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宁,一路顺风。”
莉迪雅朝女孩跟她后面的艾尔斯挥手。
“你也是,莉迪雅阿姨,要跟丽娜阿姨和好喔。”
玲宁牵着马绳,在西鲁瓦大门外偷瞄城墙上指挥将士的短发女性,精明干练的形象仍然令人印象深刻。
“希望……”长辈叹了口气后笑着说道:“或许只是错觉,但我觉得她的气色好多了,说不定可以聊一聊。”
“一定的,拜托,当作是庆祝这场战争胜利吧。”
“在讲什么啊你……”对于女孩的要求莉迪雅只能皱着眉苦笑。
“不知道该怎么说,听完你们的故事之后,我还是觉得这样很奇怪,明明有相同的目标跟一样的信仰,为什么朋友之间不能互相理解?”玲宁有些激动,可是看到长辈忧伤的神情又不自觉冷静下来。
“…因为大人没有比较坚强,却要承受更多压力,原本很单纯的问题也会不知不觉变复杂……所以并不是有共同目标就能一起前进。”
“我不懂。”
“没关系,或许你再大一点就会懂了。”
莉迪雅拍拍女孩的肩膀,虽然玲宁在同年龄女性间身材算是相当高挑,在高出她一颗头的希鲁瓦战团成员面前又显得像个小孩。
即使知道这样不太好,女孩还是在莉迪雅面前露出失望之色,让长辈又叹了口气。
“唉……好啦,我会试试。”
“抱歉喔……莉迪雅阿姨。”玲宁看着对方,重新找回一点笑容。
“别这么说,我才应该要向你道歉,应该要帮你们完成乡野考察”
“没关系,现在与其调阅资料,还不如实地勘查了解情况。”女孩耸了耸肩。
“不愧是荒野救助基金会会长的代理人,考虑得真周到。”
“嘿嘿,没有啦。”玲宁不好意思地微笑。
“不过自己要小心,虽然战团已经派出部队在村镇加强警备,但战争结束往往是治安最差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势单力薄,又没有雇用护卫,千万不要住在荒郊野外,还有啊……”
话锋一转,莉迪雅直盯着艾尔斯。
“你也不可以再乱跑了,否则可不只有取消佣兵资格这么简单而已喔。”
“对不起……”艾尔斯低下头。
“我会把这次的事情写成战报寄到荒野救助基金会,惩处什么的就交给你爸爸。”莉迪雅双手抱胸,生气地继续说道:“如果在希鲁瓦,临阵脱队可是重罪喔!”
“咦咦咦!”
艾尔斯吓到差点没跳起来,他担心地询问长辈。
“那那那莉迪雅阿姨跟玲宁跑到行政层不也……”
莉迪雅没来得及回答,妹妹已经神气地双手插腰补充说明。
“不用你担心,临阵脱逃是重罪,暂时离队去找走散的成员可不是。”
知道自己没有害她们被军法审判,少年松了口气,可是又有些无奈。
打倒帕祖祖的明明是他,却没有拿到任何奖励,连买来当礼物的爪套都不知道掉到哪去,反而是赶来帮忙的玲宁保护指挥官有功,除了原本的一千枚白金币以外还拿到许多魔法道具,甚至获得荣誉战团资格,以后可以不用接受盘查自由进出希鲁瓦。
尽管明白这一切都合情合理,艾尔斯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平衡。
“那我们走啰。”
玲宁踩着踏脚绳跳上马背,熟练地拉起缰绳,艾尔斯也有样学样,即使不完美也稳稳坐上马鞍。
“明年见,愿玛尔寇特惩诫所有不公。”即使不是牧师,莉迪雅仍做了一个信徒该有的祝福。
“愿法蓝恩指引道路。”女孩也同样回礼。
两人跟长辈道别后,纷纷驾着马匹掉头,走在康庄大道上,朝周围的村镇前进。
看着卓恩兄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彼端,莉迪雅缓缓转身走进城内。
她不断想着玲宁的请求,犹豫是否真要打破沉默。
或许现在正如刚才所说是个好时机,但是否又会像之前一样,最终落得不欢而散?
莉迪雅回头望向城墙,除了修建破损建筑的士兵外,并没有看到那名棕发女性。
“莉迪雅姊妹,你在找人?”
