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装新婚情侣潜入神殿的当天,还未到凌晨,安东尼等人便跟随奈普林西,来到印提诺姆下城区废墟寻找信件上所说的“集会地点”,无奈走了几个地方都找不到,只好转而熄灭火把躲藏其中,埋伏法洛姆与他的圣武士部队。
  所幸下弦月的光芒即使不算亮,作为夜间照明尚且足够。
  透过周围被破坏的平民住宅,艾尔斯仿佛可以看见七年前恶魔们蜂拥而至,与圣武士在这里互相撕杀,难以想象这群正义使者现在竟然成了权利斗争下的屠夫,思绪不禁回到下午时分玲宁与院长的对话。
  “你说他们今天凌晨会发动攻击?”
  奈普林西神色严肃,放下正在挥毫书写的羽毛笔。
  “没错,我亲眼在那个法洛姆跟不知道哪个组织的书信上看到的。”
  玲宁双手抱胸靠着书墙,描述所见书信之内容。
  “某个组织?”
  “嗯,信件上没有特定署名,只有盖一个印章,可是我认不出来。”
  “原来如此……除了这个之外呢?”
  “信上提到优先调查目标是有施法能力的人。”
  “看来是针对奥术学院来的,奈普林西院长。”一直退在门口不说话的安东尼突然出了声。
  他跟艾尔斯已经换回原本的装束,不再是“新郎新娘”。
  “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赛朗迪恩先生。”
  “信上还提到目标是没有任何犯罪纪录的人,这一点就说不通了。”玲宁耸了耸肩。
  “卓恩小姐,那只不过是一种说词罢了。”
  “说词?”
  “为了获得认同,加害者总是能找到适当的理由,例如曾经犯过罪的人相当危险,没犯罪纪录的人则是隐藏杀机伺机而动,外向的人行动力强容易冲动可能成为潜在罪犯,内向的人摸不清底细更加可怕,人类总是会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那“解除魔法可以让那些人露出马脚”又是怎么回事?”唯一的女性露出狐疑眼神。
  “身为外地人的你可能不了解,一个哥布尔学徒出现在库瑞萨尔法师学院并不是什么怪事,如果是在印提诺姆……”奈普林西眼神扫过在场每个人,缓缓道出答案。
  “他会立刻被当作怪物杀死,没有说明的机会,没有辩解的余地。”
  “怎么会……”艾尔斯惊讶地捂住嘴。
  “那些亚人想在这个城邦安居乐业,势必得用魔法伪装,而这也是“他们”所不乐见的。”
  “奥术学院里这样的人多吗?”玲宁忍不住发问。
  “跟库瑞萨尔相比当然是少数,但只要有一个被发现,就足以成为对方大开杀戒的理由。”
  艾尔斯很清楚,这两天下来路上确实没看过半个亚人,如果不是躲得不见人影,就是被杀得一干二净。
  跟过去的恶魔一样。
  “艾尔斯,艾尔斯!”
  玲宁的呼喊将他从思绪中唤醒,才发现安东尼跟奈普林西已经不约而同望向破屋窗外。
  看着不远处高举火把的圣武士一行人。
  由法洛姆带队的武装团队共有五名,除了他本人以外,其他成员皆是穿着银白全身盔甲的武装人员。
  “他们竟然比预想的还要早……”艾尔斯直接对着妹妹的心灵说话。
  “谁叫他们是乖宝宝呢……快跟上。”
  随着对方移动脚步,奈普林西等四人小心翼翼地在废墟里移动,利用掩蔽跟踪这群圣武士。
  “嘘……你们看。”
  安东尼这么说的同时,法洛姆正带着其中一名大剑战士进入废弃神殿,留下其他成员在外驻守。
  “让我来,简简单单!”玲宁活动肩膀,想都没想就准备跳出去大战一场。
  “等等。”安东尼赶紧拉住她。
  “等?我们不是要阻止大屠杀吗?”
