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艾尔斯关上房门,玲宁想着既然老爸的戒指已经交给他,附近又都是希鲁瓦士兵,肯定哪也去不了,便安心地与莉迪雅一起待在阳台,顺便请教关于战法师的各种进阶技巧。
“火球拿来对付一般人虽然很有威力,但如果是像恶魔这样天生对魔法有耐性的敌人,先用力场将元素包覆再射出去效果会更好。”
“那如果集中在掌心射出去呢?”
“这个问题我也有想过,直到之前在北方雪原里……”
两个女人倚着栏杆,一来一往都是如何在战场上杀敌。
纵使从小听父亲说冒险故事听到烦,同为战法师的莉迪雅却能从中给予不少技术意见,自然也有趣得多。
当长辈说起三人一组的战团小队如何在冰霜洞穴中面对十二头冰海蛇时玲宁不禁捏把冷汗,攻入叛逃领主建立的军阀又让她热血沸腾。
每场都是惊心动魄的战斗,每次都是难以忘怀的冒险。
奥法信徒常描述与队长坎斯图的合作,可是从来不提另一位队员的名字,不禁让玲宁想到哥哥的疑问。
“威可纳之眼的法师竟然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奇美拉身上,一醒来就朝我们喷火。”莉迪雅仍滔滔不绝地说起那场消灭邪恶法师基地的任务,少女只能趁着语气停顿时赶紧打断对方说话。
“莉迪雅阿姨。”
“嗯?”
“丽娜任务指挥官就是当时跟你在一起的另一位成员对不对。”
玲宁此话一出,奥法信徒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好像刚才的热情跟欢愉都是昙花一现。
“为何这么问呢?”她的面容在夕阳下看起来格外悲伤。
“因为我不想让你因为心结影响战斗。”玲宁义正严辞。
莉迪雅转头看着广场忙进忙出的士兵,眼神没有对焦,意识仿佛回到刚才描述的冒险中,双眸里带着希望,随即又转为忧愁。
“玲宁你身为战法学派的毕业生,应该知道传送门系统跟传送门之战的过程吧。”
“嗯,我学过,传送门系统是使用希鲁瓦的能源供应技术,所有国家先透过自己的传送门到达中枢区域,再通过另外一个传送门前往目的地。”
“没错。”莉迪雅等对方继续说明。
“传送门之战一开始,恶魔入侵传送门系统,连接无底深渊与中枢区域,趁着西方各国来不及关闭传送通道时大举进攻,一瞬间兵临城下,除了希鲁瓦以外都陷入苦战。”玲宁将教科书上写的一字一句通盘念出。
“因为我国的传送门建在腹地,不像其他三国都在距离主城不远的位置,才有机会做好万全准备,不过希鲁瓦战区才刚开始对峙,恶魔军团就撤退到不见人影,也多亏如此,我们才能快速进攻传送门中枢,跟其他三国里应外合包夹恶魔军团,顺利夺回主导权。”莉迪雅认真的语气像是在作战况分析。
“嗯,爸爸说你们将恶魔赶回无底深渊后,西方四国考虑到如果不将敌人用来入侵传送门通道的系统破坏掉,他们随时有可能再次出兵,因此组成联军进攻无底深渊,目标在破坏由恶魔控制的传送门系统。”
“这其实是恶魔领主们的诡计,进入无底深渊的部队立刻遭到包围,数百名菁英部队在各方夹击下被迅速歼灭,连希鲁瓦战团都不例外,所幸溃不成军前,那些被抓住的战团将领紧急送出求援讯息,西方四国才会再次集结菁英小队进入无底深渊救出俘虏。”奥法信徒跟着补充。
“这些人虽然成功找到被囚的高官,负责带他们回阿卡迪亚的施法者却不幸战死,小队只好转而寻找恶魔军团用来入侵阿卡迪亚的传送门,利用敌人的通道撤退,同时为了不让恶魔军团再次进攻阿卡迪亚,佣兵西比奥自愿留在无底深渊破坏传送门……”一边说,玲宁一边回想起那天晚上父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面前有多么让人开心,但爸爸痛心疾首的哭声又多么令人难过。
“你知道的很正确,不愧是特尔斯的女儿。”
“毕竟他当时也是菁英小队的一员,从无底深渊回来一事在当时可是闹的相当大,连我们都活在他的阴影下。”
“而我跟丽娜则在第一批前往无底深渊的联军部队里。”
莉迪雅此话一出,玲宁马上意会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就如刚刚所述,前往无底深渊的联军部队除了那十数名俘虏外,其他成员无一幸免,全部惨死在恶魔手中。
那么莉迪雅便是这些幸运儿之一。
不对,完全说不上是幸运,看着数百名同胞死在眼前,只有自己活了下来,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或许比死亡还可怕。
“刚才我说过坎斯图这个人对吧?”
