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很清静,有一排青砖瓦房,中间的门打开了,坑上存干净的被褥,水月打被褥,让梅有刺躺上去。
梅有刺粉脸惨白,呼吸微弱,双眼紧闭,一看便知伤得很重。
白发太君站在地上,注视着梅有刺,焦急地说道:“那萨满也太可恶了,竟对一个女孩子下毒手。”无乐师太问道:“老人家说的是哪个萨满?”
白发太君讲了事情经过,说道:“若不是我从那儿路过,出手相助,这孩子非遭毒手不可。”
无乐师太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他竟然投身官府,继续做恶,何时能改恶从善呢?”
白发太君道:“我担心的是乌绿达若知道这姑娘到过贵院,将会给师太带来一场劫难。那狗官,倚仗官府势力和豢养的一群走狗,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什么是都干得出来。”无乐师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思考了半天才说道:“佛门救世活人,普度众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决不能见死不救。”
说着,伸出手去,按在梅有刺脉上,过了一会说道:“是内脏被强力震伤,需要马上调治,晚了就会成为废人。”白发太君双眼闪着亮光,射在梅有刺的脸上,叹口气道:“这姑娘不但长得美丽,而且骨格清奇,内功精纯,实在是难得的人才,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活。”
无乐师太摇摇头道:“可借的是小庵没有序伤的药物,若是能搞到两粒小还魂丹,此女方可有救。”
白发太君急忙说道:“何人有此妙药?老身前去讨取。”无乐师太说道:“只有那白禅居士卫敬仁有此药,怕的是他不能给你,那人隐居深山,很少介入江湖之事。”自发太君说道“那老身跑一趟,救人如救火,多说几句小话就有了。”
无乐师太淡淡地说道:最快的速度,你老也得两天能赶回,到那时怕是不顶用了。”
白发太君是个热心肠,一时急得团团转,眼睛又落在梅有剌那脸上,她猛然想起那里见过,用手一培脑袋,记忆之门打开了,是在抚松黄花岭那片树林中,曾有过一场打斗,这姑娘曾与女妖媚人狐打个平手。说道:“我想起了这姑娘的来历,是白尾海雕文江河的朋友,正被花联教的人堵杀,为的是要夺走文江河的《舆地图》,难道文江河到吉林来了?可她是独自人一进了总管府,这不对劲呀!”
无乐师太身子一颤,双眼闭上了,如入定一般,什么话也不说,脸上还是那样充满了忧伤。
白发太君白发飘动,激动地说道:“难道没有办法救这姑娘了吗?”
无乐师太缓缓地睁开眼晴,好象睡了很长时间的觉醒来似的,低声诵了一声佛导:“阿祢陀佛,老尼明知道那白桦居士不能给药,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如果给他带来麻烦,岂不成了罪人。”
白发太君一怔,觉得无乐师太话里有话,问道:“那白桦居士肯定是个神医,至少是精通医道的高人,不把药用来救人,那医术还有什么用?”
无乐师太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这里隐秘外人往往并不知道,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那白居士也不例外,他精通医术,可从不行医,脾气古怪,软硬不吃,神仙也没法子。”
白发太君见梅有剌已经奄奄一息,快成一具僵尸,突然间奔过去,将梅有剌扶起,坐在对面,用掌推着梅有刺的掌将真气输出。
不大会夫,白发太君的头上就升起一层白雾,额上出了汗珠子。
无乐师太见白发太君消耗了许多体力,为梅有剌疗伤,很是感动。因为她知道如果真力泄出太多,会功力全失,输得太少,又不能疗伤,这是件很危险的事儿。
她这时才发现常来上香的白发太君,是个最真诚的佛教徒,有着博大的仁爱之心,舍己救人的菩萨心肠,真是可敬可佩,她竟感动得泪眼模糊,说不出话来。梅有刺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端息也可以听见了,四肢也柔软了,可是伤得太重了,她还是昏迷不醒。
白发太君输了许多功力,巳经感觉到体力不支,只好罢手,叹息道:“老身太不中用了,实在是无力使这姑娘恢复正常,但维持三五天不会有问题。”」
无乐师太说话了,泪湿衣襟,语不成声道:“太君为人慈悲,心地善良,不顾自身安危,救一萍水相逄之人,真叫我感动不己。我要替这姑娘去求白桦居士,那怕是跪地三日,也求得那小还魂丹”
水月女尼急忙说道:“师父,你的身体不好,从不出院门,怎可拔山涉水,替他人求药。”
白发太君也说道:“还是我去吧,凭老身这一大把年纪,那药也该求得。”
无乐师太语气诚恳说道:“我从没出过这院门,也从没卷入过红尘之事,晨钟暮鼓,岁月悠悠,在这院内潜心修行,一心要做这世外之人,用来消除肉体精神上的痛苦。可是当一个生命受到摧残时,俗家人尚还拼命相救,出家人岂能坐视不管。我连夜就走,你要照顾好这姑娘,等师父回来。”
水月双手合十,说道:“徒儿听命!”
