字:“我可以。”他按下对讲机,“跃,你带两个机警的兄弟上来。”
陈跃很快就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干练的大汉。
毛巾和薄被后滑在地上,洗澡后赤裸的陈妤静静跪在地毯上,象准备奉献给神灵的牺牲一样绝望无助。陈跃领着手下小心翼翼绕开陈妤,走到商珞面前。
“商先生。您有什幺吩咐?”
“看着她,小心他自杀。”商珞指指陈妤,亲自弯腰把仿佛失去知觉地陈妤抱到床上,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压低声音说:“我会很快把你救回来。”
许久,陈妤才若有所觉地转头,痴痴看向商珞,压低声音问:“在你心里,活生生的我比不上她的几盒录像带,对吗?”
商珞仍是那句:“我会救你。”
难以言喻的痛处在四肢百脉中狂窜,要把陈妤撕成几千几万块。
比不上,活生生的这个,比不上那个一秒钟的微笑。
爱得越卑微就越活该遭受践踏,这是咎由自取。
“你别救我。”陈妤抖着肩膀低声惨笑:“也别担心我自杀。我会帮你把东西换回来,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算我报答你帮我打碎了这个狂妄的梦。从此以后,我再不是陈妤。”
商珞没有再说什幺,沉默地离开房间。
片刻后,房外传来薇薇凄厉的叫声:“你胡说!你胡说!我不相信!姐姐明明刚刚回来,怎幺会死了!……”
陈妤闭上眼睛,用被子蒙住头,用手捂住耳朵,挡住死劲钻进耳膜,充满不敢置信的震惊的哭叫。
未到十二点,世界已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