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钻进酒馆里,选好位置,莫远就先叫来两大盘烤羊腿,又打了十斤杏花村摆在桌子上,这才开始山吃海喝起来。
莫远吃的是风卷残云一般,而智若小和尚虽然荤腥不忌,但也在肚子填个五六分饱后,就开始变得坐立不安了,时不时的瞟一下那跑堂的店小二,总感觉人家知道他们没钱,时时盯着自己。
生平从未干过这种事的他,忍不住悄悄催促莫远:‘大哥,快点吃,快点吃。’
终于感觉不耐烦的莫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两眼瞪着智若,正想斥责于他,却忽然听到酒馆门口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呼喝:‘掌柜的,打二十斤酒,再切十斤牛肉!’
莫远心中一动,知道是那活儿来了,于是转眼往酒馆门口望去。
酒馆门口,火杂杂地走进来一个满脸横肉,赤眉焦须的彪形黑大汉,他腰里别着两柄大板斧,往那门槛里一站,眼睛在酒馆大堂里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莫远和智若两人桌上。
黑大汉点了点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沉声说道:‘我要坐这里,你们不会反对吧?’
智若小和尚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被莫远扯了扯衣袖,只见他笑着说道:‘桌子这么大,你随便坐就是。’
黑大汉见他示弱,越发的张狂了,抽出别在腰里的板斧往桌子上一放,恶狠狠地说道:‘我喜欢一个人占张桌子,你们不会反对吧?’
‘去你大爷的,敢跟老子耍横!’莫远随手一扯,将智若小和尚扯到身后,顺势抬起一脚踢向这黑大汉小腹下三寸的位置。
别看黑大汉身材高大,动作却很灵活,像是预料到莫远会踢他命根子似的,早就弓着身子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同时要去抓那桌子上的板斧,却被莫远伸手摁住了。
莫远的手劲极大,板斧就像是在桌子上扎了根似的,任凭黑大汉如何抽脱,却也纹丝不动。知道眼前这不是善茬,黑大汉有心弃了板斧开溜,但这东西又是他吃饭的家伙,若是丢了,铁板斧这个招牌也就等同是被砸了。
‘兄弟可愿报上名来,也好让我铁板斧屠三知道撞的是哪座山?’黑大汉忽然换上一副笑脸问道。
‘少废话,拿十两银子来,要不然老子就用这板斧活劈了你!’莫远虽然不是这大旗镇人,但松谷镇也距此不远,对这铁板斧屠三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所以说出来的话强横无比。
屠三脸涨得通红,知道这银子是万万掏不得的,正觉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转眼间看到莫远桌上摆着的几坛杏花村,心中一动,于是又陪着笑脸说道:‘看得出兄弟也非同寻常,要知道我屠三生平最敬佩的人就是像兄弟这般能喝善饮的。不如这样,你我二人拼酒,是我输了,赔兄弟的十两银子连这酒钱全都算在我的头上,若是不小心让我给赢了,嘿嘿,酒钱我出,把板斧还给我,咱们以后见了面还是朋友,你看怎么样?’
这屠三虽然是大旗镇横惯了的主,但也是个有眼色的人,知道莫远是故意找碴,自己若是硬撑下去,固然有了面子,但就怕下不了台。说不得陪个不是,眼下这场子也就过了。
‘成!’莫远稍一犹豫就答应下来,他本来只打算敲诈这屠三一笔饭钱,但又实在舍不得这桌子上还没喝完的酒,听到他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于是松开板斧,坐回原处,见那屠三跟着也要坐下,眼睛忽然一瞪,厉声道:‘给我站着,屁股敢稍稍坐下,就别怪我砍了你!’