  “对,可是我们缺乏证据。”
  “那封信不就是最好的证据?”玲宁不解地眯起一边眼睛。
  “信不在我们手上。”
  “如果拿走的话会被发现,我……”
  女性话没说完,奈普林西先插了嘴。
  “他不是在怪你,卓恩小姐,你的判断非常正确,所以我们得用其他方法,罪证确凿才能出手。”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最糟糕的情况……恐怕得在确认意图的瞬间。”
  “那已经是现行犯了吧?还阻止个……”意会到自己的用词太过粗俗,玲宁赶紧住口。
  “遗憾的是,印提诺姆的律法就是如此,没有证据擅自动手只会惹上罪名。”安东尼打圆场。
  “这个国家真是……我不管了。”女孩双手一甩,没好气地双手抱胸盘坐在地。
  艾尔斯其实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待奈普林西院长的指示,心里感叹着国情差异带来的隔阂。
  希鲁瓦人受到教义与军国制度规范,过着思想封闭的生活,印提诺姆人没好到哪去,为了保障群众而制定的律法反而限制了行动,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牢笼?
  “奈普林西院长,那我们该怎么办?”安东尼焦急地询问。
  “不要紧,虽然本人专精的不是战斗形法术,但一次处理三四个人还不是问题。”
  说完,精灵信步走出废墟,口中念念有词,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权杖直指圣武士三人。
  “站住!”
  刚抽出武器,穿着银白盔甲的壮汉周围突然环绕着黑色灵光,像全身力气被抽干一样软倒在地,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说举剑攻击。
  “你是……谁……谁……”
  看着短短几秒内被魔法压制的盔甲战士,艾尔斯忍不住赞叹。
  “好厉害……”
  “再怎么说奈普林西院长可是印提诺姆里数一数二的法师。”安东尼见危机解除,大摇大摆地跟着跳出破屋。
  “接下来呢?”玲宁耸了耸肩。
  “我希望你们其中一个跟安东尼在外面看着这些圣武士,另一个跟我进去。”奈普林西转身看向卓恩兄妹。
  “为什么?人多一点不是比较好吗?”已经十分不高兴的女性又再一次被挑起怒火。
  “因为魔法有时效性,必须得有人看着他们,如果只留安东尼,你们觉得他有办法阻止三个刚醒来的圣武士吗?”
  精灵法师义正严辞,兄妹俩只能摇头。
  “我觉得你在外面比较好喔……”艾尔斯拉了拉妹妹的袖口。
  “可是明明是我比较擅长战斗!”
  “不……我怕你出手太重把人证打死。”回想在希鲁瓦连风之魔王都选择回避的魔法攻击,红发少年觉得这么说并不过分。
  “到时候被“圣武士”吓哭可别来找我喔。”玲宁故意在那个名词上加重语气。
  “才不会,而且有奈普林西院长在,没问题的。”艾尔斯皱着眉头傻笑。
  “啧……随便你。”
  女孩不高兴地挑了个还算平整的碎石块,一屁股坐上去,愤怒眼神死盯着三个盔甲大汉。
  看妹妹不再搭理自己,艾尔斯无话可说,径自走向奈普林西。
  精灵法师见少年跟上,便带着他一起走进神殿,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视野顿时化为在黑底上用白线作的一幅画。
  踏进废弃神殿大厅后,两人左顾右盼,除了倒塌的神像跟断裂石柱破碎木条木板外,没有看起来像生物的东西,只好分头寻找刚才两名人类走过的足迹。
  “我能理解你想保护妹妹的心情,但卓恩小姐说的没错,姑且不论那些圣武士,带头的法洛姆并不简单,这里的确比较需要擅长战斗的人。”奈普林西突然低语,在安静无声的环境下清晰明确。
  “对不起……不过请相信我,那方面我也是很拿手的。”
  “我不是怀疑你,卓恩先生,光凭能够在黑暗中视物,你已经比妹妹强上数倍。”
  “咦……我……这是靠魔法物品……不是我的能力啦。”艾尔斯滴下冷汗。
  “原来如此……卓恩先生请过来一下。”
  红发少年蹑手蹑脚地走向精灵法师,像是一步步靠近危险的存在。
  视线越过奈普林西的臂膀,他看到一扇被打开的地窖铁门,实心金属制造的大平板斜靠在石墙上,估计正常人绝对没办法单独打开。
  “这个难道……”艾尔斯看着通往下方的阶梯。
  “嗯,他们恐怕已经往下走。”
  “可是……为什么没有任何声音?”