玲宁点了点头。
“他是我跟莉娜曾经追随过的队长,是个坚贞的圣武士,尽忠职守,对我们也很温和。”
虽然莉迪雅的年纪已经四十好几,此时此刻脸上却挂着青涩恋爱的愁容。
“在传送门之战前坎斯图就已经为了保护丽娜受了致命伤,到了不靠维生魔法装置就会立刻死亡的地步,不过信仰仍驱使他奉献肉体,自愿成为战争机兵贯彻马尔寇特的正义。”
“战争机兵?”
“战争机兵是一种内嵌维生魔法装置的巨大魔像,乘载人控制它就像是在控制四肢,通常会给濒临死亡的优秀战士使用,作为贯彻马尔寇特教义的第二个身体,作为战争机兵,除了战争以外别无用处,所以在我们随部队进入无底深渊的同时,坎斯图也作为前锋重新踏上战场。”
玲宁完全无法想象,因为实在太疯狂也太偏激,对神奉献到这种程度的信徒,还有为了让信徒贯彻正义而做到这种程度的神,她实在没办法理解,这群人难道都疯了吗?
难怪父亲会说希鲁瓦是以战争为主的宗教国家,竟然为了战斗连死亡都可以无视。
女孩压抑着不安,冷静地看着莉迪雅,那个陷入爱恋的女性早已不在,眼前只有一名悲伤的奥法信徒。
“之后就如你所说,铺天盖地的恶魔朝我们猛攻,临时搭起的防卫阵线在飞行恶魔面前没有任何作用,陷入乱战只是眨眼的事,我跟丽娜都吃足了苦头,连找到对方都不容易。”
莉迪雅闭上眼睛,金色长发在夕阳照耀下反射出金色光彩,嘴上的那抹笑容显露出幸福。
“可是坎斯图找到了我们,就像过去他所做的一样,我们三人再次并肩作战,面对排山倒海的恶魔也不怕……”
“但……周围友军越来越少,军医跟施法者在战场上永远都是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标,我们也不例外……我还记得那个全身布满火焰细毛的恶魔率领部队朝我们推进,坎斯图为了保护丽娜挺身而出,没几下被砍断机械臂,顿时无计可施,被活生生地破坏魔像核心……一旦维持魔法来源的核心失效,维生魔法装置自然也失去功能……”
玲宁知道看着同伴死亡是一种痛心疾首的折磨,因为她也曾经历过,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位代替自己牺牲的男人。
“敌人并不知道战争机兵的操纵者已经死了……恶魔拆开坎斯图的外装甲……将无法动弹的肉体拖出战争机兵……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死去的他被撕成两截……”
女性的语调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像是犹豫了很久才说出口,仿佛不愿再次提起。
“之后那些恶魔为了研究希鲁瓦的技术,将我们跟那些战团高层一起带回去……接着就是你所知道的后续……”
说完后,莉迪雅重新张开双眸,又变回原本那个和蔼可亲的前辈。
玲宁却哭得泪流满面,滴在下方遮雨棚上发出滴答响。
奥法信徒无奈地叹了口气,穿着全身盔甲看起来格外高大的她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等玲宁不再掉泪后才继续说道。
