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多旅店与艾尔斯分别后,弗罗克一路往西南方飞,攀升到千尺高空眺望远方。
对一个高傲的恶魔来说,屈就于人类手下只不过是给予他机会复仇,但对一个饥饿的秃鹰来说,吃不到美味烤羔羊可是足以让他气得大开杀戒。
弗罗克暗自决定拿那些绑架玲宁的混蛋开刀,虽然比不上烤羊肉,但或许吃点旧口味也不错。
飞越一个山头后,秃鹰便看见隐藏在树林后方的卡法兰边境塔,为了不要让对手察觉自己,他降低飞行高度在树梢间穿梭,并停在距离约六百尺的枝头上观望。
石制的防卫塔,五层楼高,最多能容纳一百人,对于抵御侦查部队来说已经足够,而且视野良好,若艾尔斯等人想从陆路靠近势必会暴露行踪。
弗罗克决定观察的更仔细,纵身一跃双翼大张,在密林中恣意滑翔,来到距离仅三百尺的低处,靠着叶丛遮蔽探头望向塔内。
一到四楼使用旋梯上下,到顶楼则要依靠爬梯,二楼以上四面开窗,让守军可以掌握每个方向的动静。
塔里面只有些残破不堪的木质器具,一二层没人,三楼有两个穿着黑色半身盔甲跟斗篷的武装警卫驻守;四楼仅有一名黑衣男子,但从散发出来的气质跟装备看来与其他人绝不在同一档次。
蓄势待发的动作,自信且稳健的步伐,各种迹象都显示这名黑衣人不是泛泛之辈,虽然还尚未察觉到自己,但弗罗克也没把握能一击得手。
若在传送门之战前,他绝对会冲锋进攻直取首领。
但在经过五年前与特尔斯交战的那一晚后,弗罗克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群人,他们总能在生死存亡间展现惊人的爆发力。
而那一败也决定了他的命运成为死小鬼们的褓母。
从动作来看,黑衣人不断看着窗外,随时注意风吹草动,三楼两名盔甲武士虽然彼此交谈,但时不时会看向屋内某个角落,弗罗克断定那里有他们相当在乎的某个东西。
只不过在黑衣男子的警戒下,他无法保证能在潜入屋内同时打倒两名警卫,所以现在只能等待机会。
从盔甲样式来看,这批人与昨天夜里包围艾尔斯的家伙属于同一组织,但实在想不透他们行动的理由。
弗罗克每几分钟就变换一次位置好看清塔内所有状况,确认了玲宁被囚禁在三楼一处夕阳直射的长方形木箱里,不时还发出震动跟巨响,直到两名警卫在箱子外侧捆上粗麻绳才安静许多。
不过这样也好,他也不用担心玲宁会遭到不人道待遇,能够把心思放在如何攻坚上。
就在盘算好突袭方式后,远方传来木轮行驶在草皮上的碰撞声。
此时塔内三人也投以注意,纷纷拿起武器警戒,尤其是四楼的黑衣男子,头也不回地攀上爬梯,转眼间便打开木窗跳上顶楼,远眺疾驶而来的一行人。
马车由穿着白色布衣的男性驾驶,后座里载着两女一男,弗罗克一眼就认出那飘逸红色长发的主人就是艾尔斯,其他两人想必是菲芙跟那名牧师警卫。
这下可不好办,刚才所计画的攻坚行动如果好死不死被牧师撞个正着,只怕会当场打起来,到时候不取对方性命都不行,可是却又答应两个死小鬼不能动朋友一根寒毛……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在他们赶到前先救出玲宁。
马车渐渐放慢速度停靠在塔边树下,艾尔斯跟菲芙两人与白衣驾驶道别后缓缓朝法卡兰边境塔前进,而黑衣人也看着这一切。
趁着塔内三人重心都放在楼下的入侵者时,弗罗克悄悄在树枝间跃进,直到振翅即可飞进室内的距离,现在他只等着一个契机,足以让警卫完全转移注意力的事件。
“看来还是没有学乖……蒙瑞拉小姐……”男人声音自塔顶传来。
“你上次攻击我朋友,这次又绑架他妹妹,要我如何不插手!”少女气势也不输给对手。
“喂!是那个艾维城的首席法师吗?不可能吧?”三楼其中一名警卫小声说道,视线不自觉看向窗外。
“谁知道……噗……嘶……”
“小声点!”警卫转过头,压低音量警告他的同僚。
但眼前却是喉咙被利爪刺穿,嘴里吐着血泡的伙伴。
以及自己身后宛如秃鹰般的大型恶魔。
弗罗克没等他大叫便张开巨喙连同头盔一起咬住,接着柔韧脖子用力拉扯,警卫脑袋便转向不可思议的角度。
一切动作都在两秒内结束。
“也好,既然这样那我改变主意,如果你们不能在两分钟内来到塔顶,我就杀了人质。”男人像是不断提醒恶魔要赶快行动,否则被撞见才叫大事不妙。
他轻轻放下两个尸体,悄悄走向东南方角落的长型大木箱。
看着上面复杂的绳结,弗罗克完全不懂该怎么解。
虽然也有暴力破坏这个选项,但发出噪音引来顶楼那家伙可不好玩,大恶魔抱着脑袋思索,最后还是决定乖乖用利爪解开绳结。
“我知道!”菲芙声音响亮,弗罗克心想着:“很好,你们就继续聊吧,反正人质并不在他手上,我只要在你们赶到前放走这小鬼就行了。”
“这是唯一可以躲过所有危险的方法!”菲芙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想救玲宁就必须这么做!”
