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珞的心,在触及这个错觉的时候骤然刺痛起来。
痛楚那幺强烈,甚至商珞这个身经百战的人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抵挡。他学着越思的模样,将五指放在心脏处,用尽力气拽着上面的衣料,尝试着把身体蜷缩起来。
陈妤,陈妤,我的陈妤……
她的笑容、她唇角边的漫不经心、她眉眼上的挑逗魅惑、她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让人通彻心扉。
没有人想到,商珞这位天子骄子,会在深夜蜷缩着身体抵抗无法接受的心痛。
他的爱在体内灼热地烧着五脏六腑,却没有任何宣泄的渠道。
我做得还不够吗?
我爱得还不深吗?
告诉我,怎幺样才能让你幸福?
那幺深沉的爱,激荡在体内,就象无时无刻不沸腾的熔岩,无处可去,只能任由它烧毁自己。
那是陈妤强加给他的,也是他所强加给越思的痛苦。
他选择了自欺,越思却被迫为了他的一己之私,选择了另一条更痛苦的路。
这一刻,他刻骨铭心地体会到越思的绝望和无助。
商珞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但身体收缩到极限时,他低吼一声,整个身体舒展开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房门,朗朗跄跄地妤开了薇薇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床上紧闭的眼睛睁开,在黑暗中闪着难以琢磨的光芒。
安静的主人房,大门忽然被猛力打开。
越思睁开眼睛,手肘撑着从床上直起上身。商珞的身影跳进眼帘。他冷漠地看了商珞一眼,别过脸,打算继续躺下睡觉。
商珞却蓦然大步走过来,抓着他的肩膀。
“我决定了。”商珞沉毅的声音在屋中回响,喘息着说:“我要把你的资料找回来。”
越思愣了一下,看着商珞。
商珞俯身,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端详月光下熟悉的轮廓:“要寻找一个人的身份资料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难,以我的能力,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完全可以做到。”
越思简直要失去说话的能力了,仿佛看着世界被摧毁,而另一个充满生机的地球又从另一面浮现。
商珞……
心里只有陈妤的商珞,把她看得比一把枯骨都不如的商珞,肯为她做这件事?
“到了现在,为什幺又这样做?”她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这句话完整说出来。
“因为你说得对。”商珞坐在床边,拉过越思,紧紧地拥抱她,轻柔地吻上她的唇。
越思如在梦中,承受着商珞过于温柔的吻,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梦,但她实在缺乏亲手把她打碎的勇气。
酥麻的感觉从唇上传来,一点一点加深,浸透了商珞的味道。
她听见商珞的声音。
“你说得对,我不能这样对你。”
商珞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让他心上经历许多磨难而结成的坚冰,融化了一半。
我不能这样对你。
晶莹的眼泪,从越思的睫毛上,轻轻滚落下来。
两颗同样冷硬的心一旦稍有融化,事情便越来越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起来。
身边的一切渐渐变得美好而珍贵。商珞在清晨鸟儿的鸣叫声中看着怀中的越思缓缓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越思醒来后的第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俊美得令人感动。
“早。”
“早。”
带着一丝羞涩地用单字打着招呼,仿佛阴沉的冬天已经远去,而春光明媚得让人无法不忽略过去发生的一切。
商珞言而有信,迅速把陈跃召到书房指示了查找越思资料的事。
“不惜代价地去做。”商珞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
他在书房处理了一个上午的帮派事务,尽力把薇薇排除在脑海之外。可他无法排除陈妤,陈妤仿佛近在咫尺,商珞总感觉抬头就能看见他。
商珞抬头。
陈妤不在面前,打开房门的是越思。现在他可以轻易地分出陈妤和越思,她们有相同的眼睛、相同的鼻梁和唇、相同的倔强神态,但商珞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区分出来。
“我来……”越思站在房门前,对昨晚惊喜而形成的新形势并不适应,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我来谢谢你。”
商珞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们只隔了一个书房的距妤,这距妤却似乎可以无限收缩或延长,分不清彼此究竟是正贴着肌肤还是隔着天涯。
越思借关上门的动作避开商珞的注视,思索了一会,认真地问:“你说的是真?”
商珞扬眉。
越思解释:“你会帮我找回我的过去,是真的吗?”
商珞注意到,越思谨慎地站在房门处,她不得不怀疑但又情不自禁相信的模样,令商珞觉得肋骨猛然发紧。
“真的。”
越思舒了一口气,走近了两步,坐在书房的沙发上。
低着头,又斟酌了很久,才问:“你会放我走?”视线下垂,一直不曾抬向商珞那方向。
气氛骤然冷下来。
商珞感觉呼吸不畅。他盯着越思,不想回答“是”,也不想回答“不是”。难得的柔和气氛将被破坏,这种认知叫商珞心情大坏。
总是这样!
他克制着自己,不向越思恶狠狠地说任何一个字。
过了很久,等他积攒了足够的自控力,商珞才站起来,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越思。他不想破坏难得的一点点进展,他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想让事情朝着柔和一点的方向发展,可当他挑起越思的下巴,指尖触摸到熟悉的滑腻肌肤,感受到属于越思的热度时,商珞忍不住半跪下来,将越思猛然按进自己的怀中。
商珞的胸膛遮挡了所有的光芒,眼前骤然黑暗,越思吃了一惊,很快镇定下来。
“我们之间,已经够糟糕了……”商珞的气息吐在他的耳廓里,商珞的臂膀勒得他胸口发疼。
越思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给了商珞一个多残忍的问题。不但对商珞残忍,对自己又何尝仁慈?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商珞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商珞给了他最好的答案。为了这个答案,越思几乎有泫然泪下的感觉。他忍着眼眶里微冒的热气,低声问:“头很晕,我可以在这里小睡一会吗?”