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没白,原野一片苍凉,一片空寂。无乐师太的心就像这原野一样苍凉,一样空寂,而且充满了仇恨,充满了悲哀,充满了辛酸,同时也充满了希望。她终于走出了院门,一踏上那实实在在的土地,始终忧郁的心情开阔不少。
谁都得承认,这些年来,她从没有露出过笑容。她与世隔绝,总是在院内读经念佛,再就是流泪,泪水很少有干的时候,她就好像是整个身子都浸泡在忧愁之中。
每当夜静更深时,不管是百花盛开的盛夏,还是冰天雪地的寒冬,她总是在宁静的后院仰天叹息,幽幽之情,好像只有天地可知。
她在寂寞和叹息之中打发了无数个日日月月。深秋的早晨是很摩冷的,但也是清新的。风特别凉,也特别大,迫使行人快点赶路。
光秃的树上没有叶子,看上去真叫人伤感。但是沾满江的雾气后,被冷空气冻住,形成了银色的树挂,树挂雪白晶蜜,压满枝头,别有一番情趣。离江越近的地方,树挂越美丽。她的法名是无乐师太,她的俗名钟有恨,其实真正的名字无人知道,也没有人追究出家人的名字。
一个老尼姑在荒野中走着,不象一个漂亮姑娘那么引人注意,可她还是尽量走山道,走小道,绕开有人住的村不管怎么走,她总是沿江向东而行,江水是在她耳边响要去的地方很近了,也可以看见满山的梓树,枝干如雪,在山坡上挺立。
桦树屯还象从前那样宁静。
十年前桦树屯曾发生过一起血腥的事件,文海涛夫妇被身份不明的人杀死,曾惊动了松花江流域的许许多多的村镇。
随着岁月的流逝,血痕早已干,人也化骨成灰,人们渐渐把这件事淡忘了。
那座死过人的房子长期无人居住,巳经倒塌,成为一片残墙断壁,荒凉不堪。那里常发出幽幽的哭叫声,村民们都说那是冤魂不散。
她从这座房前走过,朝那废墟看一眼,好象不知道十年到发生的事似的。如果知道的话,她肯定绕开了,当地人都绕着走呢。
天已经黑了,村东的一座子点起了灯,那是卫敬仁的家。
提到白桦居士卫敬仁,江湖上的人都很陌生,这是自起的名号。
桦树屯十几户人家,有女真人,有汉人,女真人打渔守猎,汉族人种地务农,分工很明确,他们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人食五谷杂粮,总不免有个大病小病。女真人谁要有病就请萨满跳大神。跳来跳去,花费不少,照样死人,似乎神灵不大照顾这个小小山村。他们认为是跟神走了,算个喜事。
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个卫敬仁,穿戴和组地人没有一点异样,夏天是灰布衫子,冬天是一套狗皮的衣裤,还戴一顶狗皮帽子,天天下地种田,上山砍柴。有一天,村里有个年轻人快病死了,他给喂下药就能吃饭,过几天便可下地干活。女真人不信药,从外地来的汉人可信有人请他看病,
登门携重礼,恭恭敬敬。
卫敬仁是个怪人,脾气暴躁,说话硬冷,谁来都是赶走,而且一再声明不会看,你就是拿多少钱,跪几天几宿,也是不理不睬。
小小村子,几十口人,有几平一半的女真人宁死也不吃药,而这儿水土好,江水很干净,有病的人少,要死的病人更少,几年他也不给人看一次病,外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儿还有一位神医。
他和平常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从不外出,死守田园,只是种地,成为地道的农民。他成了家,生了儿女,从不与任何人发生纷争,谁也看不出是外来人了。
也许这就叫随乡入俗吧。
无乐师太经过一整天的跋,脚步已经很沉重了,两腿沉得象拖着两个巨大的沙袋,她步覆满跚地踏上了通往白桦居士家房子的石板路。
天虽然黑,由于房内点了灯,还是可以看见一片桦树林,石板路从林中穿过,直通那排草房,草房前有木头栅的围栏,围栏上挂了不少干菜,与普通农民家别无二致。天很冷,由于疾行,无乐师太头上还是出了汗,她用衣襟擦了擦,休息了片刻,走到门口,轻轻她敲响了门。敲了好几下,里而才传出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谁没事找事呀,我睡觉了。”
她听出是卫敬仁的声音,说道:“在下是江风院的无乐师太,有急事求见白桦居士。”
屋里传出很生硬的声音:“我谁也不见,你赶紧走吧。”无乐师太不由打个寒颤,预料中的事出现了,她虽是出家人,可还没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服泪在她的眼圈里打起转来,但她并没有走,而是继续哀求道:“老人家,有人要死了,所以我才求您,破一次例吧。”
门还是没开,又响起阴森森的声音:“要死的人可以迹来,我看看是真要死,还是假要死。”
她如实说道:“病人是内脏受了严重的震伤,不能走如此远的路,我替她求药。”