楼下仍在谈话,可是弗罗克根本没训练过怎解绳结,左穿右绕只弄的越来越复杂。
“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妹妹去死吗?”
大恶魔心里想着:“拜托犹豫一下,给老子我多点时间吧!”
就算谨慎用爪子解开每一个环节,但还是不免会在木箱上刮个几下,发出直叫人颤抖的噪音,让箱中人听了不时挣扎扭动。
“嗯!嗯嗯!”从声音判断确实是玲宁没错,不过嘴巴似乎被堵住所以讲不出话。
“是我!别吵!”弗罗克用尖锐细小的声音回答,箱内人听完后平静下来。
“要不是跟艾尔斯定那狗屁契约!我才懒得管你们这群死小鬼!”一边发着牢骚,大恶魔小心解开最后一条麻绳。
放下绳子末端后,他轻轻掀开木盖,让夕阳光芒直打在箱中少女身上,却没注意身后从下往上快速掠过的一道影子。
弗罗克背对窗户所以只能猜测是某种鸟类,反正不感兴趣所以没多留意。
但在他对面的玲宁尽管四肢被布条捆绑,嘴巴被绵球塞住,连结丝绳还在后颈绑了个死结,呈现完美的被绑架姿势,但她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直冲天际的不是别人,正是完全展现恶魔型态的艾尔斯。
金发少女剧烈上下扭动,坐起身怒视着大恶魔。
“好啦!接下来……”弗罗克扭了扭筋骨转了转脖子。
“嗯嗯!嗯嗯!”玲宁龇牙列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看我干麻?有话想说?”
玲宁点了点头,不断用双脚敲打木板表示着急。
“你们真麻烦……”嘴里这么说,弗罗克仍小心翼翼地将女孩翻身,用他不知刺穿多少盔甲的利爪解开捆绑在后颈绳结。
对无底深渊的居民来说这种丝绳没有任何意义,随便一个恶魔都能使用天生异能将它焚烧殆尽,偏偏这个世界的人就喜欢用这东西,真是半点好感也没有。
而且为了不要刮伤少女的肌肤,弗罗克刻意放慢动作,但因为抓不着要领,半分钟过了还是解不开,烦躁感随着时间不断翻升。
大恶魔最终失去了耐心,右手抓起玲宁转身就想往外跳。
但从楼梯射来的红色焦灼射线挡住了去路,打在石壁上迸发出剧烈火花。
“想带我朋友上哪?恶魔先生……还是恶魔小姐?”
