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在森林间穿梭,伴随倾倒的灌木丛与踏扁的杂草,可以从周遭环境判断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一头宽至少七尺,以四足步行的巨大生物,而且凭泥土凹陷深度可以知道这头怪兽重达两吨左右,还附带一条短而有力的尾巴。
跟着血迹走没几十尺,众人便看到被狩猎者残余的碎骨残肉,从咬痕跟进食的状况来看这头怪物嘴巴相当大,牙齿稀疏却尖锐有力,能撕裂结实的熊肉。
“哇……”艾尔斯忍不住发出惊呼,随后被玲宁瞪了一眼。
继续跟着足迹朝东南方走,但走了一小时左右都还没找到目标,直到脚步落入溪流便再也不见踪影,众人只好在河边讨论起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去。”玲宁看着水深不超过五尺的河面,推了艾尔斯一把。
“我才不要……这次一定会感冒……”
战法师三人组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当下一个病号。
“嗯……沿着河找找看呢?”艾尔斯皱着眉头。
“就这么办。”伯托维持一贯的简短回答。
一旦接近任务目标,战法师三人组便严肃地四处警戒,深怕不小心反被猎物当成目标。
河床边碎石较多,走起来不像雨后泥泞那么黏腻,但水流掩盖了周围草木间一举一动所发出的声响,听不见任何风吹草动可说非常不利。
若说洞窟中的寂静形成一种压迫,那么大自然的喧闹又是另一种可怕环境,噪音仿佛为野生动物量身打造,掩蔽了所有声响,只有习惯在野地里行动的冒险者才能在这种敌暗我明中保持平常心。
然而如此紧绷的情绪也随着时间拉长而逐渐疲乏,不但注意力无法如刚进森林时那么集中,连塔布鲁的嗅觉也因为河水冲刷而什么都闻不到。
过了两个小时半,一群人又饿又累,顾不得怪物可能就在附近,直接找个大石头就坐着休息,看向上空才注意到天色已晚,就算现在掉头也要入夜才能抵达桑多镇。
“怎么办?我是有带睡袋啦。”布雷德看向队长,再望向自己的女朋友。
“为什么不回去呢?”艾尔斯不解地问。
“妈啊?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塔布鲁心情极差,一整天下来毫无收获让他气急败坏,愤怒地说道:“白天我们还有能力自保,可是一到晚上,那些夜行性动物就会出来觅食,到时候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就只是个猎物,与其被啃到尸骨无存不如好好待在这个月光照得到的地方!”
“可是……火把……可以点火把……”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塔布鲁捂着眼睛摇头。
“如果遇到的是动物或许用火还能赶走,但如果遇到的是未开化亚人,谁拿火把谁就醒目谁就倒霉。”跟同僚相比,布雷德态度明显亲切许多。
“我们也有睡袋,干脆就在河边扎营吧。”玲宁耸了耸肩,虽然不满但也别无选择。
没办法睡回温暖的被窝固然可惜,但任务目标近在咫尺,众人也只好屈就现实,将剩余日照时间用来搜寻河边可以扎营的宽广地点。
水域附近格外寒冷,并不是野外露营的好选择,但河边视野较宽,深度也不足以藏匿水生肉食动物,所以被伏击机率比直接睡在森林中低上许多。
战法师三人组冒险经验较充足,编为一组负责捡拾柴火,卓恩兄妹则守着营地,清除较尖锐的石头,铺上软垫尽可能保持睡眠环境干燥舒适。
为了明天太阳一升起就继续任务,众人在匆忙吃完干粮后便排定守夜顺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交流,抓紧时间倒头就睡。
足迹到了河里就消失这一点可以理解,但不论往上游走还是往下游找都没看到怪物上岸的水痕,是忽略了什么吗?还是没掌握到关键线索?艾尔斯决定把这个问题留到明天。
看着玲宁躺在睡袋里深眠,他格外自责,因为自己的关系导致菲芙跟影脱队,所以妹妹必须跟着一起守夜,没办法继续享受夜晚幽会时光。
“还不睡啊?”第一班守夜的布雷德坐在艾尔斯身边。
“嗯……嗯……”没有玲宁在旁边当介质,对他来说这个男人只比陌生人熟一点。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东西靠近你们。”说完布雷德用他穿上手甲、厚实的手掌拍了拍艾尔斯额头,这种感觉并不差,只不过被当成小孩子看待让他有些害羞。
或许这就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红发少年不禁向往,心里也暖了起来。
也可能是这样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在身边,艾尔斯终于能安然入睡。
明天会是个美好的一天,所有事情都能顺顺利利,他们会将战利品带回去给菲芙,接着再一起回库瑞萨尔,到那个时候要跟她道歉,虽然不见得会获得宽恕,但至少不能对不起良心。
想着想着艾尔斯的思绪越来越模糊,慢慢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仿佛一切都这么真实而且理所当然。
“起来!快!”
塔布鲁尖叫着,语气紧张且急促。
“别睡!起床!我知道了!”