商珞僵硬了一会,随即把他从怀里释放出来,盯着他。
越思从他眼中,看见一种可以称之为惊喜的东西。那幺微弱,却又那幺令人感动。
她躺下去,舒舒服服地睡在沙发上。在这里她曾拥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她和商珞最美好的回忆几乎就在这里,商珞为她唱着走调的歌,夕阳从窗户撒进来,象金子一样铺了一地。
商珞舍不得走开似的,低头看她:“不是头晕吗?怎幺还不闭上眼睛?”
“商珞,”越思睁着眼睛,仰视头顶上英俊刚毅的脸,痴痴地叹息:“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一天。”
商珞握住她细细的手指,紧紧捏着。
这一瞬间,越思觉得人世间的语言已经失去了作用。商珞的目光那幺直接、深沉而炙热,把该说的都说了,把说不出来的也都一一表达了。
我不能给你承诺。
我无法忘记陈妤。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爱上你。
但我,舍不得你。
越思坚信自己的绎释没有丝毫错误,她苦心等待,曾经以为永不可发生的现在唾手可得,爱情竟是那幺不可思议得过分,不可言喻得过分。
没有发生什幺,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眼泪已经涌眶而出,象止不住的清泉。
商珞皱眉:“怎幺了?”
她俯身,被越思猛然立起上身,紧紧地抱住。
“再爱我一次,我只要一次。”越思的双臂都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却低而轻微:“放过陈妤,放过我,放过你自己。我们可以相爱一次的,相信我,商珞。”
商珞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他被灼热的爱的熔岩包围,越思的双臂用尽全力拥抱着他,让他的血也沸腾起来,让他以为死掉的心、腐烂掉的心、被凝成化石的心,轻微地感觉到复苏的刺痛。
铃……
电话铃在他作出答复前不识趣得响起,象冥冥中的陈妤给他一个伤痛欲绝的警告。商珞从云雾顶端重重摔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他松开越思,快步走到书桌前,接起电话。
“我是商珞。”
“商大哥,是我。”电话里传来薇薇的声音。
“哦。”商珞瞥一眼越思。
商珞的抽身给了她一个信号,她显然也已经从刚才不切实际的激情中醒来,神色落寞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看着什幺。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薇薇平静地,带着商量的口气:“商大哥,让姐姐入土为安吧。”
商珞没有回答,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说不出话来。
“商大哥,我希望姐姐可以好好的安息。”
听着薇薇的声音,商珞很久才沉重地开口:“我会亲自处理的。”
他放下电话,有点紧张地看向沙发,生怕坐在那里的人会忽然消失,从此只残留一丝若隐若现的气息。
“给我一点时间。”他走到越思面前,沉声说:“我只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和平衡。”
“我明白。”越思毫不迟疑地表示了理解。她点头,直视商珞的眼睛深处:“我明白,真的,商珞。”
商珞单膝跪下,对着越思保证:“所有的事都会好转。”
“是的。”越思苦笑:“还能怎幺糟糕呢?”
她的头还在晕,因此情不自禁地前倾。令人高兴的是,商珞及时把自己的胸膛送了上来。
“不管你找不找得到我的过去,我都会很感激。”越思告诉商珞:“你的这份心意,对我来说,比整个世界还奢侈。”
她用低低的声音问:“商珞,我并不是一无是处,对吗?”
“我从没说过你一无是处。”
“就算有……”越思说:“我也已经忘记了。”
忘却,有时候是最好的良药。
忘记陈妤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忘记陈妤。
商珞深深明白这点。
他只是明白,将伤害转嫁给越思,并不是好的方法。不但无效,而且伤痛更甚。
每夜他总会醒来两三次,被椎心的痛唤醒过来,清醒地明白陈妤已经妤开了他,也清醒地看见身边沉睡的越思,有一张相似的灵魂。
伤痛尚在,商珞要着手办两件事。让越思找回自我,让陈妤安息。
越思的资料派了陈跃负责,陈妤的入土,则由商珞亲自主持。
“你干脆挖个洞,直接把我埋在爱尔兰的牧场。”这是陈妤当年吵架时的口头禅之一。
陈妤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世界的存在,而世界存在她绝不会灭亡,从她身上不可能找到一丝忧伤,当然,她也从不曾预想过自己的死亡。
这句话,是她所有的说过的话中,稍微能说明她希望自己安葬地点的。
商珞深深记得,她在爱尔兰牧场里放马狂奔,惊起远边林鸟的嚣张笑声。
枯骨,商珞现在唯一拥有的陈妤的身上物。选择爱尔兰牧场,陈妤曾经挥汗驰骋的优美之地,埋葬心爱的人。
当商珞再次踏上爱尔兰牧场的时候,看着依然青绿的牧草时候,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将近3年没有哭出来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商珞身后的保镖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应不应该扶起已经哭的痛不欲生的老大。
商珞一直没敢仔细看陈妤的尸骨,当他打开尸骨盒的时候,还是恍惚了一下。盒子里断成一截一截的骨头,真的是他的陈妤,那个不可一世,那个时不时性感妩媚到极致,那个倔强像个小狮子一样的陈妤吗?
为什么自己让那个活生生的陈妤最后变成了一段段碎骨……
陈妤,商珞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