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
话虽这么说,安东尼的脸却肿得跟猪头一样。
被玲宁暴打一顿之后,三个人简单地处理院长的身体,再透过艾尔斯的传送魔法离开地下书库。
之后为了不耽误两人的行程,决定先送卓恩兄妹离开印提诺姆再通报北地事务局。
于是马不停蹄地回赛朗迪恩宅邸,拿了背包牵了马,快速用餐后赶紧加入出境行列,在入夜管制前顺利穿过城门。
“自己要小心,那个奈普林西留下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玲宁双手抱胸,语气像个泼辣的女孩。
“嗯,不过我还是想尊重院长的遗愿,能不交给共和骑士团就不交。”
“说得这么肯定,你有头绪吗?”
“不敢说非常清楚,但如果院长想要透过外界势力推翻夜刃,他一定需要大大小小的武器跟魔法道具,里面可能包含足以扭转政治局势的东西,才说不能交给共和骑士团。”
安东尼搓了搓下巴继续说道。
“印提诺姆里不乏想要推翻夜刃的其他势力,我想收集物资并不困难,问题在如何藏匿。”
“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应该知道些什么吧?”玲宁翘起一边眉毛。
“小姐太抬举我了,昨天以前我可都还被蒙在鼓里呢。”男人耸了耸肩。
“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倒是有,而且还是你给的。”
“我?”女孩一脸惊讶地指着自己。
“嗯,你不是说院长擅自调动周围村镇的年轻人吗?”等玲宁猛点头之后安东尼继续说道:“那些人很可能都跟我那两个朋友一样被掉了包。”
“这样你一个人去调查不是很危险吗?”玲宁差点没跳起来。
“是啊,还好那些家伙口风不会太紧。”
“怎么说?”女孩更加不明白。
“连不懂得拷问的圣武士都可以轻易逼出集会地点,像我这么能言善道一定两三下就搞定。”
“还是别太自信比较好喔。”
“让小姐担心,我真是罪过。”
安东尼拨弄着刘海,没想到调侃的话语换来重重一拍。
“我是怕你死了没人帮我办事,对了,记得把周边村镇的发展状况寄到艾维城波霸酒店。”
“如果能帮上卓恩小姐的忙,死也会完成。”
“还有那些乡野调查的资料也要收集好喔。”
“是是是。”
看妹妹跟安东尼一搭一唱,艾尔斯不知为何很不是滋味,他突然可以体会玲宁之前的感受,有种“你们的交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疑问卡在胸口,孤单寂寞的心情全写在脸上。
“别露出那种表情,艾尔斯,又不是以后不会见面,我也可以去库瑞萨尔找你们啊。”准赛朗迪恩伯爵微微欠身看向对方。
“小新娘是舍不得跟你分开”玲宁伍着嘴笑得异常欠揍。
“才不是!我”
艾尔斯话没说完,他已经被安东尼双手环抱,整颗头压进对方胸口。
“我都不知道你爱我爱得这么深,真是好感动啊”安东尼尾音故意拉长,掩盖怀中之人说的话。
“才没有!”
就算“少女”死命挣扎,男人总可以在适当的地方使力,让艾尔斯像个小动物无法逃出掌心,只能感叹安东尼竟然把擒拿技巧用在拥抱上,简直浪费才能。
“干脆在印提诺姆定居怎么样?伯母还会很热情地招待你喔。”妹妹不但不帮忙,甚至在旁边附和。
“是啊,你可以在博学圣堂逛上一辈子,家计跟孩子们的教育都交给我,怎么样?很棒吧?”
“连孩子都你这个大变态”即使知道安东尼是开玩笑,艾尔斯的脸依然红得像颗苹果,他浑身颤抖,仿佛用肉眼就能看到头顶飘出白烟,害羞转生气地大吼大叫。
“等你把印提诺姆变成能让我安心住下来的国家再说啦!”
“嗯,我会的。”
“咦?”
