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难得的晴天,冬末暖人的太阳照着人舒服得昏昏欲睡,如果月曦不是正被绑在火刑架上等待那诛妖的三味真火的话,此刻心里定当是要为这难得放晴的天气好好高兴高兴的。怎奈世事难料,谁又想得到昨夜尚且缱绻缠绵的一对交颈鸳鸯,如今一个是昏迷不醒祸福难料,一个则即将烈火焚身灰飞烟灭。
  这里,是清旭皇族的宗祠,清旭国最大的神庙——伏羲神庙刑台。刑台四周,侍卫严阵以待,面无表情地守卫着,其中不少是熟悉的面容,正是他们当日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指证自己化为黑雾怨灵吸人精元。
  刑台之下,一众贵族重臣肃穆而立,最前方一人昂首而立,两鬓略显花白,和煦的气质与风雪阳颇有几分相似,嘴边蓄一撮短硬的八字胡,便硬是在那份祥和的气度中添了几丝狡猾的意味。他便是风雪阳的外祖父,静妃的父亲,当朝的丞相清致远,此刻正两眼灼灼盯着自己。这也怪不得人家不待见自己,谁让一场醉酒,自己便糊里糊涂和人家身体欠佳的外孙来了一场巫山云雨。这场雨下的时间还忒长了些,一下就是一天一夜,现在好了那人此刻昏迷不醒了,众人都道是自己狐媚惑主,再加上那黑雾怨灵的身份,可不是把人家外公给气得够呛!
  狐媚惑主,月曦自嘲一笑,天晓得就自己这一张大众脸,居然也有资格称得上狐媚?!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随着太阳一点点移动,又过了一刻,再过两刻便是行刑之时。
  前方是神庙中最大的主神殿——伏羲神殿,此殿设有结界,唯有经伏羲大神允许,也就是清旭天定的帝后以及国师即每一代雪仸法家的族长方可进入,其他人等若想妄入,必受天谴。清旭这一代的皇后未定,储君未定,适才玉臻帝已入内祷告了一番,此刻已然巍巍坐于殿前的玉座之上,皇冕上的垂旒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五彩的珠光交织在一起氤氲得面容一片模糊。饶是如此,月曦依旧记得今晨在朝堂上那一改往昔潇洒模样,一脸阴鸷愤恨的帝王。这也难怪,任是谁看到了来祸害自己儿子、国家的妖孽不是恨不得立马将其剥皮拆骨以绝后患,更何况虽说自己于其家国尚且无害,可他那爱子已经被祸害的不省人事了,其心中愤恨还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比起这个愤怒的帝王,一旁作为风雪阳母亲的静妃却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这个被称为静妃的女人可谓人如其名,为人甚是娴静端正。虽说是这几十年来最得玉臻帝宠爱的妃子,却难为的对名利权势看得很淡,平日里也总是困在自己殿中打坐清修,甚少与人来往,就是对自己儿子也甚少上心,母子之间感情很是淡薄。
  这母子两的感情如何,月曦无法定论,不过这二人甚少见面倒是真的。就月曦所知,自己伺候在风雪阳身边也有大半年了,这对母子相处的次数却不过寥寥四次,而且每次都是相对无言,匆匆离去。如今,做儿子的昏迷不醒,其面上也不见任何焦急,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没有一丝厌恶,实在是令人看不透啊!难道真如传言中那样,三皇子自幼游学在外与生母感情淡薄吗?可是再如何淡薄,母子之间能淡薄成这样?
  “好!一切准备就绪,把三皇子抬过来!”说话的人是一朱衣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略显婴儿肥的脸上浓眉红唇,圆圆的大眼睛清明温润依稀还透着些孩童的稚气。谁又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开朗的大男孩的到来,便把自己送上了这火刑台呢?
  不一会儿三皇子已经被抬来,放进了朱衣少年适才准备好的符阵中央,看着那苍白的面容和毫无血色的唇,月曦有些懊恼,分明是一副极度孱弱的样子,怎么就被自己看成是在熟睡了呢?