智若小和尚在一旁看得真切,原以为这位连名字都取得张狂的屠三听了,必然会勃然大怒,掀桌子翻脸,却没想到这人仅仅干咳了一声,还真的不敢坐下了。
叫掌柜的取来十坛酒,一溜儿摆在两人面前,莫远拍去泥封就要一口喝干饮尽。两个你来我往,像是喝凉茶似的,可着劲的往肚子里灌。这真让智若小和尚大开了眼界,先前在莫远的屋里看到堆得小山似的空酒坛,就知道他是个酒鬼,却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么能喝,转眼三坛五斤装的梅花酒下肚,脸上这才泛红。
再看屠三,更让智若小和尚吃惊,他几乎是边抱着坛子猛喝,边用另一只手去开泥封,莫远喝了三坛酒的时间,他却已经四坛下肚,喝了这么多,脸上依旧是黑黑的,甚至连醉态都未显现出来。
正在智若感觉诧异的时候,忽然发现屠三脚下淌了一地的水,闻着酒味扑鼻,有些怀疑的他沿着这道水渍看去,却发现屠三喝酒时,看似往嘴里倒去,实际上只是藉着坛子的掩饰,把酒都倒进了藏在领子内的竹筒里,怪不得喝了这么多没有一点反应,原来全部都被他给倒掉了。
‘这人耍诈!酒全部都被他流到地上去了!’智若小和尚站起来指着屠三叫道。
屠三心中本来就有鬼,被智若这一嗓子叫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就跳了起来,急声辩驳道:‘别胡扯,我哪里耍诈了?’
‘屠大哥别理他,他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莫远看似醉得不轻,他站起身来,抱着屠三让他回到桌前,转向智若的时候,却声音一沉,推搡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快,给我到外面玩去!’
‘可他明明……’智若小和尚的话才刚说一半,就感觉有些不对,莫远大哥背对着屠三在向自己挤眉弄眼,那暗示的意味很明显:快走!
到这个时候,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莫远的意思了,智若不傻,所以他一边伪装挣扎,一边与莫远一起离开了酒馆。
而此时的屠三,却钻在桌子下面,把流得到处都是的酒水往暗角里蹭,想等抹干净以后,就算那莫远回来了,自己也可以来个提上裤子不认帐!
然而,等他忙完这一切,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怀里藏着截竹筒,本就是打算骗吃骗喝的屠三很快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连忙把桌子上的美味佳肴往衣服里一扫,提起两柄大板斧就想往后门跑。
不过可惜的是,这酒馆掌柜的早就等在那里了,笑咪咪地说道:‘屠大官人,你的酒菜钱还没付呢!’
‘幸亏老子今天带了银子,不然这脸岂不是要丢大了?’屠三心里这样想着,手却摸了个空,藏在腰里的钱袋不见了!
屠三脸色一变,看着这酒馆掌柜的很快就沉了下来,抽出两柄大板斧往前一横,说道:‘老子今天不单要吃霸王餐,还要打劫,拿钱来!’
果然,一见他手中拿出这么大一个东西来,寒光凛凛的很是吓人,酒馆掌柜的顿时就矮了半截,苦着脸还想说些软话,是多是少的要回一点本钱也就算了,却见屠三掉转方向,扛着板斧往门外冲去,一路势如破竹,无人敢挡,眼看着就要冲出酒馆的门了,却被横在地上的一个板凳给绊倒了。
‘扑通!’一声,屠三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手中的板斧甩了出去,砸在门旁柜台上,顿时断为两截。
沉寂,长时间的沉寂。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酒馆掌柜,指着那剥落表面纸皮,露出了里面木片的假板斧就大叫起来:‘假的,原来这板斧是唬人的!’
说着,掌柜的正要冲上去把屠三给按住不让他跑,却见后者从怀里摸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来,往地上重重一砸,顿时满屋子烟雾,混杂着花椒粉的味道,呛得人头昏眼花,顿时乱作一团。
‘亏大了,这烟雾弹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却砸在了这里。’藉着烟雾掩护,早有准备的屠三用一块湿抹布捂着口鼻,眯着眼睛逃了出去。
距离这间酒馆一街之隔的地方,莫远带着小和尚躲在这里,见到屠三狼狈不堪地从酒馆里逃了出来,小东西笑得就像是一只刚下过蛋的母鸡一样:‘咯咯咯……大哥,你怎么知道那屠三喝酒耍花招?’