“我知道为了贯彻马尔寇特的正义必定会有牺牲,只不过那个人是坎斯图而已。”
女孩仍啜着鼻子,泪眼汪汪地看着莉迪雅。
“但丽娜并不这么想,她认为自己能力不足,高层思虑不周,不只没有荣耀马尔寇特的威光,还牺牲了坎斯图。”
说到这,她从盔甲里掏出过去第七军团的队伍徽章,若有所思地看着。
“回到阿卡迪亚后,我们对战团的看法相异,最后意见不合分道扬镳,我成了新队长,丽娜则进入管理体系,带着部队南征北讨,位阶也越来越高。”
她摇摇头,转身背靠着栏杆,望向遥远的行政层。
“她当时不知道,战争必然会有伤亡,一旦成为决定谁生谁死的指挥官,就得把像坎斯图那样的基层队长送上前线,背负起每个战团兄弟姊妹的命运。”
莉迪雅收起队伍徽章,缓缓继续说道。
“看着一封封死亡证明,丽娜越来越内疚,她仍然不想逃避,最后困在永无止境的自责之中,她才是最可怜的人。”
“所以说……”玲宁看着莉迪雅,用手套拭干眼泪。
“就像你担心我一样,我真正担心的是丽娜,怕她重新对上恶魔军团后失去冷静。”
“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去帮她才对……”
“不,战前擅离职守是重罪。”莉迪雅摇摇头。
“可是……”
“我们能做的事只有祈祷马尔寇特保佑她,就跟我这几年来一样。”奥法信徒抬起头,望着没有云的天空。
看着这样的莉迪雅,玲宁完全无法理解,她一直搞不懂大人的世界,当自己成了大人之后也还是搞不懂。
想做就去做,想学就去学,没有任何约束,没有任何教条捆绑。
反观这些希鲁瓦人好像活在规则之下,无法跳脱框架,就如同丽娜被囚禁在自责之中,莉迪雅又何尝不是呢?
而现在的自己身为佣兵,同样受限于希鲁瓦管制,只能看着两位前辈永远解不开心结。
不,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她一定要把两个人抓起来好好谈一谈,辈分什么的全扔一边去。
玲宁甩了甩头,把眼角的泪水都擦干。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叫艾尔斯起床。”女孩漫步走进室内。
莉迪雅点点头,没有回话,她转过身看着即将成为主战场的正门,眼神越来越冷酷,回到一个战团小队长该有的模样。
宁玲一边思考着丽娜的事情一边来到艾尔斯的卧室,她想轻轻推开木门,可是发现被从里面上了锁。
这个情境好像有点熟悉。
何止熟悉,根本是今天早上才发生过,房间里的那个人还偷溜出希鲁瓦。
她当机立断踹开木板,不顾发出的声响可能会吸引来其他人,直接闯进房间。
果然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桌上留了张纸条,如鬼画符般的字迹写着。
我看这边人已经够多了,先去支持其他地方,结束之后再来找我。
艾尔斯留
虽然早上说“好歹留张纸条”的人是她,现在看到哥哥的一手烂字,玲宁还是涨红着脸,愤怒濒临极限,即使本人听不见也无所谓的大声怒吼。
“艾尔斯!”