菲芙平举权杖,末端对准弗罗克头部,缓缓从旋梯横移上楼,每一秒都不敢大意,只要敌人一有动作就准备展开攻击。
紧跟在后的牧师早已拿起钉头锤,等着大小姐下令便要上前跟恶魔拼个你死我活。
如果是过去的弗罗克,现在肯定把玲宁丢开,上前一边怒吼一边撕碎两人,可是现在他受契约管束,不得不听从两个小家伙的命令,就算气到蓝色羽毛都变成红色也不能对菲芙跟影动手。
再看看玲宁,双手双脚被捆绑,连话也说不出口,被巨大爪子抓在手中,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被恶魔抓走的少女”,误会也是理所当然。
“喂!我可以杀了他们吗?”恶魔话语直接传进玲宁脑中,这是他们常用的沟通方式。
被捆绑的金发少女猛然甩头剧烈扭动,表示绝对不行,喘着大气一脸怒意地望向弗罗克。
“别紧张!我一定会救你!从这该死的恶魔手里!”菲芙看着朋友死命挣扎愤怒不已,她再次高举权杖。
弗罗克青筋爆得更大,玲宁则无力地垂下脑袋。
“等等……大小姐,这次有点不一样……”影刻意站上台阶挡在主人身前。
难道看似木头的随护牧师其实观察力异常敏锐?玲宁投以寄望眼神。
影高举圣徽呢喃起咒语,准备对恶魔施展神术,让金发少女的眼神都死了。
虽然弗罗克完全不害怕低等圣法术,但对于善神的使者毕竟有些不悦,大恶魔不禁眯起双眼,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牧师一点颜色,首先在他的魔法中动些手脚。
影念完咒语后反而有如被强光震慑,左手捂着双眼不断护在菲芙身前,宛如被百万大军所包围,誓死保卫国王性命的忠诚武将。
“大小姐……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家伙……”牧师脸颊上滴下冷汗。
此时顶楼传来铁靴疾跑的脚步声与艾尔斯的怒吼,金铁交鸣此起彼落,弗罗克大概料到玲宁想说什么,但也为时已晚,如果不在这里把事情处理好只怕夜长梦多。
玲宁来回看着菲芙跟大恶魔,自己如今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任由他们发展。
“嘿嘿……没错……就像那双虫子说的……你们全都不是我的对手……”弗罗克用极为阴险狡诈的声音说话,有如常人眼中标准的恶魔嘴脸。
玲宁看向大恶魔,目光带着错愕跟不可思议。
“看什么看!死小鬼!配合我演戏!否则大家全部完蛋!”声音直接传进玲宁脑中,她只能气得闷哼。
“要我放掉这块肉也不是不行……”弗罗克抓起少女右手假装紧握,玲宁也非常识相地发出悲鸣。
“但你们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首先……放下武器,否则我当场杀了她。”
菲芙跟影没有选择,只能扔下权杖跟钉头锤,双眼仍直盯着大恶魔说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弗罗克的秃鹰眼睛咕噜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半精灵少女身上。
“你的灵魂。”
恶魔此话一出,玲宁立刻对弗罗克投以愤怒目光。
影立刻跨步想取回武器,却被菲芙阻止。
“大小姐!”
“别罔顾人质性命。”
“没错!很聪明嘛!不愧是艾维城首席法师,这样的灵魂才有价值。”说完弗罗克贼笑了两声,不禁让玲宁怀疑这是否真的在演戏。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先放开人质。”菲芙语气中展露自信,一点也不像将死之人。
“我凭什答应你?”大恶魔抬高脖子鄙视着对方。
“反正我又逃不出你的手掌心……难道说……像你这样的恶魔也会害怕?”半精灵少女话语中带着讽刺。
“……也对,那些自作聪明反而进我肚子里的家伙无数,不差你一个。”
说完弗罗克将玲宁放下,少女站稳了身子后一跳一跳地朝影靠近。
“如你所愿,换你献出灵魂了……”
菲芙什么也没说,只是迈出步伐走向恶魔。
身形交会瞬间,玲宁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但仍不敢松懈,反观菲芙态度从容不迫,她回头偷偷对弗罗克使了一个眼色。
就在艾维城首席法师来到恶魔伸手可触之际,弗罗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咬向半精灵少女的脖子。
尖牙却停在一寸之前。
“这是什么东西?”恶魔没有收口,讲话同时恶臭四逸。
“最新形的符文炸弹。”菲芙举起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方形符文木盒继续说道:“只要我手一松,这些小东西就会散落一地,这个距离别说是我,就连你也休想留全尸。”
弗罗克瞥了一眼木盒上的符文,缓缓抽回脖子,极度不甘心地看着半精灵少女缓缓说道:“别得意……小虫子……我会记住你……”
“是吗?那么我叫菲芙蒙瑞拉,记好了没……秃鹰怪物……”