声音出现在后方,而且距离之近让她大吃一惊,心想竟然因为太过分心而没注意到自己差点酿成意外,莉迪雅急忙回过头。
才发现眼前竟然是刚刚一直在找的人。
丽娜神情依然冷漠,不过严肃之下似乎能感觉到些许差异。
毕竟如果是过去,肯定是连招呼也不会打。
“送那对卓恩兄妹走了吗?”神谕祭司在莉迪雅开口前又丢出个问题。
“嗯,他们打算亲自下乡考察,然后直接去印提诺姆。”
“愿玛尔寇特守护他们。”
“肯定会的。”
莉迪雅笑着回答,跟以往一样迅速地结束话题。
然而接下来要怎么开始真正想说的事,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能将多名敌人瞬间焚烧殆尽的奥法信徒竟然为了如何说出真心话而苦恼,讲出去都会笑掉战团小队成员的大牙。
“那个时候谢谢你,莉迪雅姊妹。”
对方先道谢让她感到意外,却不懂话中所指为何。
“如果不是你阻止帕祖祖,我恐怕已经答应他的条件,将灵魂卖给恶魔。”
“我也只是遵循玛尔寇特的教义而已。”莉迪雅笑了笑。
“哪一条?”丽娜皱起眉毛,微微挑起一边嘴角,神情中带着苦涩。
“玛尔寇特圣典第三十九条,比其他人更爱你的战团同胞。”
“我……害这么多人送死,还能算是你的战团同胞吗?”丽娜不自觉轻叹。
“无庸置疑,像我过去跟你说的,他们都是为了荣耀玛尔寇特而牺牲。”莉迪雅耸了耸肩。
“他们应该有更好的归属,若能遵从玛尔寇特的意识,肯定能在其他地方发挥所长。”
陈述代表丽娜又一次卡进信仰与理论的夹缝,陷入定义上的自相矛盾。
玛尔寇特的意志是什么?信仰坚定的希鲁瓦人从来不曾怀疑,一切都列在玛尔寇特圣典中,但那是根本,遇到复杂的现实,依然得有人来下决策。
而人所下的决策是否能代表神,便是丽娜一直思考的问题,也是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除非出现神迹证明她能代表玛尔寇特。
不巧的是,莉迪雅知道这次战争里出现了绝对不该发生的现象,而且没有比神迹更好的解释。
“连恶魔都在为希鲁瓦而战,难道你不觉得正是玛尔寇特的意志导致这个结果吗?”
“你是说那个倒戈的恶魔?”
“嗯,我亲自检查过他的灵魂,是个不带邪恶的恶魔,而且他让我知道,这场战争只不过是玛尔寇特给予我们的试炼。”
“灵魂可以用魔法伪装,这样你还相信恶魔的话?”丽娜眯起一边眼睛。
“我并不是相信他的话,而是相信我所看到的过程,四翼恶魔几乎攻入圣殿,趁机引诱你堕落,在我们重新坚定信仰后突然出现高喊战团口号阻止他的奇怪家伙。”莉迪雅看着战友姊妹,诚恳地继续说道。
“你不觉得这跟我们过去所听过的传记一样吗?难道这不正是玛尔寇特所设下的考验吗?”
她知道身为神谕祭司的丽娜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些神谕故事,如果否定了这番话,就代表否定了自己。
莉迪雅从背包中抽出羊皮纸本,翻到其中一页摊给对方看。
“不管是玛尔寇特还是其他神,从来不会直接干涉现世,而是把力量借给信徒去贯彻他的教义,可是我们被复仇蒙蔽了双眼,忘记玛尔寇特圣典的训诫。”
“玛尔寇特圣典第三十二条,歼灭你的敌人,即是怜悯他们。”丽娜一字一句读出奥法信徒所指的文字。
“我们为了找出更有效率的武器,用各种方式折磨那些亚人跟恶魔,拿他们进行残忍的实验,违背玛尔寇特的意志,所以为了考验我们是否仍能继续荣耀他而战,才设下这个试炼……这是在考验我们,丽娜姐妹。”
莉迪雅阖起纸本,她以为会看到对方释怀的表情。
没想到却是咬着牙,强忍难过的脸孔。
“你的意思是这么多人丧命……坎斯图、杰克斯……那些被送上战场而死的兄弟姊妹都是为了贯彻教义?”
丽娜的声音颤抖,眉头因内疚而深锁。
“他们明明是被错误决策害死,难道你要说那些决定也是玛尔寇特的意志?全希鲁瓦有人可以代替玛尔寇特发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命令吗?没有!我们这些决策者只不过是……”她不顾周围众人的目光对着同僚嘶吼。
“当然有!”然而莉迪雅突然提高了音量。
她从来没有对同僚如此失礼,可是这次实在无法忍耐这种不负责任的发言。
“要说全希鲁瓦谁能替玛尔寇特发声,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丽娜姐妹!”
奥法信徒难掩情绪,她扣住过去朋友的护颈,将对方拉向自己扯开喉咙咆哮。
“那些执行命令而奉献生命的兄弟姐妹们都这么相信你,为什么你不能多相信自己一点,跟我们这些人相比,你这个神谕祭司才是最接近玛尔寇特的人不是吗?如果你的决定不能代表神的意志,那以后我们要相信谁啊!”
