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克单膝跪地,低头等待魔王指示。
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灵魂深处也难以违抗所有飞行恶魔的共主风之魔王帕祖祖。
“哦……”
帕祖祖抬起头,看着遥远夜空中不起眼的灰色小点。
正确来说,是在他眼中比沙子还小多了的恶魔,正缓慢地朝两人飞来。
弗罗克知道一定还有不少同类留在阿卡迪亚,各自躲藏在人烟稀少之处,如果同时聚集在风之魔王面前,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不敢抬头直视,只能用眼角余光瞄向对方。
从天而降的灰色恶魔全身是伤,顶着被削断锐角的光秃秃脑袋,纵使饥瘦仍不失魄力,身形虽然比弗罗克小了些,但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他知道这种恶魔专门吞食其他生命,甚至可以藉此成长,修复自己损伤,是一种活越久就越具威胁性的种族。
“纳布回应您的呼唤,风之魔王陛下。”
灰色恶魔双膝下跪,接着匍匐在地。
“入侵玛尔寇特圣殿的部队,逃出来的只有你一人?”
帕祖祖睥睨着纳布,面色不怒而威。
“是……”
说谎!你一开口就满嘴恶臭!摆明吃了其他同伴!
弗罗克决定把真心话藏起来,先看两人的关系再决定要不要见缝插针。
“哼……那么发现“真相”了吗?”
“是的……”
风之魔王低头直视灰色恶魔,双眼在夜里闪烁骇人红光。
“还不快说!”
帕祖祖的威吓惊动了鸟群,连弗罗克都难以抵挡、寒毛直竖。
“……马尔寇特……并未成神……他还在希鲁瓦……”
听着纳布一字一句,内容错愕到难以置信。
马尔寇特是希鲁瓦人的信仰,如果他并未成神,应该不可能提供神力给信徒。
就算不是牧师,这种基本法则弗罗克也还是明白的,那么马尔寇特究竟是如何做到……
在得到答案前,魔王的举动便让他停下思考。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闷哼到忍俊不禁,最后仰天大笑。
弗罗克摸不透帕祖祖的想法,只能跪在一旁冒冷汗。
“……伪神马尔寇特,我总算等到这一天!”
两名恶魔依然低着头,没有魔王的指示他们不敢行动。
“当年你毁了本王的化身,跟众神一起布下结界,屡次派遣信徒来坏我好事……现在我要夺走你的神力,将你的子民归为眷宠!”
帕祖祖握紧拳头,赤红体毛因愤怒而扬起,有如全身包覆着烈焰,要将整片森林化为火海。
“以魔王陛下之强大!此举必定成功!”纳布再次低下头,展现全心全神臣服于风之魔王的姿势。
弗罗克不发一语,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好个阿谀奉承的家伙,不愧是在无底深渊打滚的恶魔,可是愚蠢之徒啊……真正的魔王可没这么好糊弄过去。
“说的好……纳布……你的情报非常有用,本王想知道得更多。”
帕祖祖露齿微笑,上下打量着灰色恶魔。
“纳布一定据实以答。”
魔王腥红双眼直盯着对方,仿佛要将灵魂看穿。
“回答我,为何只有你一人逃出?又为何花了五年?”
问句一出,魔王散发的气势瞬间垄罩了半径五百尺,任何生物都不愿意再停留一秒,连弗罗克跟纳布也不例外,但他们很清楚,只要走错一步,帕祖祖就会让自己在世界上消失。
在这等威压之下,两双恶魔都感受无比压力,双手双足脱力到只能勉强支撑体重,脸上冷汗直流。
那是打他们以此姿态出生便强加在灵魂深处的诅咒,对风之魔王绝对服从的刻印。
“我们……找到马尔寇特,他被封印在结界里……我们无法进入,然后离开时被抓……囚禁在希鲁瓦军事层地下室……唯一的出口设有反邪恶力场,我们无法离开……”
纳布说话断断续续,他一边喘气一边缓缓道出,声音随着时间越来越小。
“大声点。”
“是……我们被拔除传送能力,无法挣脱……大人您派来的许多帮手通通成了希鲁瓦的实验品……一直到今天……有个自称是四翼恶魔之子的红发女恶魔,他解放了我们……”
听到灰色恶魔口中提起“红发的女恶魔”,弗罗克强忍着咆啸,心里却大喊不妙。
那个该死的小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说他自称四翼恶魔之子?”
“是……”
纳布回答后,深夜密林里瞬间鸦雀无声。
没多久后魔王的愤怒便化为物理现象撼动整个区域。
“这个家伙胆敢自称是本王的儿子!”
帕祖祖的声音回荡在恶魔们脑中,他张开两对翅膀,红黑交错的四支油亮羽翼散发着危险光泽,轻轻一震便扇起浑沌浓雾。
在黑烟中风之魔王缓缓浮起,睥睨着灰色恶魔。
“很好……纳布……那么最后再回答一个问题。”
“是……”纳布仍低着头,不敢直视主人。
“希鲁瓦人知道“计画”吗?”
灰色恶魔迟迟不回答。
让弗罗克闻到死的气息。
“说!”
随着魔王怒吼,背后黑烟瞬间爆散,仿佛要掩盖天空,云雾中只能看见帕祖祖双目的骇人红光。
“……知道……可是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奥铎!那个该死的魅魔!”
纳布委屈的神情只差没滴下眼泪,在无情的魔王面前仍唤不回信任。
“这就是你的借口?”
帕祖祖挑起一边眉毛。
“不是借口!这是事实!不是我!”
“住口!下属失职队长有责!我不需要没用的家伙!”