艾尔斯终于恢复意识,睡眼惺忪的看着周遭,妹妹、布雷德跟伯托也跟自己一样搞不清楚状况。
矮小战法师握紧施法材料,不断寻找那视线中不存在的目标。
正当红发少年正想倒回去继续睡时,地表高频率的上下震动让所有人瞬间清醒,张大眼睛想了解发生什么事。
“没有足迹是因为目标根本不在地……”
塔布鲁话没说完,因为他无法抑制自己不惨叫。
巨兽从土中窜出,用两支巨大前足将塔布鲁完全压倒,没等矮小战法师咏唱咒语便一口咬下,镶嵌盔甲在她面前就跟纸片没两样,连着半个上身一起吞入口中。
艾尔斯曾经在书中看过一种叫做鲨鱼的水生肉食动物,而眼前怪物除了有四支壮硕如龙的脚以外,简直就跟覆盖了硬皮盔甲的鲨鱼一模一样。
如今巨兽正用她那与身体一样宽的巨口享受晚餐。
前几天还有说有笑的同伴在短短几秒内丧生,可见这头巨兽破坏力惊人,危险性一点也不输给第一次任务实习那些恐爪怪。
“还看什么!快跑!”玲宁的呼喊将艾尔斯拉回现实,转头一看,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早已离开被褥,朝最靠近的树下移动。
巨兽没几口就将矮小战法师吞食殆尽,接着意犹未尽地看向艾尔斯。
“火力支持!”
伯托指令一下,布雷德跟玲宁马上展开施法手势咏唱咒语,红色光球射线疾驶而出,不偏不倚打在怪物身上,逼她边撤退边闪避接续而来的魔法攻击,艾尔斯便趁这时赶紧与同伴会合。
再坚硬的外皮也挡不住四个施法者猛烈攻击,巨兽转身一跃跳进河中,水深虽不足以掩盖身躯,但也弱化了火焰魔法的威力,怪物就趁着空档像狗一样深掘河床,没几秒便消失在夜色里。
相较刚才的激烈战斗,宛如什么都没发生的寂静显得相当没真实感。
每个人都在等待,每个人都在观察,吞咽口水掩盖紧张情绪,却还是在短而急促的呼吸上表露无遗。
“结束……了吗?”玲宁喘着大气,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同伴被当场吃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该死……我不知道……”布雷德状况没有比较好。
“嘘……听……”
伯托让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多亏如此,他们才能听到幅度由小到大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快速从地底下一路朝自己前进。
“跳!”
没等发号司令,所有人都开始同一个动作用吃奶力气向上跳,然后抓紧最靠近的树枝攀上去。
艾尔斯从小就擅长爬树,而且因为能飞所以对高处没有任何恐惧,但其他三个穿金属盔甲的同伴就没那么敏捷,就算幸运抓到能够支撑自己重量的树枝也只得笨拙地抱着它,像个准备上火台的倒吊乳猪。
说时迟那时快,怪物的尖锐鼻子从伯托下方窜出,张大巨口但没有咬到任何人,完全扑了空。
巨兽仿佛失去了目标,缓缓在周围踱步,最后再次潜进土中,留下两个半径五尺的坑洞。
“没看到我们?”玲宁等了许久才发问,像个倒挂无尾熊般双手紧双脚抱着树枝,任由身体垂吊。
“呃……嗯……应该……是吧?”一向稳重的伯托也没办法给肯定答案。
“那个……你……不……怎么说好呢?”与玲宁抓着同一棵树的布雷德也没好到那去,抓着树枝将上身撑起,姿势像是在吊单杠。
“干麻说话断断续续的?”
“你还记得……自己穿的……是短裙吧?”布雷德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阴暗角落。
“变态!色胚!看一下情况好不好!”玲宁害羞转生气,完全不顾敌人可能在正下方就开始泼妇骂街。
“那你就不要穿短裙啊!”
这对男女一脱离险境就开始聒噪吵架,令艾尔斯直叹气,他看向伯托,蹲在树干上似乎也陷入沉思,无法作为讨论对象。
西比奥说过东方大陆有句谚语,意思是“如果对自己跟敌人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就算突然打起来也不会有危险”,但这次所遭遇的怪物前所未见,只能从现况去分析。
这头巨兽窜出地表时头部朝上,却没发现树上有人,即使玲宁大吼大叫也无动于衷,她显然不是靠视觉或听觉来判断目标,在土中也无法用嗅觉定位,更别说依赖味觉。
换句话说,她只能从触觉,也就是从震波来发现猎物,透过目标在地表上的移动来锁定位置,接着从地下发动攻击。
艾尔斯知道这一点后稍微恢复了些自信,就算是能一口吞掉自己的怪物看起来也没那可怕。
咚!
利刃入木三分所发出的声音,在射箭场是多么稀松平常,但在这里是多么怪异离奇。
因为所有成员没有一个携带弓箭,甚至连匕首都不见得会有一把。
意味着这附近存在着巨兽以外的其他人。
尽管察觉到这一点,噪音也拉走艾尔斯的注意力,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啪!咖!咖!咖咖咖咖!
