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邢州边境一处隐秘私宅内。
  本是寒冬的季节,可此处却毫无冬日之感,郁郁葱葱的翠竹自成一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成通幽曲径,直直通往前方主阁。主阁门前玉阶层然而立。玉洁之下平坦的庭院中四列年约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少女,一色青衣罗裙立于阶下,神色间既有期待亦有惶惑不安。玉阶上,一年近中年的紫衣女子堪堪而立,淡淡扫视众女,依依然开口:“初次见面!此处语花阁,吾乃语花阁中的总教习嬷嬷齐思雨,你们可以叫我齐嬷嬷!今日诸位既已站在这里,便表示着诸位已然通过甄选,可以正式成为我语花阁中学员。不过在此之前,有些事情还需说清楚才是。”语音冷静自持,自然散发一种威严。
  “静听嬷嬷吩咐!”阶下众女盈盈福礼。
  “好!其一,本执教必须申明澄清一些谣言。将姑娘们召集至此,其目的是为了训练你们成为一名德才兼备的女子,绝非如市井谣传那样,是为了开妓馆招揽生意。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我语花阁绝对不是下贱的行当,之所以训练各位,只是为了使各位有足够的资本去吸引我清旭的王孙贵胄。其二,虽然各位已然通过甄选,但这并非是最终的结果。各位自今日起便要开始为期三年的训练,期间一言一行皆需听本执教的调令,不得有违,否则自行逐出阁,一切后果语花阁皆不承担。其间训练内容包括:琴、棋、书、画、诗、酒、歌、舞、礼仪、女红、茶道、烹饪、魅惑之术、治国、齐家等十五门课程,每一门课程都请了整个浩宇最优秀的大家来为众位讲学,只有在三年之内,拿到十二个合格的人才能顺利从语花阁毕业,而各门课程的合格标准则由各位老师自行定夺。无法顺利通过毕业者,就此解散,当然我语花阁也不会亏待各位,只要不是因为违规而被逐出之人,我们自会给其一定的报酬。其三,顺利毕业之人将充入宫中。入宫之后,你们的一切就与我语花阁再无干系。在宫中做事可谓是步步惊心,生死难料,其中凶险不言而喻,而你们的身份只是一介宫女,能否平平安安,得到各位贵人的喜爱一步登天,还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若然不成,你们陪进去的可是自己的性命和一世的幸福!因此,若然有人心生惧意不愿参加,便趁此刻还未签订契约之时自行离去,若是签了契约后再反悔,那便休怪我齐嬷嬷无情!言尽于此,是去是留快些决定吧!”
  阶下一时动了起来,大家都惶惶不安犹豫不决:这去吧?可能要陪进一生。不去吧?似乎又放过了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当真是左右为难啊!
  “我……真的要去吗?她们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给什么皇孙贵胄培养女人?这些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去当什么宫女,更不稀罕嫁给什么皇孙贵胄?这样……还要去吗?”听了齐嬷嬷的话,莫离霏悄悄用意念与殊颜交谈。这一个多月来,在殊颜的教导下,莫离霏已然可以用一点点法力。除此之外,殊颜还给了自己一个叫做“虚实袋”的宝物,不过巴掌大小,却像多啦A梦的八宝袋一样,可以放下许许多多,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东西,而且重量不会变,仍旧只是一个袋子的重量,只要念动咒语,就可以将其隐形,除去它的主人,没有人可以看到或是碰到它。现如今,殊颜正安安稳稳的呆在袋子里呢!
  “当然要去!你若不想进宫,考核之时不要合格就成了。何况就算不成,只要你能学会我教你的武功仙法,凭你我之力却又有何处是去不得,走不了的!”虚实袋里传来殊颜慵懒的声音,似是将将睡醒的样子。
  “哈?可是……你不觉得这群人很奇怪吗?”莫离霏依然心有戚戚。
  “既是我叫你来的,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别自寻烦恼了,她们请来教你的先生那可都是当今浩宇数一数二的大家,你去哪找那么好的机会?”
  “那这语花阁的主人究竟是谁?你知道吗?’莫离霏好奇地问,能有那么大手笔的人,到底是谁呢?