红发少年在城墙上打了个哆嗦,直觉猜测大概谁又在骂自己。
离开铁锋旅店后,偷偷摸摸跑到行政层的艾尔斯东躲西藏,利用心视能力选了间管制没那么严密又靠近西边城墙的军械室,传送进去后尽可能多拿些可用的物资,还有能让他伪装成希鲁瓦士兵的服装。
可是不管怎么找,架子上都只有全身盔甲,型号从高到矮一应俱全,但即使是最小的那件也比他高出一颗头。
即使如此仍别无选择,他只能把整组全身盔甲带走,传送到另一间没人的办公室,在日落前换装,然后混进行政层西边城墙防卫部队里。
可惜身高差令艾尔斯无法把头探出护颈,肩宽差让他穿上臂铠再将手伸出胸甲袖孔看起来像是没有上臂,连自己都觉得无比畸形,只好先把臂铠固定在肩甲下方,自己再从下而上钻进全身盔甲里,最后在护颈上系好头盔,这样看上去比较像个穿戴齐全的希鲁瓦圣武士,不过这么一来就没办法操纵臂铠,只能让那双“假手”随着身体摆荡。
与其说这是件盔甲,不如说是让他伪装成希鲁瓦士兵的人型铁盒。
艾尔斯从护颈跟头盔间的隙缝看向盔甲外,高耸城墙下方层层迭迭的山坡长满矮针叶林,消失在地平线的落日仍散发出余光,在天边留下一抹鲜红。
行政层西边防线绵延至索拉山脉,他原以为防御比较薄弱,没想到人数一点都不少,剁孔后方每十尺就守着两个人,每二十尺就架设一具弩炮,两旁则以四人小队负责操作、射击与装填。
任何恶魔胆敢靠近,便要承受五座弩炮同时射击,加上连发十字弓跟不知道躲在哪的狙击手,防卫武力毫不马乎,一点也不逊色于正门。
直觉依然不断提醒他哪里不对劲。
“这位兄弟还好吗?您的手不太灵活。”
守备同一区的士兵突然转头看自己,从语气跟僵硬的动作看来可能是名机关人。
“双手管线失灵,暂时无法动作。”声音来自艾尔斯全身盔甲的胸部,他刻意学机关人用生硬的语调说话,保持恭敬、简洁、没有赘词。
“原来您也是机关人,建议尽快维修,否则无法发挥战力。”
“不用担心,我是奥术施法者,无法使用双手也能战斗。”
“了解。”
机关人友军不再询问,知道答案后他转头看向城墙外,像个雕像动也不动。
艾尔斯默默叹了口气,庆幸对方是个机关人才能这么容易唬弄过去,否则在对上恶魔军团前,自己得先解决排山倒海的希鲁瓦圣武士。
他跟着面对墙外,看向日落后的云朵,最后一点夕阳余光将天空照地火红,希鲁瓦守军纷纷点起魔法道具,顿时整排防线灯火通明。
红发少年很清楚,夜晚是恶魔的世界,黑暗中可视距离几乎是精灵的两倍,飞行距离是鸟类的三倍,而且身体能力不受天候影响。
也就是说,只要身上没有魔法灵光,恶魔可以从正常人的视野外展开冲锋,毫无预警突袭任何一名敌人,在战斗上占有绝对优势。
加上弗罗克教过,恶魔之间的战争毫无章法可循,没有像方阵兵一样的整排突进,也不会使用战略战术换取最大优势,永远都是强调单兵作战能力的乱斗。
所以他们不管是偷袭还正面交锋,没有第二种战术,只会冲锋,用最快速的方式杀最多的敌人。
不过如今西方城墙外除了矮针叶林以外一览无遗,甚至可以远眺山另一边的哈坎尼之门。
恶魔军团只要出现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被射成蜂窝,除非他们躲在针叶林里。
艾尔斯流下一滴冷汗,心理有不好的预感。
他紧张到忍不住吞咽口水,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感应附近的灵魂。
才发现数以百计的恶魔早已潜伏在城墙下,以矮针叶林为掩蔽躲过目光。
艾尔斯倒抽一口气,不自觉地退了半步,饱受惊吓的他根本没注意到石砖与石砖间存在隙缝,一个没踩稳摔在地上,顿时引来周围士兵关注。
“您没事吧?”最靠近的机关人圣武士友善地伸出右手,沉着冷静地看着艾尔斯。
但在红发男孩的眼中,这恐怕是对方最后的遗言。
因为城墙外凌空飞起的秃鹰恶魔已经伸出利爪,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
蓝色的绒毛、雪白羽翼、如龙似蛇的长尾,畸形男性体格脖子上以柔韧脖子连着秃鹰脑袋,细长四肢末端附带可以开肠剖肚的利爪。
一切特征都让艾尔斯感到无比熟悉。
弗罗克抓起机关人的头,连脊椎管线一起从身体中拔出,随手抛向身后。
接着趁艾尔斯还没起身,一脚踏向胸口,将红发少年连着全身盔甲踢倒在地,另一脚顺势抬起。
在他还来不及惨叫前。
将头盔连着里面的东西踏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