包围在身边的烟雾突然涌向灰色恶魔,将他团团卷起,有如蟒蛇一般挤压全身。
“魔王陛下!听我……我……”
帕祖祖根本没打算给纳布解释的机会,他张口将烟雾吸进体内,直到胸口高高鼓起。
再吐出时已化为千百双蝗虫,密集攀附在灰色恶魔身上恣意啃咬。
“不要!饶命!魔王大人!”
可惜虫群听不懂炼狱语,也没有停止的理由。
看着纳布在地上挣扎,原本饥弱不堪的身躯在蝗虫撕咬下皮开肉绽,每一次啃食、每一次交替,都让灰色恶魔失去身体的一部分,纵使已经体无完肤,魔王也依然不打算放过他,任由数以千计的虫群继续攻击,饥饿的微小生物钻进钻出,不论是眼球还是大脑都囫囵吞下肚。
直到最后剩下骨骸、鲜血、以及满地的肉渣。
弗罗克心里虽有一丝喜悦,但也不敢大意,毕竟接下来就轮到自己。
“弗罗克……你认识那名自称为魔王之子的年轻恶魔?”
风之魔王回过身,面色不怒而威。
“是的,我曾经见过她,只是个善于诈欺的阿露,微不足道,跟魔王陛下的目标相比,实在不值得先花时间去对付她。”
弗罗克没有说谎,一点都没有。
帕祖祖抬起头,闭上眼睛陷入沉思,宁静带来的压力让大秃鹰感觉一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阿露……混血恶魔……你说的没错……反正已经布了五年的局,大可以等之后再处理……”
“反之玛尔寇特跟他的信徒阻挠本王这么久……若不给予完全的绝望,难消世纪心头之恨……”
风之魔王的力量化为肉眼可见的黑色浓雾,不断扩散至密林深处,没几秒便笼罩周围数百尺。
帕祖祖嘴角微微扬起,缓缓张开的鸟喙里利齿紧咬,眼睛眯成隙缝,全身绒毛微微抖动,仿佛想到了惊世诡计而沾沾自喜,双眼迸发令人畏惧的红光。
“就以他们最喜欢的战争之名吧……”
弗罗克低下头没有回话,他曾经服侍过另一位恶魔王子,知道这种状况下多说多错,还不如等待发号司令。
同时心里祈祷着艾尔斯跟玲宁这两个死小鬼能赶快离开希鲁瓦。
“快走!滚的越远越好!”
红发少年仿佛听见弗罗克的警告,声音比前一晚更加清晰。
他双眼迷蒙看不清事物,但已能听见四周虫鸣鸟叫,还带有些许芬芳。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周围气氛令人心旷神怡,不禁全身放松继续享受大自然。
不对!
艾尔斯猛然睁开双目,随着周围棕灰色的木制家具映入眼帘,右肩上的剧痛也跟着升起,令他忍不住缩起身体呻吟。
“啊啊……嘶……”
他终于想起自己被巨箭所贯穿。
坠落之际,仿佛看见小说中的夜枭人翱翔夜空,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那么这是哪里?
艾尔斯环顾四周,试图从任何线索寻找答案。
小房间看似由原木制作,窗外树叶茂密,应该是在空中,难道是树屋?
他试图坐起身,然而每个动作都扯到右肩肌肉,痛到手都抬不起来,最后只好作罢。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打进屋内,虽然称不上明亮,已经能清楚看见房间内各个摆设。
树屋家具非常粗造,仿佛是用原始工具切削而成,连床铺跟棉被都是由干草捆绑再铺上破旧床席,不过睡起来还算舒服。
房间里只有紧靠床铺的窗跟正对面的门,两者一南一北使空气对流毫无阻碍,也将森林的芬芳带进屋里。
唯一不自然之处就是挂在门旁墙上的黑色斗篷,以及斗篷下的诡异白色面具。
艾尔斯原本以为是某个德鲁伊或森林游侠的家,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让他不得不起了最后的两个疑问。
他被带来这里的目的,以及怎么逃出这里。
艾尔斯忍着肩膀疼痛移开被褥,试图走下床。
但才刚坐起身,就发现自己仅有右肩裹着绷带,除此之外一丝不挂。
被怪物殴打他可以忍,神圣武器挥到面前也能冷静应对。
如此令人害羞的状况……
只要没人看到,或许还可以接受……艾尔斯这么安慰自己,左手硬拖着棉被遮住重要部位,下床缓缓走向黑色斗篷。
右手仍是痛得完全抬不起来,就算靠近了也只能用眼睛看,如果要翻找的话就只能放掉用来蔽体的被褥。
好吧……只要没人看到……一下下的话应该没关系……艾尔斯这么说服自己。
他放掉左手,开始翻弄黑色斗篷,纯黑不反光的布面,羽翼一般波浪状的下摆,最重要的是那片白色面具,简直与“夜枭人”这本小说里主角行侠仗义时所戴的面具一模一样。
反之“夜枭人”的故事是发生在印提诺姆,而非在希鲁瓦北方的密林中。
难道那本小说所描述的经过其实是真的?
艾尔斯无法确定,只能想办法在这间屋子里找寻更多线索。
可是在那之前,或许还是先捡起棉被遮住重点部位比较好。
他蹲下来,左手才刚触碰到被褥,身后窗外便响起中年男人的声音。
“嘿!小伙子!终于醒来啦!起床也不叫一声!”
艾尔斯缓缓转身,看着床边窗外那名衣不蔽体、满脸大胡子的野蛮男性。
才想到自己虽然遮了重点部位,背后可说是全裸。
他满脸通红,嘴角不停颤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在理性跟羞耻交互作用下,最后仍无法避免,叫出起床后又尖又长、响彻云霄的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