男人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既诚恳又坚定,与刚才的公子哥判若两人,令艾尔斯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安东尼缓缓松开双手,自然地与红发男孩保持距离。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把印提诺姆打造成一个连恶魔都能安居乐业的地方,到那个时候可以再邀请你们来玩吗?”他浅浅微笑,率直的眼神没有一丝矫情。
卓恩兄妹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个只认识三天的伙伴。
“只要别带我们去社交应酬什么都好。”玲宁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脸。
“到时候要介绍我们更多好玩的地方喔。”艾尔斯倒显得很兴奋。
“一言为定,你们还没有去过工艺品市集吧。”
几个活力的年轻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可惜时间往往是最大的敌人,即便依依不舍,城门还是吹起了关门号,准备正式进入夜间管制。
“快进去吧,否则要被关在城外啰。”玲宁压住发梢,夏天的傍晚风总是特别大。
“我还想吹吹风”男人看着即将西下的夕阳,就算装模作样地拨弄浏海也难掩不舍之情。
“干嘛这样,你刚刚才说以后不是不会见面。”女孩轻推了安东尼一把。
听玲宁这么说,他轻声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想,两位帮了这么多忙,我却没有时间报答你们。”
“又担心被人笑话?”玲宁皱起一边眉头。
“是过意不去。”
“要是真得过意不去,以后就多来库瑞萨尔找我们玩吧?”艾尔斯歪着脑袋。
“嗯,一切都听你的。”安东尼眨了眨右眼。
“那还用说。”
城门吹响了第二声关门号,见卫兵纷纷撤收,男人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道别。
“看来真的要说再见了。”
“一起为了改变世界努力吧。”艾尔斯握紧了拳头。
“嗯,我会的,你们自己也要小心。”说完安东尼行了个印提诺姆贵族礼:“愿旅者之神指引道路。”
“愿胜利之神常伴左右。”玲宁也回以库瑞萨尔贵族礼。
两人纷纷起身后,安东尼头也不回地走向城门,赶在大门深锁前入境。
玲宁望向男人坚强的背影,姿态稳重不做作,比起第一次见面轻浮的样子,现在更像个真正的贵族。
“这样不是很帅吗?”她不自觉笑了出来。
“你说什么?”艾尔斯故意把头发往后拨露出耳朵。
“上你的马。”
面对哥哥的疑问,玲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跨上马背,拉紧缰绳骑了就走。
“等等我啦!玲宁!”
听艾尔斯的呼喊跟马蹄声渐行渐远,安东尼独自一人走在连接城门的大街上。
正式进入夜间管制的印提诺姆格外喧嚣,摊贩商家无一不拿出最优质美食,给经过人们来场味觉与嗅觉飨宴,酒足饭饱的游客纷纷下榻旅店,准备跟当地居民进行友好的酒量大赛,餐厅内外欢笑四起,整条大街好不热闹。
唯独他像是步行在北方雪原中,既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加入欢愉的气氛,只是面无表情地前进。
院长的事、外界势力的事、政治斗争的事,无数疑惑在脑中盘旋却找不到一个标准答案。
全盘交给北地事务局处理?或许是一个好方法,但那不能解决印提诺姆的问题,不能完成院长的遗志,更无法守护跟卓恩兄妹的约定。
安东尼朝上城区漫步,闹区的喧哗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幽静跟高雅的冷清。
男人突然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什么而改变了方向,他没有踏上通往北地事务局的道路,反而来到孩提时上过台的半圆形剧院。
白色大理石结合矮人工艺让主体建物格外庄严,外部广场放置许多巨大圆盘,开国英雄弗雷德尼斯伫立于上,手中宝剑不知缔造过多少传说,连结广场的阶梯两侧人像林立,每个都是完成一番丰功伟业的不凡之人。
当然也包含他小时候扮演过、英雄王最得力的助手。
安东尼叹了口气,哀愁地对着石雕自言自语。
“要是我有你一半的勇气就好了。”
他抬头望向伟人,期待有些许回应。
可惜石雕毕竟是石雕,不可能对话,安东尼只好无奈地坐上广场边缘的矮阶梯。
纯白石块宽大平整,即使不用来行走也适合坐下休息,好好观赏庄严华丽的伟人塑像。
男人还记得小时候与母亲在这里观赏歌剧,傍晚时分一起迎接爸爸。
他曾经梦想成为跟父亲一样的政治家,现在回想起来却格外讽刺。
因为那已经不是梦想,而是通往目标的唯一途径,要改变印提诺姆,除了从政治下手以外别无选择。
但这也代表自己将要投身巨大的斗争漩涡里。
安东尼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维持自我,或许哪天会像奈普林西一样,为了达成目的走上歪路。
那时是否会有怀抱梦想的年轻人来阻止自己,就跟今天他们打倒院长一样。
也跟奈普林西过去阻止刺客行凶一样。
这永远是个未知的问题,即使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得到结论,男人站起身,回过头打算离开。
才发现有另一个男人正蹒跚地靠近,一屁股坐了下来。
“托姆大叔!”安东尼惊讶低语。
被称为托姆的中年男性顶着一头短发,国字脸上面容朴素,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就是鹫马旅店的老板。
他挺着啤酒肚,双臂手轴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
“呼死小鬼,这个时间不回家来这里看剧啊?”
“我只是出来散散步,你呢?这时候旅店应该是最忙的吧?”安东尼扬起一边嘴角。
“我老了,待在厨房只是挡路,还是交给年轻人吧,而且客人比较喜欢漂亮的女孩,我该退休啰。”
“所以才大老远跑来冷清的公园剧院?”
“来见见老朋友,有什么不对吗?”
说完托姆从怀中逃出小钢瓶,扭开瓶盖就往嘴里灌。
安东尼则眺望广场角落那个七年前完工的雕像。
“嗯,我想也是。”
三口黄汤下肚,托姆满足地呼出酒气,他打量着年轻人,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你已经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安东尼有些惊讶。
“大叔为何这么说?”
