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消云散,染满鲜血的草地上,洒满了圣洁的月光。
莫远勉强爬到岸上,想要再往前移一点,却都千难万难。
他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脑袋埋在草丛里,用脸蹭着那些沾满鲜血的草屑,这一刻,他无比渴望拥有超强的力量。
‘啪!’一颗橡子砸在他的头上,又被弹落到他的面前。
莫远眨了眨眼,却连抬起头看看的力气都没有。
‘吱吱!’似乎是发现他伤害不到自己,始作俑者越发的胆大了,它又靠近几步,慢慢的出现在了莫远面前,歪着小小的脑袋,眨动着灵活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位混身湿漉漉的家伙。
是那只胆小的松鼠!
它的怀里抱着一颗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妖元内丹,一边缓慢靠近,一边很是警觉地盯着莫远,直到距离他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才忽然停下,将那颗妖元内丹往地上一放,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隔着老远的距离看着他。
莫远咧着嘴笑了,这个胆小的家伙,竟然还懂得报恩呢!
他挣扎着再次移动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向那颗妖元内丹移去,三四步的距离,却就像是天涯海角那么遥远。一身的剧痛,使他每往前移动一点,都像是要把身体撕扯开一样。但他还在努力着,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活着,必须要变得强大起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强大起来,才能让自己摆脱这种处处受制的窘迫!
一尺……
两尺……
眼看着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构到内丹的时候,头顶忽然出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将那颗妖元内丹给捡了去。
‘呵,呵呵!’莫远苦笑着放下了伸出的右手。
‘吱吱!’远处的松鼠气呼呼地叫了起来。
‘阿木!’一声娇斥响起。
心灰意冷的莫远精神却为之一振,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努力想让自己抬起头来,看看这个世界的人是长什么样的。但还没等他有所举动,却就听到一声惊呼,接着一只手就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似乎是因为没能在莫远身后发现什么,这只手的主人一使劲,将他整个身子又给翻转过来。
藉着明晃晃的月光,莫远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这是一位身穿兽皮,留着短发,肤色黝黑的异族少女。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粗长的钢叉,脖子上挂着个小巧的兽皮袋,背上还负着一把巨弓,仔细一看,这分明就是他遗失在古木林中的虎齿箭和鹿角弓嘛!
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还是个乘火打劫的小贼!
看到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异族少女愣了一下,随即手一松,将他丢回地上,很不好意思地搓着自己的手说:‘原来是个活的,我还当你是死了呢!’
月光终究不如阳光那么明亮,再加上异族少女的肤色本来就很黑,莫远竟然没有发现此时她的脸红红的。
‘对不起,让,让你失望了。’莫远本来就感觉混身疼痛,再被这个力气像野熊一样大的少女提起丢下,全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一样难受,坚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莫远话语间饱含的奚落之意,恐怕就是一个傻子都能听出来,本以为她会有些尴尬呢!
谁知少女竟然没有一点心虚的意思,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摆着手道:‘没关系,反正我早看你这人一身破烂,也不像是有什么宝贝的样子,所以谈不上失望。’
莫远翻了个白眼,但看对方一身打扮,他似乎又有些理解了。也许,这是一个尚未开化的野蛮世界呢?
‘喂,你看什么?’异族少女见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虽然不会感觉不好意思,但总被盯着也是很不舒服,这让她联想到了自己狩猎时,那些被弓箭瞄准的猎物。
‘对,对不起。’被她这么一问,莫远才忽然想起自己直溜溜地盯着一个只穿着少量兽皮的少女观看,实在是有些失礼,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却又下意识的乘机扫了下她的胸口,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一句:没想到她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这里竟然就已经很具规模了,像是揣着两个大白馒头一样,鼓鼓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模样,你是中土族的吧?’异族少女拄着钢叉蹲下身来,仔细端详着莫远的脸,啧啧说道:‘怪不得人家说中土族的男人长得俊呢,看看你,白白嫩嫩的,真想咬一口!’
‘中土族?’莫远愣住了,他的记忆里,中土世界十三种族中,好像没有中土族啊?慢着,中土世界,中土族?
反应过来的莫远连忙问道:‘姑娘,你可否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咦?’少女一脸惊讶:‘你不是中土族人吗?怎么会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莫远苦笑,摇了摇头:‘我是从中土世界来的不假,但我不是什么中土族……’
‘什么?你是从中土世界来的?’莫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女打断了,她像是见了鬼似的,盯着莫远连连后退,声音也都有些走样地说道:‘不,你一定是骗我的,中土世界已经有上千年没有罪民被流放到这里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罪民’、‘流放’几个字眼,莫远脸色就变了,他一脸震惊地问道:‘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流放七界罪人的放逐岛么?’
少女点了点头:‘可不?生活在这座岛上的人,都被称作七界罪民,你难道真是刚刚被流放来的罪人吗?’