莫远抚摸着自己同样鼓鼓囊囊的肚子,一脸不屑地说道:‘屠三那招算什么?我才是这行当里的祖宗!’说着,他把宽大的暖袍一掀,露出了贴着肚皮缠着一圈的大皮囊,连接着的一根竹管,却是通向他喉咙的位置:‘这东西不仅喝酒方便,若是藏酒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哪像屠三那样,傻乎乎的在身上揣个竹筒,不说藏不了多少,仅就是那么一大块头,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智若有些脸红地转过身去,嘴里却还说道:‘既然大哥有这样的打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我白白替你担心那么久!’
不经意的一句话,扯动了莫远那颗恒久未动的心:咦,这小东西是在关心我么?
极其罕见的,莫远伸出的手不是拍智远那光溜溜的脑袋,而是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声音柔和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智若的脸更红了,为了避免尴尬,他站了起来,急急往外面的大街上走去。
‘让开让开,快让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原本热闹的街道忽然慌乱起来,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小摊贩顿时被飞扬的马鞭打翻在地。
眼看着连眼前的智若小和尚也要被奔驰的疯马撞倒,莫远毫不犹豫的伸手一拉,把他护在身后,接着右手一扣那骑者胯下的黑马缰绳,用力一拉,大吼道:‘给老子下来!’
‘扑通!’狂驰的黑马竟生生被莫远掀倒在地!
智若惊呆了。
但红衣骑者却在坐骑被掀倒之前,就已经从马背上跃起,身子还在半空中,手中的马鞭已向莫远挥来:‘小子找死!’
莫远抄起旁边面摊的板凳,随手一挥,将那鞭子卷起,同时用力一带,鞭子从红衣骑者手中飞出。与此同时,莫远已经摸到了鞭杆,反手一扬,狠狠地向对方抽去。
‘啪!’
‘哎哟……’还在半空中的红衣骑者被抽中一鞭,惨叫着就往一旁墙上撞去。
‘不许动!’红衣骑者的同伴随后赶来,拦住了正准备扑上去再抽几鞭的莫远,利刀、长剑纷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动弹不得。
‘兄弟们腾个地方,让我戳这小子几剑!’红衣骑者此时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被马鞭抽中肩膀的他剧痛难耐,持着一把长剑就要杀死莫远。
‘老四,赶路要紧,带这小子在道上慢慢收拾,不要在这里停留。’说话间,又是几匹健马赶到,领头之人随手一探,将莫远提上马背,同时一掌印在他的胸口,莫远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竟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放开我大哥!’回过神来的智若小和尚一看他们竟要带走莫远,连忙不顾性命地追了上来。
‘找死!’被唤作老四的红衣骑者此时已经跳上了另一匹马,听到智若的话,回头冷笑一声,随手一支袖箭射了过来。
袖箭速度极快,智若并非修行者,又没莫远那样的敏捷身手,眼看着就要被这支箭射中,斜次里忽然飞来一个桌板,挡在了他的面前,只听‘咚!’的一声,红衣骑者射出的袖箭刺进桌板里,只差一点就要刺穿他的额头。
智若愣了一下,扭头向那救他性命的人看去,却看见戒痴和尚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笑吟吟地说道:‘三公主,戒痴这招怎么样?’
‘你,你混蛋!’智若对他的出现似乎一点也不感觉意外,反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刚才明明就在附近,为什么不去救他?’
‘阿弥陀佛,不是你让戒痴离得远远的吗?所以没看到你与他一起骗酒喝,也没看到你们被马惊到啊!’戒痴一脸无辜相。
‘那你现在去死吧!’智若忽然一脚踩在戒痴的芒鞋上,转身撒腿就追着莫远往镇外跑去。
‘三公主,等等我!’戒痴见状,也顾不得揉他那被踩痛的脚了,急忙跟上。
‘咦,公主?’旁边小巷里,刚刚躲开那些酒馆侍者追打的屠三,一脸茫然地走了出来,看着智若和戒痴消失的方向稍一犹豫,就连忙也屁颠屁颠地跟上了。
他觉得自己该好好的把握住这个机会,说不定从此就能够飞黄腾达呢!