  “好!如今留下之人便可与我语花阁签订契约了!”这厢不等殊颜回答,齐嬷嬷见除去有几人离去之外,剩下之人似是再无去意,便轻击双掌换来一众侍女,手捧契约笔墨一一走至众女跟前,等待众女签下自己的名字。
  等到众女一一签订契约后,齐嬷嬷复又扬声道:“好!从此之后,各位就正式成为我语花阁的学员了,自明日起你们可自行在十五门课程中根据自行选择课程进行修习。这里的行程:每日卯时起床,辰时上课,午时中餐,申时上课,酉时晚餐,戌时熄灯睡觉。一月有两个休沐日,诸位可以自行安排,平日里除非得到我或在修课程老师的许可,不得随意外出。你们既是要入宫之人,在学期间便不得与人私通,不得打架、酗酒、秽言……都明白了。”
  “明白了!”众女齐道。
  “我身后处所名为花玉小筑。此处便是尔等日后的住所,三人同住,现在开始分房!孙梦琪!李忆柳!富之桃!甲一间。徐慕青!唐问兰!玉尔岚!甲二间……乔绿真!顾流波!清若水!丙五间!……好了,今日杂事繁多,学业可暂缓,各位即已知道自己的住所,可以前往稍作安排,午时到花释厅用餐,酉时之前选定明日就学课程,明日辰时之前到花释厅公榜前查看课程按排!解散!”说完齐嬷嬷径自离去。众人也纷纷散去,各自寻找自己的住所了。
  莫离霏找到自己处所之时,其余二人早已在里面整理床铺了,见着莫离霏进来皆是一笑。其中一人长相稍显稚嫩,清馨如路边小花,两眼汪汪看向自己却又带了几分惬意,感觉十分亲切。另一女子却是开朗大方,嘻嘻奔向自己,拉住自己的手“这位想必就是清若水妹妹了!我是乔绿真,那是顾流波妹妹!之后便是我们三人一起生活了,姐姐我虽年纪稍长你们,可为人大咧咧的,以后若有不是之处,还劳妹妹多多担待!”
  “乔姐姐严重了!若水自幼愚笨,将来还要靠姐姐和顾妹妹多多提点才是!”莫离霏虚应着眼前女子,转眼对一旁的顾流波善意一笑,小丫头回以雅雅一笑,双颊却已爬上了红霞!啧啧!好可爱的小丫头啊!
  “好说好说!我与流波的东西已经置放好了,可要我们给你搭把手?”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东西,自己一人还能对付!多谢二位好意了。”确实没有什么好置放的,所有东西都放虚实袋里了。
  “那好!你忙着,我们就不在这杵着妨碍你了,出去转转,熟悉熟悉环境!”说着拉起了顾流波。
  “哪里!大家刚来这儿,是该多转转的,你们且去吧!我安置好了也是要去转转的!”
  “那好!我们去外面等你,你快点儿啊!”乔绿真娇笑着拉上顾流波跑了出去。
  置放好一切,莫离霏悠悠躺在刚铺好的床上,看着屋顶发呆:要开始正式学习这里的一切了,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了,不是吗?掏出挂在胸前的紫玉,细细抚摸玉上所刻阳字,心又开始有些发痒了,那个比水清,比雪洁,比阳暖,比风润的男子,是否还能再见……
  卷一回归之途卷终太后的自卑
  驼绒铺就的地毯,雕琢祥瑞古朴的檀木香塌,金纱帐,珠玉帘,黄梨木制就的桌椅,色泽暗淡古朴,桌上置一荷花小炉,炉内燃着丁玉细香,金丝为络勾成的炉壁衬着隐约透窗而入的阳光,煞是耀眼。窗户边置一把红木摇椅,其上斜卧一中年妇人,赭色对襟襦,朝霞裙,外罩着金绣宽衫,梳着髻,容貌平凡端庄,气度华贵高雅,双眼轻阖,神情极是慵懒。摇椅旁一袭紫衣的齐嬷嬷躬身而立,应对甚是恭敬谨慎。
  “……此次所招女子一共60人,皆是姿色平庸但有几分灵性之人。只是……”话到一半,齐嬷嬷欲言又止。
  “只是如何?你怕这些姿色平庸,身世贫贱的女子比不过天字组那些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妇人不曾睁眼,只是懒洋洋的问着。
  “奴婢知错!可奴婢并非看不起那些女子,也不敢借此影射太后。奴婢只是据实以告。此次遴选之地字组女子,不仅在样貌与身世上与天字组女子相差甚远,就连学识、教养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虽然我们已经请了最好的老师来教导她们,可是以她们的资质和低贱的宫女身份,要想和士大夫家的贵族仕女们相抗,仍是……”
  “思雨啊!胆子不小呢!你明知本宫出身卑微,且相貌平凡,这样的话却也敢说出口!”妇人睁开眼,眼中却是温和笑意“不愧是我身边的老人了!”
  “奴婢不敢!其实依奴婢之见,太后并不用与太上皇呕这口气,不管太上皇心底的人是谁,这太后的宝座始终是留给了您不是吗?如今太上皇虽然闹别扭远走他乡,可他也没带了那些高贵出身的太妃娘娘们去呀!”齐嬷嬷恭敬解释。
  “怎么?你是怕我输了?还是怕我连累了那些个小姑娘呀?”妇人打趣的问。
  “看您说哪了?奴婢这不是觉得没必要吗?照我说呀,太上皇可是有七个儿子,可最终皇位不是传给了咱们圣上,您的儿子吗?这最尊贵的位子啊!还是留给了您,这还看不出,在太上皇心底,谁才是最重要的人吗?您又何苦给自己找累受呢?”边说着,抬眼看见妇人正欲起身,齐嬷嬷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妇人慢慢站起。
  “呵呵!你啊!”妇人慢慢站起,缓缓走着“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未曾想过,只是你有所不知。这清旭皇族乃当年始帝嫡亲血脉延续至今,依着祖制这选帝啊,得由老天来定。至于怎么个定法,那是雪仸家的事,不过这是不是未来的皇帝,在这皇子一出世时便可知晓了,只不过历届皇帝都只在自己退位或离世时才宣布,所以旁人皆是不知。”
  “这……太后的意思是,太上皇选了当今圣上为皇位继承人这事儿……原是和他心底的人是谁无关?”齐嬷嬷有些好奇。
  “不错!”扶着齐嬷嬷,妇人慢慢向房门走去“唉!看着那一个个年轻稚嫩的女子,我又何尝忍心将她们推入火海?”