莫远一脸落寞地摇了摇头,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无意间闯入放逐岛,从此将永无回归之日,还谈什么找法正秃驴报仇,还说什么破解身世之谜?想到自己余生就将在这万劫不复的放逐岛上度过,悲苦之余,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传说,放逐岛是位于中土世界东面,惊涛万里的死亡海域深处,被众神齐力封禁的一座孤岛。
在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死亡海从未停止过咆哮,而笼罩在放逐岛周围数千里范围内的死亡黑气,也绝然不会散去。
唯一能够出入放逐岛而没被滔天巨浪吞没,不受死亡黑气侵袭的,是一艘由仙帝御前神兽白泽驱使,佛祖座前斗战胜佛护卫的番禺圣船。而这艘番禺圣船每隔一百年才往返放逐岛一次,将七界罪民押送流放至此。
若是没有番禺圣船的护卫,无论是仙灵神佛,还是岛上罪民,擅闯死亡海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被滔天巨浪吞没而死,要么被笼罩在海面上的死亡黑气侵袭入体,从而成为一缕随波逐流的亡魂。
所以在中土众生的眼里,一旦登上放逐岛,便永无逃脱的机会,余生漫漫,却也只能与万千冥灵妖兽为伴,生活在这穷山恶水之中。
少女见莫远听了自己的话,竟然哈哈大笑,还当他是嫌弃与自己这等罪民后代为伍,于是杏目一瞪,喝斥道:‘笑什么?你不也是刚被流放来的罪民吗?’
莫远知道少女误会自己了,少不得苦笑着解释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并非是乘坐番禺圣船流放至此的罪民,而是从中土世界的末日之城,穿梭万里来到这里的一个凡人。’
少女眼角挑起,斜斜地看着莫远,撇着嘴道:‘你不要诓我年纪不大,没见过番禺圣船和新流放来的罪民。这放逐岛上除了可以搭乘圣船往来以外,再没有别的出入方法,否则岛上数千罪民,还不早就逃光了吗?’
莫远心里也很疑惑,自己来的太过莫名其妙了,但眼下显然不是争执这个问题的时候,转而对她说道:‘既然姑娘不相信我的话,那我也不能勉强于你,只是想问问你可知道这片区域里有只白狼王,它的巢穴是在哪里?’
少女摇了摇头,道:‘白狼王行踪不定,我怎么知道它在哪里?’
说到这里,她见莫远一脸失望的样子,于是又笑嘻嘻地说道:‘但我知道有个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一定知道白狼王的老巢在哪里!’
莫远本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厉害的人,但见少女说得如此肯定,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说道:‘姑娘可否带我去找那位无所不知的神人问问?’
‘他是个糟老头,才不是什么神人呢!’少女撇了撇嘴,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惊道:‘哎呀,我都忘了该回去了,不然让糟老头知道我半夜溜出来玩,可又要挨骂了!’
说完,她一声呼哨,招来一头十尺多高的青色灵猿,拍了拍它的肚皮,一脸亲匿地说道:‘阿木啊,你快回家去吧,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玩好吗?’
被唤作阿木的灵猿憨憨地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喝喝几声怪叫,转身依依不舍地往那赤山石林的方向走去,眼看着就要淹没在夜色当中了,它却又大叫着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献宝似地摊开它那双毛茸茸的爪子,露出一颗亮晶晶的妖元内丹。
看到这一幕,莫远心底气苦,无他,这阿木所献内丹,可不就是它从自己眼前抢去的吗?
少女明明知道这些,却丝毫没有将其归还莫远的意思,而是将内丹放入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兽皮袋中,在弯下身子的阿木头上轻轻拍了拍,夸赞道:‘阿木真厉害,来,亲一个!’
送走阿木,少女转身看着地上躺着的莫远,犹豫了一会儿,脸上才露出狡黠的笑容:‘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带你去见我们灵族长老,好不?’
清晨,当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被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块,投射在湿漉漉的草丛中,撒落一地金黄的时候,一身泥污的莫远,终于在那位叫水水的灵族少女搀扶下,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头。
‘山下就是我们灵族聚居地青蛇谷了,你可别忘了先前答应我的事。’
水水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但力气可不小,背负着莫远走了十几里山路,却都还脸不红,气不喘。更让莫远感觉诧异的是,据她亲口所说,灵族中哪怕只有三岁大的孩童,都能背负起上百斤重的猎物。
这无疑使莫远对于尚未深入了解的灵族更增添了好奇心。
青蛇谷周围被磨盘粗的参天古树环绕,七拐八拐的,有如迷宫一般。若不是有水水带路,莫远冒然闯入,很有可能就会迷失其中。
灵族部落聚居地就建在山谷中央一块平地上,除了几间用茅草和树桩搭建而成的宗祠大屋外,其余灵族居民却都是在树上建造茅屋,从水水那里才得知,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一些凶兽穿过外面的古树阵,进入部落里肆掠百姓。
能够冒犯神佛,从而被流放至此的七界罪人,还会怕几个小凶兽吗?莫远更加疑惑了,总觉得自己连日来的种种经历之中,隐藏着某种古怪。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部落中央的空地上许多行人往来,周围嘈杂一片,更有不少与水水相识的灵族人笑吟吟地打着招呼,言语间颇具恭敬之意,显然水水在灵族中的地位很高。
那只胆小的松鼠就一直跟在莫远屁股后面,此时到了人多的地方,它却是显得有些胆怯,本能的就想要远远的逃离此处,却一个不小心,被莫远捉住抱在怀里,抚摸着它那光滑的小脑袋,安抚着它恐惧的心神。渐渐的,小家伙知道莫远不会伤害自己,也就停止了挣扎,很是温顺地趴在他的胳膊上,一路好奇地看着周围的行人,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
水水一路与相熟的族人打着招呼,带着莫远绕过几处宗祠大屋,来到了部落北面,一处巨大的洞穴外面。
洞穴里住着的显然是这个灵族部落中位高权重之人,洞口不仅站着几个身穿兽皮,胸口护着厚厚藤甲,手拿着长刀利剑的侍卫,而且还有一个铭刻着许多远古文字的祭坛。莫远看着祭坛上的古文愣了一下,这些明显是新刻上去不久的文字,在中土世界却早已经失传。
‘哎呀,水水,你可算是回来了,长老说等你回来要剥了你的皮呢!’洞口一名侍卫见水水走来,急忙上前招呼道。听他的话里似乎饱含关切之意,但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显然是在吓唬水水呢!