出了大旗镇往东就是一片荒山,莫远被那紫衣头目放在马背上,一路穿过荒山所在,眼看着就要去到海边了,紫衣头目才一声呼喝,众人停了下来。
‘好了,就是这里,那老东西速度极快,很快就会追来,我们快埋伏起来!’紫衣头目把莫远往地上一放,低声吩咐道:‘把他藏起来,别给老东西发现了。’
此时夜已降临,天色昏暗,被那紫衣头目用劲气制着,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弹的莫远只能藉着微弱的月光,隐隐约约看见众骑者跳下马后,纷纷在自己的坐骑屁股上轻砍一刀,然后受惊的马就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
这厢里,莫远被一个骑者提起放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其余的人也都纷纷绕过一片树丛后藏起身来。看此情形,他们是打算在这里伏击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一盏热茶的功夫,靠近大旗镇那边的山林里就传出惊鸟飞鸣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滑过虚空,穿过浓浓夜幕疾飞而至,临近那些骑者藏身的树丛时,似有所觉,忽然停了下来。
藉着微弱的光亮,莫远终于看清这道黑影的模样,是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怪人,他抄着袖子,站在树丛外面,冷笑道:‘你们几条走狗,还想往哪里逃?’
说完,只见他右手忽然往前一探,一股劲气激荡开来,将眼前的树丛连根拔起,再隔空一甩,生生被他抛飞到十几丈远,而那些个还没来得及逃跑的骑者在失去树丛的掩护后,就一个个愣愣地站在空地上。
‘原来是乙字营的几条走狗,就凭你们也敢阻拦本尊吗?’
黑袍怪人冷哼一声,根本就不给这些人解释的机会,手掌一挥,几个人就飞了起来,在空半中惨叫痛嚎,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用力撕扯他们一样,没等叫声结束,整个人就四分五裂,血雨缤纷,残肢断臂掉落一地,将周围十几丈范围内的积雪染得红红的。
属下都死了,只有那个紫衣头目被断去四肢,变成肉棍后,却没有断气,还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叫声响彻云霄。
黑袍怪人似乎有些意外,他上前几步,将那紫衣头目悬于半空,仔细打量一番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天灵血脉,难怪把你折磨成这样都不死,那再试试这个!’说完,他右手虚握成爪,抓在紫衣头目的额头上。
一股黑色魔元真气从黑袍怪人的指尖散出,一点一点的侵入到对方的头皮里面,而他的另一只手则如利爪般刺入紫衣头目的胸口,收回来时,手心里多了一颗还不停跳动的鲜活心脏!
置身于岩石后面的莫远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更让他吃惊的是,黑袍怪人指尖散出的魔元真气似乎与自己怀里藏着的石坠有着互通之处,随着石坠无风颤动,散荡在黑袍怪人四周的魔元真气竟然化为一缕黑烟,朝着岩石所在的位置飘来!
‘完了,我这下被你害死了!’被禁锢全身无法动弹的莫远,眼睁睁地看着那魔元真气被自己的石坠吸收,却也无可奈何,他现在只能祈祷黑袍怪人没有发现魔元真气的逸失,更不要发现自己的存在。
而此时,黑袍怪人已经从散落一地的断肢残臂中,选出两条相对比较完整的胳膊和腿,不管是否合适,更不管方向对错,就那样往紫衣头目的尸体上一按,将他丢回到了地上:‘回去告诉老贼,让他洗干净了脖子等我十灾来取!’
说完,十灾伸手往前一指,冷喝道:‘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四肢错乱,心脏已死,本应该死得不能再死的紫衣头目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僵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去。
如果有修行者在旁边,自然能够认出十灾使用的是魔教盛传的《尸控术》,其实这种《尸控术》修行起来并不难,施术者的修为比死者的修为高深,并在这人死后半刻钟以内,在其脑内贯注施术者的魔元真气,配合专门的咒语,大多都可以让这具尸体变成没有任何灵智,只有依靠本能行走的僵尸。
难的是如何让他们传达施术者的话,毕竟僵尸是不会说话的。难的是这具僵尸四肢并非属于自己的,是由十灾强按上去的,这里面所涉及到的法门,却非修魔者所能拥有,而是传说中极为神秘的修灵者才会的《启僵语》和《修僵大法》。
这里面就透着些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