玲宁所攀附的树枝缓缓断开,随着破裂声响频率越来越快断口也越开越大。
“骗人!”金发少女忍不住尖叫。
“小心!”布雷德伸出手但仍然勾不到对方小腿。
“我才没那么重啦啊啊啊啊!”这成为妹妹摔落前的最后一句话。
当少女接触土面瞬间,大地再次振动,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即将发生,情况已经不只是紧急而已。
“跳!快跳!”伯托仍蹲在树干上。
玲宁并不是不想赶快站起来,只是当她准备起身时脚踝传来一阵剧痛,逼得少女难以维持重心又坐回地面。
“我……脚……好像扭到了……”妹妹也陷入了恐慌,连话都没办法说清楚。
这不是第一次陷入绝望,艾尔斯知道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未来肯定会后悔,可是能够保全所有人的点子却一个也想不到。
他既无法拉着人一起飞,即使施法打开传送门也来不及带着玲宁通过,就算自己跳下去背起妹妹也跑不赢怪物,怎么样都只能以命相搏。
而且就算成功逃脱,不知何时又会有圣武士来取自己性命。
豆大冷汗低落,最后艾尔斯还是决定出手,毕竟实在无法看着妹妹被怪物生吞活剥,然而就在红发少年准备跳下去的同时,有个人毫无顾忌地展开行动。
布雷德像个单杠运动选手,顺着摆荡落到玲宁身边。
“你……”
“别说话!抓紧我!”虽是这么说,高大的布雷德双手绕过玲宁膝盖跟后腰,将对方如公主一般抱起。
“嘿!喝!就叫你该减肥啦!”随着地表振动越来越剧烈,男人缓缓将少女高举。
玲宁气得想趁机往他脸上打一拳,手举到一半却还是忍了下来。
“喂!艾尔斯!抓住你妹妹!”
“好!”红发少年一抓到妹妹便使劲往上拉,将直到玲宁完全爬上树为止。
确认安全无虞后,艾尔斯将手伸向布雷德,虽然对方带着头盔,但他感觉布雷德正露出满足的笑容,却不懂这代表什么意思,也许掌握了如何脱离险境也说不定。
然而事与愿违,男人正要抬起手,却仍逃不过死亡魔爪。
怪物从土中窜出,紧接着扑向毫无防备的布雷德,与身体同宽的巨口咬住猎物右半身,连同右手衔在口中,两排巨齿在板甲上打出无数个洞,铁片下的肉身自然也千疮百孔。
“不要!”玲宁尖叫着,双眼泛泪举起手势便准备施展魔法,但却发现这么做很可能连布雷德一起烧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嘎!咳!”怪物口中的男人惨叫,血液堵在喉头,一边咳着血一边挣扎。
“救救他!拜托!艾尔斯!”艾尔斯从来没看过玲宁这么紧张地恳求自己,但无力感早已充斥全身。
不可能做任何事,布雷德没有任何获救的可能,就算使用负能量吞食这头怪物,被尖牙刺穿的男人也会因失血过多致死。
可是他是妹妹的男友,是重要亲人的挚爱。
尽管身体冲动地想跳下去跟怪物一决胜负,理性也不断告诉自己毫无胜算,而且这里不像洞窟中那么昏暗,一旦使用来自恶魔血脉的力量,将来伯托也会是一个麻烦。
见猎物不再挣扎,巨兽缓缓走向河床,准备到一个没有潜在敌人的地方享用第二顿宵夜。
然而布雷德还没有完全断气。
“咳咳……嘿……我要认真了……”
“什么……”玲宁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好像在哪听过。
布雷德开始咏唱魔法,但身躯宛如死去一般,随着巨兽步伐上下晃动。
艾尔斯虽然不懂这是什么咒语,但从妹妹表情看来同属战法派系的她一听就知道。
那是传奇英雄西比奥的招牌法术。
“不……不要!求求你!布雷德!”玲宁的哀求令艾尔斯费解,他只能静观其变。
魔法灵光凝聚在布雷德被巨兽衔在口中的右手,光芒剧烈到穿过齿缝,仿佛在里面丢了一颗小太阳。
“希望你喜欢……吃辣……这一下……绝对够你呛……的……”
这是西比奥传里相当受欢迎的一句话,布雷德原封不动缓缓道出。
同时也告诉所有人他准备做什么。
揭尽全力,布雷德用最后生命高喊,魔法灵光在巨兽口中剧烈闪烁,仿佛即将发生不可挽回的剧变。
“嘿……”
最后,艾尔斯听见满足的笑声。
火焰从怪兽口中不断膨胀,撑破厚实的皮肉跟坚硬的甲壳,将头部连同布雷德被咬在口中的右半身一起炸为碎肉。
男人残骸随着冲击弹飞,在河岸边翻滚,失去头部的巨兽尸体缓缓软倒,鲜血染红了大地,为这场战斗画下悲伤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