‘啊?那我待会儿再回来!’水水脸色一变,拉着莫远转身就走。
‘你敢再走一步,我就把你送到大猿山去!’洞中忽然传来一个威严苍老的声音,显然是威望甚隆,洞口那几个原本要看水水笑话的侍卫立即就被吓得噤若寒蝉,站直了身体。
而就连背地里敢叫他糟老头的水水,此时也都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真就不敢多走一步。
黑乎乎的山洞里,几个身穿兽皮的侍卫簇拥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走了出来。
瞪了垂头丧气的水水一眼,老者沉声喝问道:‘昨晚又野到哪里去了?’
‘没,没野。’水水就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悄悄向莫远眨了眨眼,暗示一下,然后说道:‘我,我是找他去了。’
‘哗……’
水水的声音不大,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大家都无比惊讶地看着莫远──水水一夜未归,是与这小子待在一起?
想到这里,众人看莫远的眼神可就有点不大对劲了。
莫远知道这些人是误会了,一脸哀苦,却不能解释,因为水水答应带他来这里的条件就是:替她隐瞒一夜未归,只是为找那只灵猿阿木的事情!
没有想像中的雷霆万钧,更没有岳父泰山遇见‘准女婿’时的和风细雨,老者那双深遂的眼睛透着睿智的光芒,看着莫远就像是能够看到他心底一样,脸色如秋水无波,声音淡然从容地说道:‘年轻人,你是怎么来放逐岛的?’
莫远身心一震,下意识的朝水水看去,若不是知道她从见到自己开始,一直就跟在身边从未离开过半步,都要怀疑是她把自己的来历告诉老者了。但越是清楚水水没有预先告诉对方自己来历,就越是震惊,他怎么知道我是刚才来放逐岛的?
彷彿是洞悉了莫远的心思一样,老者又平静地说道:‘因为放逐岛上没人会穿你这样的衣服,包括那些新来的罪民!’
莫远看了看自己一身破旧的长袍,再看看别的人,却都是兽皮遮体,打扮得像原始人一样,难怪老者知道自己是新来的。但被番禺圣船送来的新罪民也不会穿我这样的衣服?那他们又穿什么衣服呢?
莫远却又是一脸的讶异,浑然忘记了该回答老者的问题。
‘看来你心里也有诸多疑惑啊!’老者在对莫远说话时,第一次露出了笑脸,招了招手道:‘走吧,如果你心中有疑惑难解,我或许知道一二。’
莫远稍一犹豫,便在众侍卫一副意外的神情注视下,随着老者往洞中走去,临到洞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一脸怪相地对外面的水水说道:‘我已经为你保持沉默,替你隐瞒昨晚的真正去向了哦!’
水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等她反应过来,莫远此举无疑是揭开真相,气呼呼地要找他算帐的时候,他却已经亦步亦趋跟在老者后面进了洞中。再给水水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在父亲面前太过放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过河拆桥的可恶家伙愈渐远去。
‘哦,我还以为水水终于找到男朋友了呢,原来又是找那只灵猿玩去了。’先前那个侍卫笑嘻嘻地说道。
‘我的祖奶奶啊,你整天就和那只灵猿玩,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另一个侍卫学着水水母亲数落女儿时的语气,敲打着手里的剑鞘说道。
‘再说,再说本姑娘与你们拼了!’水水顿时恼羞成怒,从脖子上挂着的兽皮袋中掏出一颗内丹咬了一口,身子一转,幻变成一只毛色雪白的长臂弥猴,追着那个学她母亲说话的侍卫满大街的跑。
所有的人似乎也都见怪不怪了,整个灵族部落里都充满了笑声。
间或有灵族孩童发出几声猿嚎,但立即就被长辈喝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