“可别嚣张太久……菲芙蒙瑞拉……”弗罗克缓缓倒退,同时在背后张开由白色灵光构成的魔法之环。
“那条命就先寄放在你身上吧……”说完大恶魔向后跳跃,在灵光收束前消失在魔法当中,只留下一片寂静。
确认恶魔完全消失无踪后,菲芙终于松了口气,两腿一软跪坐在地。
“大小姐!”影急忙来到身边,却被半精灵少女挥手制止。
“……先帮玲宁松绑,还有看看那边两个家伙是不是还活着。”菲芙指着俯卧在地、穿着黑色盔甲的两名男性。
“……好。”
牧师依序松开金发少女身上的布条,让玲宁能自由活动,她扭动肩膀舒展筋骨,一脸不可思议地问着:“所以那真的是……炸弹?”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模仿爆裂符文随便在盒子上乱画而已。”菲芙撑着地板站起身,将盒子打开从中取出一颗圆球丢进嘴里。
“学院商店的糖果,一盒五铜币。”虽然故作冷静但仍看得出来半精灵少女惊魂未定。
难怪玲宁觉得这个味道如此熟悉,不过敢这样欺骗恶魔,菲芙应该是她所见过的第一人。
“大小姐,这两个人都死了。”影仔细检查两句尸体的伤势后向主人回报。
“……好,我们去顶楼跟艾尔斯会合!”菲芙捡起武器并将钉头锤交给随护牧师。
“嗯!”影接过武器后也卸下盾牌握在左手。
正当三人准备动身时,原本关闭的破旧木窗外传来不知名生物降落声。
或许是一双鸽子,也可能是个人。
但他们心里都期望着最好不要是那双秃鹰恶魔。
木窗被缓缓推开,嘎叽声响仿佛是鬼魅在悲鸣,菲芙忍不住举起权杖准备咏唱起破坏力最强大的咒语。
“等等!是我!”艾尔斯蹲在窗边举起双手,收起翅膀好维持平衡。
但三人所看到的不只是红发少年,还有身后那宛如鬼魅般飘呼不定、全身布满杀气的刺客藤村浩野。
“艾尔斯……你……”影的脸色更加狰狞,不但维持着警戒,连武器盾牌都不敢放下,面对这名刺客他随时准备好一战。
“咦……”
“你不该在确认敌人死亡前离开……”
艾尔斯听见声音的同时急忙转身,却只能瞥见不自然飘动的斗篷衣角,同时刺客右拳已埋入艾尔斯侧腹,到了直击内脏的深度,红发少年瞠目结舌,疼痛让他使不上力,甚至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双腿一软便倒向室内。
然而藤村并不打算让他有跌向同伴的机会,左手直掐艾尔斯衣领提向自己,同时观察菲芙跟玲宁的动作。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小心射到自己人嘿。”刺客故意提起晕倒的艾尔斯挡在身前。
“竟然把人当挡箭牌……太卑鄙了……”菲芙高举权杖却什都不能做,气地咬紧牙根。
“别把佣兵想的太高尚啊……”
藤村戏谑地看着三人,下一秒却猛然抬头,眼神像是突然感觉到危机一般,给了菲芙机会施展魔法。
随着权杖激发出强烈光芒,鸡蛋般大小的金黄色球体顺着所指方向飞去,如果预想正确,火球会在藤村后方爆炸而不会波及到艾尔斯。
但刺客却抓着红发少年蛮不在乎地向后倒下,不但闪过奇袭而来的魔法,更如自由落体般快速下坠。
半精灵少女急忙赶到窗边,恰好在火球爆炸时将头伸向户外。
在魔法爆发出的闪光与飓风下,藤村浩野扛着艾尔斯挺立于大地,故作幽默地向上方行举手礼,眼神穿过菲芙直视塔顶,那双愤怒的秃鹰怪物。
“很棒的烟火,再会了,四位。”
下一瞬间藤村闪身进入幽暗密林,与夜色融为一体。
确认刺客消失在视线内后,菲芙赶紧抬头寻找对方口中所说的“第四位”。她非常清楚藤村跳下前一秒抬头所看之人绝非泛泛之辈,却不能肯定是敌是友。
然而塔顶只有些许银白色灵光,根据艾维城首席法师对魔法网络的理解,那是种传送类法术残留之物。
“艾尔斯呢?”玲宁紧张地询问,重新将菲芙的注意力拉回塔内。
有很多事要厘清,有更多事要调查,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半精灵少女扶着额头,想赶快理出头绪但脑袋里却一团混乱。
“……我不知道……”菲芙只能这么回答,现在甚至连谁雇用了藤村浩野都不清楚,她只能从这趟旅行的每个细节寻找真相。
半精灵少女快速回顾所有历程,列出数不尽的疑点。
绑架艾尔斯的目的、恶魔出现的原因、藤村浩野所看到的第四人、消失在夜空中的魔法灵光……
感觉一切谜题都围绕着艾尔斯,彼此却没有太多关系。
菲芙知道答案必有脉络可寻,她不断从记忆中挖掘线索,可能是某个异常现象,亦或是某个人在某个时间做出不寻常的行为,出发时、抵达时、分头行动时、遭遇恶魔时……
半精灵少女似乎找到了不对劲之处,不可思议地看向随护牧师。
“影,你在进来之前说过“原来大小姐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没错,大小姐。”
“这代表……影……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事?”
面对两名少女惊讶的神情,影闭上双眼。
这次他必须在信仰跟使命间做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