“旅店经营久了,冒险者来来往往,武器有没有拔出来过看一眼就知道”托姆豪饮了一口继续问道:“所以你终于对哪户人家的千金出手啦?”
“我只有被拒绝的份。”年轻人耸了耸肩笑着说道:“而且还不知道算不算真正的勇敢。”
“怎么说?”
安东尼没有回答,他直盯着伟人雕像,好比加入其中动也不动。
“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妈的,连你为了保护那两个女孩故意挨揍的事我都没讲。”
年轻人依然像个石头,如果不是棕色卷发还会随着微风飘动,还以为被下了定身咒,老男人只好耸了耸肩。
“不想说就算了,人都会有几个秘密心事。”托姆不打算继续追问,他灌了口金汁玉酿,静静享受入夜前的微风。
几秒后安东尼才突然开口。
“院长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法,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牺牲,就算懂得真正的勇敢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那么我这几年追寻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老男人呼出酒气,缓缓回答起年轻人。
“旅馆老板从来不会遇到这种问题,不过我想那些英雄们可以告诉你。”托姆看着伫立于广场两侧的石头雕像。
“那些英雄?”
“你的问题就像是有几条道路在面前,即使知道终点都不完美还是想鼓起勇气选一条,但你知道那些英雄们会怎么做吗?”
安东尼摇摇头,老男人在他眼中格外沉着,一甩伙房里粗鲁的模样,他拨弄被微风吹乱的浏海,等待这名智者给予答案。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只是开拓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罢了。”
“啥?”年轻人愣了半晌。
“没有完美的结果,就自己找一个啰。”
“等等……他们怎么能肯定结果是完美?”
“没有人可以笃定未曾发生的事情是否完美,连最有智慧的精灵也不行。”
“那为什么还要自己找一个答案,这个风险不会太大吗?”安东尼几乎质疑地大吼。
“大?当然大,那又如何,英雄王弗雷德尼斯如果因为风险很大而永远不起义,现在我们恐怕还在兽人的统治下生活,同样的,这里所有伟人都知道,他们还是相信自己正在做对的事。”
“你刚刚才说没人可以预知未来,要是其实方向不对怎么办,他们都不会犹豫吗……为什么……”
安东尼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勇敢的人总是为了达到目的以身犯险,永远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最好。
所以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勇敢,你才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两名女性的话语回荡在安东尼脑中,漂亮脸庞与害羞神情一起随之浮现。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人捂着脸忍俊不禁,最后仍然无法避免地仰头大笑。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答案竟然来自两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朋友。
他笑自己后知后觉,没发现懂得真正勇敢之人就在自己身边,一直到分开才领悟那两句话的意思。
真正的勇敢不是一种形式,跟善恶没有关系,而是对所选方向的自信。
走既有道路也好,开创新局面也罢,如果没有这股自信,那么谁都无法踏出改变自身的第一步。
“什么事这么好笑?”看对方这么开心,老男人跟着嘴角上扬。
“呵……我想起某个女孩对我说的话。”安东尼抹掉眼角的泪水。
“哟!她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孩,才能让小安东尼印象这么深。”托姆用手轴顶了顶对方,笑得意有所指。
“嗯,她确实很特别,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还指引我方向。”
“什么方向?”
“改变世界的方向虽然不知道这个选择会通往什么样的结果就是了。”安东尼耸了耸肩。
“呵!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丰功伟业。”说完老男人灌了口酒。
“你刚刚不是才说没人能肯定未来吗?”
年轻人疑惑地单边嘴角上扬,托姆反倒豪迈地笑了起来。
“会这么说当然是因为我相信你啊,死小鬼。”老男人倒灌钢瓶,直到里面流不出一滴黄汤,他晃晃容器继续说道:“你能找到答案,那家伙也会开心的。”
“是吗”
安东尼跳下阶梯,笔直走向伟人石雕,每踩出一阶,每踏出一步,都让他回忆起这几天来的冒险、院长的遗志,以及与卓恩兄妹的约定。
不需要在无论如何都会有人牺牲的世界里做选择,而是选择去改变这个世界。
来到英雄塑像下方时,年轻人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忧郁小生。
他抬头看向托姆的老朋友,脸上带着与雕像一样的自信神情,即使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还是开口表达感谢之词。
“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安东尼解开皮绳,将腰际上的匕首连着外壳一起取下,紧握剑鞘平举于胸前。
“接下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改变印提诺姆,如果这一切依然在你预料之中,请祝福我吧。”
托姆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走来,他豪迈地拍向年轻人,打得安东尼差点跌倒。
“一定会的,你瞧。”老男人指了指他口中的那家伙。
西比奥伫立于圆形台阶上,他身穿朴素轻便的全身盔甲,胸甲外侧罩着单边巫师法袍,双脚挺立于大地,左手插着腰,右手抓住背挂在后的大型武器剑柄。
这位传奇英雄仰望印提诺姆的星空,脸上挂着坚定且自信的微笑。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