  “太后一向是心慈的!”齐嬷嬷一旁迎合着。
  “只是我虽然年岁近百,可很多事情依旧是放不下啊!”妇人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年轻的时候,只知道不顾一切的看着他,想着他,爱着他。看到他眼里有别人,怨也怨过,恨也恨过,口上却是不敢说的,只因我心里更多的是自卑啊!这几十年来,这又爱又恨的情绪和我的自卑一直缠着我,让我越陷越深。如若不能找到一个答案,只怕即使到了阴曹地府,我也是无法解脱的,受一世这样的罪已经够了,我……不想再带到下辈子去。”
  “可是恕奴婢直言……就算试出来了又如何?无论三皇子选的是贵族千金还是相貌平庸的民女,这都只是三皇子的选择,并不能代表太上皇啊!”徐嬷嬷恳切地说着,为妇人推开了门。
  “我又何尝不知。”仰望着温暖的太阳,妇人幽幽道:“从小我便自视资质过人,无论是风雅的琴棋书画,还是平实的持家之道我自问都要胜过那群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们。唯一不如她们的也只我这平庸的容貌和卑微的身世。在以前的我看来,这无非都是身外之物,只有肤浅的男人才会看重这些,而那种男人我一直都是不齿的。可是一朝进宫,我原以为与众不同的那个人,却颠覆了我的信念,我想知道,一个女人的容貌和家世,是否当真是最重要的?而世上男人,是否又皆是肤浅之辈?”
  “太后的意思是?”扶着妇人慢慢步下台阶,齐嬷嬷好奇地问道。
  “自我进宫做宫女至今,你我一起也有八十多年了!我也便不瞒你!”妇人站定不动“这一次与其说我是在和太上皇赌气,不如说我是在和自己打赌。不错,阳儿就是阳儿,他不是三皇子,确实不能代表世间所有的男人。可是,他自小便是心清智明,看人待物皆以其心为准,相信他在感情上亦是如此。所以,若然如他亦不能免俗,看中的是女人的容貌家世,那么我也就死心了,亦不会再为这个问题纠结下去。可若然不是,他爱上的是这群容貌身世都很普通的女子,那么我便鼓足勇气好好去与太上皇谈一谈,到时无论他心底的人是谁,我都可释怀,一者我看错了他,一者我们不合适,至少不会再无端怨恨自卑,自苦于其中了。”
  “太后的意思,奴婢算是明白了!只是,如太后这般聪慧之人又岂会常有,这千金小姐之中也不乏颇有才能之辈,若然要地字组的丫头们只靠自身才艺赢过她们,只怕是不太可能!更何况这三皇子一直游学未归,以他的性子……”
  “你想的问题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而且我虽自恃聪明,可这女子该具备的一应才能却也并非都在行,所以为了使她们能够成为真正的德才兼完美的女人,我才花了那么大的功夫给她们聘来如此出众的大家们作为老师,又定下了严格的考核要求,就是为了务必精益求精,能把其中真正的人尖儿给挑出来!至于阳儿嘛……”妇人自信的瞥了眼齐嬷嬷“我早已差人去找了,就在几日前,人就已经到了邢州。”
  “可是,宫中并未传出三皇子已然回宫的消息啊?”
  “呵!那是因为这臭小子不肯回宫,一早带了老六去他那丞相外公家了!”说罢,抬眼四处打量着四周,轻笑一声,连连称叹“好!好!好一场瑞雪!这院里的梅花可都开了,走一起看看去!”
  “诺!太后您且慢一些,让奴婢给您去拿把伞来!”看着妇人开怀起来,齐嬷嬷似乎也放心了不少。
  “不必!这雪不大,才多大点儿路!”妇人摆手,乐呵呵的看着前方的白梅道:“想当年我小的时候,那雪下得可不知比此时大了多少倍?我和儿时的伙伴们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常常一玩就是一整天,还不是没事!还记得当时我家附近的街边上也有这么一颗白梅树,那花白的,若不是闻着了花香,还真分不出来是梅是雪呢!”
  “可不是吗?听您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此次选进的一个小姑娘做的一首诗了,可不正好说的就是这个情景吗?”
  “哦?!还有这等事?说来听听!”
  “诺!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嗯!不错!不错!难得这么有灵气儿的姑娘,齐嬷嬷!你看,这果然还是很有希望的不是?”
  “是啊!您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