  “这一点只能追上才知道。”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由奈普林西先走下阶梯,红发少年才紧跟在后。
  疑惑盘绕着他的内心,一部分来自于妹妹的猜忌,另一部分则是周遭环境与想象上的差距。
  艾尔斯尽可能不发出声音,背着院长观察周围灵魂的位置。
  玲宁、安东尼跟三名圣武士还在原地,而地下只有法洛姆跟另一名成员。
  不存在任何可能会被屠杀的受害者。
  该问吗?或许奈普林西也同样混乱,急着想知道答案,而且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不适合交谈,艾尔斯决定继续前进直到追上法洛姆。
  可是越往内走,突兀感就越加严重。
  地下室在当年没有受到传送门之战的恶魔军团攻击,仍保留完好模样,然而石头天花板满布蜘蛛网,走道上每踏出一步都能沾染灰尘,实在不像有人居住或定期集会的场所。
  “你去找那里,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通道末端传来粗犷男性的低吼,艾尔斯还认得这个声音,是白天婚礼上的大祭司长,他不禁担心了起来。
  “奈普林西院长……”
  “安静……”
  一连串翻箱倒柜的杂音充斥密闭空间,掩盖了两人的脚步声,也掩盖了红发少年的疑问。
  随着不断前进,艾尔斯明显感觉到微弱火光在末端转折处闪现,接着又是另一段惊呼。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
  “大祭司长,恐怕都撤退了。”
  距离越来越近,声音就越来越响亮,甚至连盔甲金属的摩擦都清楚无比。
  “果然……”
  “我们的行动已经暴露了,但究竟是谁……”
  两人最后来到转角,可是奈普林西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动作自然到艾尔斯不觉得自己应该阻止他。
  精灵法师一如往常地敲起手杖,像漫步在奥术学院,直到暴露在照明之中,才缓缓转向房间的正中心,面对惊讶错愕的两名高壮男性。
  “是我通知他们离开的,法洛姆。”
  突如其来地自白让艾尔斯措手不及,他紧跟上院长,看到两名男性后又不好意思地缩进在奈普林西的影子里,对现况抱持怀疑,想问又觉得不是时候。
  “爱儿小姐!”
  法洛姆握紧挂在腰际上的剑柄,随时准备开战。
  “你也是“那边”的人吗?”
  “那边?你对我们的称呼真失礼。”精灵法师故意站上前,挡住红发少年。
  “奈普林西,我警告过你,不要使用异种族的力量,那是在玩火自焚。”
  “偏见,力量就是力量,没有正邪之分,不要用常人的思维批判我们。”奈普林西回以冷笑。
  “难道你忘记祖先是如何受到异种族迫害,牺牲了多少性命才从兽人手中夺回领土吗?现在竟然要放任他们毁灭这个好不容易才建造起来的城邦?”
  “冠冕堂皇啊……为了维持这个“好不容易才建造起来的城邦”,你又知道牺牲了多少性命?”
  “我知道,奈普林西,既然牺牲了这么多性命,就更不容许你破坏它!”
  法洛姆拔出长剑直指精灵法师,眼看战斗无可避免,艾尔斯进入备战状态,与院长站在同一阵线。
  “不是破坏!法洛姆,我要改变它!我要让印提诺姆成为西方大陆第一强国,阿卡迪亚的幸福城邦!”奈普林西提起手杖,在他眼中恰巧抵住战神大祭司长的咽喉。
  “那只能说你的做法错了!”
  壮汉突然举剑冲锋,身旁的圣武士也随之展开攻势,分别对准精灵法师跟艾尔斯袭来。
  相较于被疑惑所缠绕的红发少年,奈普林西早已准备好应对,长杖直指前方高声咏唱咒语,瞬间形成一块阻挡通道的半透明墙壁。
  反观法洛姆不但不减速,反而握紧拳头,狠狠朝魔法障蔽砸下去。
  “解除魔法!”
  呼喊同时,精灵法师制造的掩蔽有如玻璃被一击打破,散成碎片飘荡于空气中,须臾间化为粉尘消散无余。
  “怎么会!”
  艾尔斯完全没料到大祭司长竟然以肉体突破魔法极限,几乎在毫无防备下承受圣武士刺击,情急之下只好念出那个引起希鲁瓦人误会又万无一失的防御法术。
  符文尾音一断,漆黑不反光的力场双翼立刻从肩颊骨飞弹而出,硬生生架开大剑,使尖端直插地面,突如其来的怪招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对不起了!”
  魔法翅膀发挥作用后瞬间消散,红发少年再次咏唱起咒文,加上超魔法技巧,将凝聚与右手掌心的死亡灵光结合银白闪电,爆发出只有他才能使用的黑雷,趁圣武士露出空挡直接打向胸口。
  没想到对手竟然直接用握柄末端架开攻击,翻转一圈后回到持剑架式。
  这种攻防一体的使剑方式从来没在其他国家看过,艾尔斯不禁感到错愕。
  若要说希鲁瓦战团利用魔法道具跟强健体魄发挥异常强大的杀伤力,那么印提诺姆的战士便是将武艺磨练到登峰造极,没有一丝破绽。
  “不要单打独斗!”