“莉迪雅姐妹……”
金色长发有如随着怒气飘荡,让丽娜也不禁愣住。
“坎斯图也是,杰克斯也是,兄弟姐妹们都是为了荣耀玛尔寇特而牺牲,也愿意为荣耀玛尔寇特而牺牲!只要知道自己是为贯彻教义而战,对他们而言这样就够了!不准你把……”
气愤、恼怒,过去顾及情面没讲的话都顺着情绪倾泻而出,可是最后一句莉迪雅仍然说不出口,因为如果讲出来,恐怕不会害了对方,两人的关系也会彻底崩溃。
“不准你把他们的死说得一文不值”
无法说出口的话像梗在喉咙中的泪水,明知哭出来比较好,可惜身分并不容许她这么做。
“对不起……”
七年来第一次听到对方道歉,奥法信徒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她看向对方,虽然面容依然冷酷,眼角的泪光却透露出一丝人性。
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莉迪雅没有多想,双手有如受到引导般绕过神谕祭司的腋下,温柔地抱在一起,缓缓对自己的激烈发言做最后总结。
“想想那些战斗,如果你不能代表马尔寇特,又怎么能使用祂的力量……”
她也感觉到后腰际被温柔地扣住,听见朋友轻声在耳边呢喃。
“谢谢你,莉迪雅姊妹……”
此时此刻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莉迪雅紧紧拥着对方,不只融化丽娜冰冷的心,也消除这七年来的不愉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谕祭司慢慢松开手,对着眼前的朋友说道。
“话说,我计画扫荡那些撤退的恶魔军团,莉迪雅姊妹愿意担任先锋吗?”
“当然,马尔寇特圣典第十九条,对于胆敢冒犯之人……”话说到一半,莉迪雅故意停顿,意有所指地看着对方。
“降下复仇之雨。”
两人仿佛前嫌尽释,肩并着肩走向军事层大门,看起来不像指挥官与小队长,而是朋友对朋友。
然而她们都没注意到,这些行为全部映在远方城墙上一名锹形虫头的机关人眼里。
他下颚不断开合,像是随时都在咀嚼食物。
“看吧,我就说不需要担心。”半裸中年男性坐在城垛中,玩弄自己刚装好的右脚义肢,漫不经心地说道。
“帕拉斯,我担心的是希鲁瓦为了重整旗鼓开始大肆砍罚森林。”贾斯特语气冰冷。
“究竟是我把你们教得太好还是……竟然可以从这点小事看到大局,可是我说,别人国家的内情还是少管比较好,不然矛头一致对着我们反而糟糕。”
“但我们大费周章介入这场战争的目的不就是增加谈判筹码吗?”机关人拿出被帕祖祖砸破的大石头碎片抛向帕拉斯。
“贾斯特,希鲁瓦是可以谈判的对象,恶魔不是,而我们现在确实也卖了人情给战团,目的已经达成啰。”男人接过石块后插进踝间的隙缝,脚掌瞬间弹射而出,中间还连了根绳索。
“你这么相信希鲁瓦政府?”贾斯特眯起一边眼睛。
“我不是相信希鲁瓦政府,而是相信这一战呈现的局势,证明即使是以军事强国闻名西方大陆的希鲁瓦也无法同时防备四个方向,再加上现在内部严重创伤,如果能有一个免费帮忙防守北方城池的同盟组织对他们而言自然再好不过,而对我们来说,树既是家也是城墙,所以要求很简单也很合理,“别拆我们的城墙”,完全符合当初的目的。”
“有这个可能性?”贾斯特眯起两边眼睛。
“这还用怀疑吗?机关人都有成为德鲁伊的可能性了,希鲁瓦当然有跟德鲁伊结盟的可能性,人类可是有各种可能性。”帕拉斯卷动隐藏在后肌腱里的绞盘将脚掌拉回来。
“人类可没有把脚拿来这样玩的可能性。”
“讲得好像我不是人类。”男人投以冷笑。
机关人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他缓缓站起身,腰间摆荡的荣誉战团勋章在金属外壳上铿锵作响,贾斯特转头望向北方,那条通往印提诺姆的道路。
机关人没有瞳孔,无法从发亮的水晶中读出思绪,所以从来没人能搞懂他究竟在想什么,只会注意到下颚不断开合。
“那个恶魔混血儿也拥有可能性吗?”
“这还用问,他不已经在这场战争中证明自己的可能性了吗?”帕拉斯对这个问题颇意外,装上脚掌后也跟着起身,一起看着遥远天边比细沙还小的印提诺姆。
贾斯特没有回答,只是像个石头继续看着北方,不论高空强风怎么吹都丝毫不为所动,让男人又更摸不透他的想法。
“怎么?你担心他又被利用?”帕拉斯不解地问。
“当然,毕竟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是“印提诺姆”。”
听闻最后四个字,男人终于了解话中含意,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机关人叹了口气,哀伤地继续说道。
“是那个连夜枭人在内不知道杀死多少人的是非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