  待一众宫人退下后,少年开始舞弄一朱赤宝剑,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但听其高喝一声“赤霄!出!”,只见那朱赤宝剑顿时应声化为一条朱红色长蛇旋绕在风雪阳的上空洒下无数红光,渐渐形成一红色的漩涡后,长蛇再次回到少年手中,化为宝剑,少年持剑向着刑台走去。
  刑台上早已布满了符咒,少年走近月曦,眼中闪烁着些许不自在的歉意与怯懦,深深一弓腰,一脸为难地开口道:“这位妖孽姑娘,雪仸思愚给你敬礼了。实在是对不住,在下有一位小姑姑也是叫做月曦的,所以我实在是不想杀你的。可是,族长爷爷说了,卦象上显示你会对阳哥哥和清旭国,乃至整个浩宇都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你必须得死。你可别恨我,你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施术杀生,我心里可害怕了!要不是最近天下不安,族里但凡有些本事的哥哥姐姐、前辈高手都被派出去公干了,族长爷爷有事一时来不成,也轮不到我来了结你,所以你就行行好,千万千万不要怪我哦!”
  月曦看着眼前一脸诚恳的少年,被杀的没有求饶,杀人的却来求恕,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免不了便有了一丝嘲讽,却发现少年眼中的怯意更甚,心中便又添了丝不舍,即使面对自己这个人人喊打的妖孽仍旧抱有一丝怜惜与不忍,可见其心地干净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只不过如今这分干净怕是要被自己玷污了。
  月曦心思转动之间,蓦然便升起戏弄之意,只见她勾起嘴角,双眼含笑直直看着雪仸思愚道:“若然无枉无纵,人各有命,月曦自是怨不得小公子的。只是早晨在朝堂时月曦分明听小公子是这么说的‘族长爷爷近日夜观天象占得一卦,卦象显示,变数已至,关键之人已现身于清旭,此人影响甚广,天下将来如何全系于此,眼见异象已生,首当其冲便是清旭皇宫和三皇子。奈何卦象所示,些许玄妙之处族长爷爷尚需时日方能参透,故而派在下前来查探一方。’是也不是?”
  “大概……呃,不错!”雪仸思愚有些心虚的回答着,不想这妖孽还是很厉害的,今天早上说了那么多话,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没想她却能完完整整复述出来,果然不愧为妖孽啊!
  “既然如此,月曦有两个问题,可否请小公子回答一二?”
  雪仸思愚稍稍想了想,又看了看立杆的影子,盘算了下尚有些许时间,便大方道:“你且问来!”
  月曦微微一笑,开口道:“那就谢过小公子了。第一,这适才提到雪仸族长所谓的影响并未言明好坏,故而何故却要因此而至人于死地。第二,卦象虽表明这关键之人便在三皇子身边,但其周遭之人何其多?何以见得便是月曦?”
  听得月曦的问题,雪仸思愚哈哈一笑道:“朝堂上不是说过了吗?且不论那些侍卫所见是真是假,可那死去的侍卫所遗下的衣物铠甲之上却有你的气息,怨灵一案你便逃不脱责任。再看皇宫中所现异象中蕴涵的灵力也与你一脉相承。最后便是阳哥哥,他此刻灵力大失,身体极度孱弱,甚至有性命之忧,而他所失的灵力亦在你体内找到了。异象、清旭皇宫、阳哥哥三点你都符合了,再看清旭皇宫内一来就死了十个侍卫,阳哥哥此刻也是危在旦夕,这样的影响不是坏的,还能是好的不成?”
  月曦颔首:“不错!这些你们在朝堂上也已经推究过一遍了,要不我又怎么会被绑在这儿等待烈火焚身呢?只是当时我太过惊惧,有些问题没想到,冷静了这么几个时辰也算是有些头绪。虽说侍卫之死与我有关,可是那并不代表便是我所为,他们也确实不是我杀的。再说那异象,虽与往常有异,却于人于物皆无所损,自然算不得坏事。最后便是三皇子,我自是难辞其咎,可追其根由也不过是一时酒醉未曾顾虑他身体……再者我与三皇子在一起原也不止这一两日,一切或许只是凑巧。”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雪仸思愚垂首思索片刻,却抬头道:“可是你身上的鳞片却要作何解释,你若非妖孽,焉会在现形咒下显出这鱼鳞来?”
  “是啊!既然生而为妖,你们雪仸法家自是不能轻易放过的,事已至此,小公子何必不安?终究人有人道,妖有妖途,一切不过天意。”说到此处,月曦便垂下了头,等待自己的死刑。是啊!永远也无法忘记双腿在那现形咒的刺激下所产生的疼痛,那仿佛一块块裂开来的皮肤,那一寸寸显现出来的鳞片。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会如此绝望呢?适才所问不过是给这少年一个安心的理由罢了,毕竟就算那卦象与自己毫无干系,不管自己有没有杀人害人,终究却是个异类,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何东西的妖孽。如今死了也好,至少这样可以救醒三皇子,至少下辈子,自己不会再糊里糊涂,连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