  奈普林西赶紧与圣武士拉开距离呢喃起法术,没注意到奔驰而至的庞然大物早已来到身边,举剑劈向自己的肩头。
  不过武器才刚擦过袍身,精灵法师顿时化为黑雾窜向房间中央,快速凝聚成人型准备施展下一个咒语。
  对准理应待在原地却飞身踢来的法洛姆。
  “不愧是法洛……”
  话没说完,奈普林西胸口已经挨了一脚,整个人摔出十尺外。
  艾尔斯看着彪形大汉敏捷地踏地反身起跳,难以想象竟然是一个肌肉壮硕的大祭司所为,不禁目瞪口呆,忘了他还在与另一名敌人战斗。
  “小心!”
  如果不是院长提醒,艾尔斯压根没想到圣武士已经砍向咽喉,赶紧双手抱头翻滚远离对手,结果意外将自己推向走道死角。
  “投降,奈普林西,我不想杀你。”
  法洛姆维持攻击架式,再次将剑尖指向精灵法师。
  “不,该投降的是你。”
  “什么?”
  “我虽然打不赢你,但要弄塌这个地窖可是轻而易举。”
  尾音刚结束,奈普林西大声咏唱起魔法,掌心不是对准彪形大汉,而是自己正上方的天花板。
  “你这个疯子!”
  “要怪就怪你没有及时杀了我吧!”
  火球疾驶而出,应声砸中石砖,爆发出足以将在场所有人吹飞的强大冲击,密闭空间高速引燃,烈焰如生物般随着天花板的破裂快速窜升,像条巨龙直飞天际,留下坍塌石块跟零星着火的断裂木材。
  以及被魔法障蔽保护毫发无伤的奈普林西。
  他满意地环视四周,崩塌掩埋了所有可见不可见的人事物,圣武士、战神大祭司长,以及那个不幸的小跟班。
  突然间,地下室角落堆积的碎石迅速膨胀,从内而外猛然推开。
  法洛姆拖着艾尔斯跟下属爬出废墟,随手扔出两人后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呜……”红发少年蜷缩在地,刚才的剧烈闪光令他一时间难以视物。
  艾尔斯缓缓睁开眼睛,他知道高温火焰无法对恶魔造成影响,旁边的圣武士就没那么幸运,不但浑身冒烟,连爬都爬不起来。
  “你的缺点是太容易心软,法洛姆。”奈普林西投以冷笑。
  大祭司长无法回答,刚从石块底下爬出来的他疲惫不堪,为了拉出两人连剑都抛在废墟下,只能气冲冲地瞪着奈普林西。
  精灵法师扶起艾尔斯,红发少年同样惊魂未定,疑惑的眼神不断在两名男人间游移。
  一个是逆转了局势,却差点害死他的奥术学院院长,另一个则是战斗时不心慈手软,最后救了他的敌人。
  “卓恩先生。”奈普林西笔直盯着大祭司长。
  “是,是?”
  “杀了他。”
  精灵法师语气沉稳平静,可是命令无比冷酷。
  “等等……说好了我们是来阻止……不是来杀他们……”艾尔斯瞪大了眼睛,口齿不清地反驳。
  “我说杀了他!”
  奈普林西猛然撇头,右手五指防不慎防地抓住红发少年头部,掌心遮掩了大部份目光,让他害怕到忍不住发出惊呼。
  “不要!”
  艾尔斯还来不及闪避,精灵法师已经主动咏唱起咒语,将魔法灵光伴随着恶意打进脑中,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听我的指示。”
  少年缓缓坐起后甩了甩头,蹒跚地扶着墙壁撑住身体,红色长发因向后摔倒而垂在身前。
  他双眼无神,有如失去灵魂般面无表情,阴森地盯着法洛姆。
  “用你最残忍的方法杀了他。”
  命令一出,艾尔斯张大眼睛,平时隐藏在体内的犄角翅膀快速窜出体外,将赤色大衣背面撕裂成数片,直到双翼完全伸展。
  短短几秒时间,他已经成为人们眼中的另一种生物,不共戴天的仇敌。
  恶魔站直了身体,瞳孔爆发出光芒。
  为夜色抹上来自无底深渊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