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醉花楼后面有一个荒山,一个穿着缟绢丝衣的女人,她头上戴着一朵绢制的素花。这个娇小的弱女子背着一个男人,却是一个死去的男人。好不容易把他背到了荒山上,她的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
从清晨到了黄昏,她终于将他埋入了黄土。纤纤玉手本来是用来弹琴的,如今十指上葱郁的指甲都齐根断了。手上的血泡已经破开,柔荑上一片嫣红。
她捧起黄土一点点盖在他的脸上,黄土中混着手上的鲜血。她一边哭一边将他埋葬。蓝色的衣服中间有个窟窿,满身的发黑的血迹,他走得时候也是如此的狼狈。
她想起在醉花楼第一次见他,所有的姑娘都聚在他的身边。他佯作风流笑的恣意,可是只有她在楼上静静观望,看见他睫毛下的那一抹寂寥。
晚上夜风好大,半夜时分还下起了雨。有村民收了庄稼夜半归家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跪在一个荒坟的前面,哭的伤心欲绝。
那一夜冷雨洗尽了她身上的铅华。眉笔,胭脂,不过终究是红颜易老,而她的心却更快的凋零了。
后来江湖上传言,醉花楼中的花魁在蓝衣的风流公子死后也遁入了空门。更有人说她曾跪在荒野的山坡上对着没有墓碑的坟茔哭了一宿。
江湖中这样的儿女情长的故事并不少见,街头巷尾说了一通也就给忘了。只是茶楼中说书的先生在茶水添了几壶后将这个故事润色了一番,讲了一遍又一遍赚足了听说人的愁肠泪。
后来有机缘的人遇到了那个出家的花魁,问她为何不再去看看他的坟茔,为何不给他立个墓碑。
她念了句佛号,淡淡叹息,她自己也只是个听故事的人罢了。他的一生经历过什么她一丁点也不知晓,怎能为他立个墓碑写上他最想说的话和他最想见得人……
他想见的人亦不是自己,坟头青草半人高。她去看了也只能看见青草,再也看不到那个玉树凌风的蓝衣公子,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那人不肯作罢,可能觉得花魁的话太真实,太薄凉,和茶馆中听说书先生讲的一点也不一样。遂复问道,你对他一点也不熟悉,怎么会在他死后跳出红尘?
花魁转身离去,袈裟摇曳带走了几片地上的落叶。似烟似云的声音飘渺而至,我同你们一样,被一个人一段故事感动了一生。
柳依依带着满身的鲜血,回到了魔宫中。魔女已经失踪了,骷髅的宝座上坐着的是傅雷,将魔女藏着的美酒都搬出来喝了。
明红色的烟罗衫上垂着一捧青丝,顾盼留情的眼睛沾了酒气,越发的缱绻妩媚。傅雷斜倚在宝座上,他白皙的脚跘盘绕着一堆美人。粉色清透的衣服,窈窕的身子在罗衫下若隐若现。
她冷眸抬起,看着这一室的旖旎春色。手持着龙吟剑就向那一群侍女砍去,“啊!”美人们顿时花容失色在殿中狂跑起来。
“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他看着浴血而归的女子,粉色罗裙上沾满了鲜血。倾城的容颜上杀气萦绕,嘴角抿成一道冰冷又压抑的弧度。
“你已经拿到了龙吟剑,这不是秦绝贴之物吗?看来你已经杀了他了,怎么报了仇你还不开心?”他笑的风流,烟罗衫半敞,酒水从他红唇边滑落打湿了他白皙结实的胸膛。
“你闭嘴!”柳依依一声怒斥,秋水盈盈的眸子中只剩下恼怒和厌烦。透着寒光的眼中升腾起雾气,傅雷看惯了风月一眼就明白她是伤心后悔了。
“罢了,我不说话了。今天有人飞鸽传书给你!”傅雷修长的指尖捏起一个蜡丸,指尖一弹就飞向了柳依依。
手心一握,她微微用力捏碎了蜡丸里面白色的纸条露了出来。是小镇上的老太太给自己写信了。
柳依依看完后,想要忍住眼泪却没能做到,她嚎啕出声将龙吟剑紧紧地捏在手上,将秦绝交给自己的一套剑法,七十二式都使了出来。最后一式,“易水人去,明月如霜。”她用尽全力将剑光舞成了一条苍龙。筋疲力尽之后瘫倒在地上,而今,她终于明白那日爹爹错杀娘亲后的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寂寞如雪,韶华如烟。此生此世,活在世上的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背着这不可挽回的错误活着将是最大的折磨,死亡和沉醉才会是解脱。她将龙吟剑和信纸都丢在地上,卧倒在傅雷的身边将他没有喝完的酒抢了过来。
入口辛辣,像极了一段感情,酸辣多余甘甜。只有舌头麻木了之后她才能品出酒水的香醇与甘甜。酒中没有一粒糖,只是僵死的味觉感受到的错觉。无数的人都愿意沉醉在美酒的错觉中,不愿面对现实中真正的苦痛。
傅雷支起身子朝那信纸看去,等看清上面的蝇头小字之后他终于明白柳依依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了。他亦拿起一壶美酒,灌入腹中。半晌后吟出一句诗“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顿了顿之后,他担心柳依依听不懂又解释道:“‘美人’已死,你等也等不到了!”还有一句话他斟酌着没有说,“‘美人’是因为你而死”他勾人微醉的桃花眼灼灼地看向柳依依,这句话一说,她估计会受不住吧。
那纸上说,秦绝亦是圣音教的遗孤。你们若是报完了仇,就一起再回到小镇上吧。自己年老一人盼着有个家有双子女,希望你们俩人能相守一生,儿孙满堂。自己看着也高兴也觉得温暖。
她没有回信,亦不会再回到远离江湖的那个小镇上。秦绝死了,缪华孤独了一世,如今年事已高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若是也死了,自己还剩下些什么?那个小镇满是自己和秦绝的回忆,说好了与对方相守下半辈子,不离不弃。还没拜堂成亲呢,自己却杀了他……
从此之后柳依依没有出过魔宫,一直在宫殿中昼夜颠倒地活着。喝酒沉睡,沉睡醒来继续喝酒。直到她的酒伴也生气了。
“柳依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脸色苍白没吃过一顿饭连鬼都比你好看!你错手杀了他并不是你的错,秦绝在黄泉下有知他该有多伤心啊!”傅雷怒火之下将柳依依的所有酒坛都打碎了。
“呐,这么好的酒都被你毁了,真是可惜!”柳依依抬起眼睛,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一袭浅蓝色的长衣,和当日的秦绝有几分相似。柳依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抱住他,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面颊上。柳依依在他耳边辗转地念叨一个名字“秦绝,秦绝你回来啦?”
傅雷想要推开她,可是看见柳依依痴念难舍到了这样的田地,心中竟有些不舍。于是紧紧地抱着柳依依说:“是我,是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休息,以后都不要喝酒了好不好?”
柳依依捧着傅雷的连,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嘴唇吻了下去。他的身体稍稍僵硬,随即扣住了柳依依的嘴唇,自己热烈又沉醉地回应起来。她的味道满满都是酒的味道,流动的暗潮涌上他的眸子中,他闭上了眼睛。沉醉在和柳依依的亲吻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