里面的声音充满了怒气:“不是本村的人,要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没病给我找病。”
无乐师太的眼里流出两行热泪,双膝一弯,跪在坚硬的石板上,悲声说道:“老人家要是不给我两丸小还魂丹,我就永远在这里跪着,直到死。”
屋里的灯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可以听见江水的流淌声,再就是无乐师太的哭声。
她一动不动地跪着,只是哭,不想世上的一切事,连自己也不想,只想救素不相识的梅有刺。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冷,哭声越来越凄惨。江水似乎在跟着呜咽,禅树在跟着流泪,就连石板也跟着抽泣。
哭声里含着多少忧伤,多少愁苦,多少叹息。
变天了,汪风怒号,大片黑云像成群的奔马在驰骋,星月全被吞噬,豆大的雨点飞落下来,还没到地,就变成了冰粒,冰粒打在地上,嘭嘭直响。
许多雨点在空中便被冻在一块,成为鸡蛋大的雹子,雹子将胳膊粗的树枝都砸断了,发出震再的断裂声。
江水被风卷起老高,撞到岸边的崖石上,岸边,树断石飞,断树飞石掉进水中,立即被冲走。
无乐师太任冰雹击分,任冷风刺骨,还是笔直地跪着,苍凉地悲哭,她根本就不原危检,让苍天做证,自己是不足有一颗至诚之心。
已经是三更天,门终于开了。灯点亮了,她看见一个鬓角全都发白的老者,坐在土坑上,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只是说道:“进来吧。”
无乐师太是跪爬进屋里的,周身都是冰块。
风还在肆虐逞威,冰雨继续击打大地,江水的吼叫声还是那么惊天动地,大自然并不按照人的意志行事。无乐太师说道:“看在佛祖的份上,赐两粒小还魂丹,这是受无量苦,建无量功,大慈大悲之举,胜似造七级浮屑。”
卫敬仁冷冷说道:“我说过不会治病,你怎么还来了?不让我好好睡觉。”
无乐师太道:“我无路可走,只能求您,这是为救一人命,请老人家赐予。”
卫敬仁目光闪烁,着无乐师太那疲倦惯俘,可又充满希望的面孔,沉声说道:“所救何人?能不能说出姓名?”无乐师太道:“我尚没问过,因昏迷不醒,根本没法问,我也不想问,佛门就是以救人为本。”
卫敬仁凝视器无乐师太说道:“我一向不闻世事,也不信什么佛道,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如果你要救的人给我带来麻烦,我还肯无事生非吗?”无乐师太一时无言。
卫敬仁说道:“文海涛一家巳经惨避毒手,难道你想让我们一家也遭浩劫?”
无乐师太身子打个寒颜,脸色如灰,泪又流出来,咽声说道:“阿弥驼佛,我无论如何也不该给老人家出难题。”卫敬仁好像很激动,声音发颤了,说道:“知道不该就好,要比不知道强多了。你身为出家人,应与尘世绝缘,方可修得正果,总是抛不下人间事,那你日子就太难过了。”
无乐师太说道:“老人家的教诲贫尼领会了。”卫敬仁手一挥道:“领会就走吧。”
无乐师太跪在地上还是不动。
卫敬仁火冒三丈地嚷起来了:“你要小还魂丹如果去救父母、去救儿女、去救丈夫,我都可以给你,可惜你没有亲人了。而救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岂不是自讨苦吃吗?”无乐师太巳经非常冷静了,缓缓说道:“那个人不是我的亲人,但是我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那样对待她,保护她。”
卫敬仁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为什么”
无乐师太很郑重地说道:“因为那姑娘的生命在危险之中,已经昏迷一天多了,再不医治,就可能死掉。我不愿意看见这个世界上,母亲又失掉一个孩子,小伙子又失掉一个恋人。”
卫敬仁泪嘲讽的口气说道:“你还是一副菩萨心肠。可是菩萨给过你什么?”
无乐师太说道:“我什么都不需要。”
卫敬仁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对你我是毫无办法,药可以给你,但有一个条件。”
无乐师太说道:“提出来吧。”
卫敬仁道:“今后永远不踏迸梓树屯这块土地,不许再来见我。”
无乐师太心里头一震,喃喃问道:“为什么”
卫敬仁道:“那你就不用管了,不答应,那就是在这儿跪到死,我也不给你药。”
无乐师太沉思了好大工夫,才很痛苦地说道:“好吧。”
卫敬仁又说道:“你得留下字据。”无乐师太点点头道:“拿笔来。”
卫敬仁从桌上拿出笔墨。
无乐师太拿笔的手在剧烈地抖动,好大工夫,才在一张雪白的桦树皮上写上字,那浦出的泪水不断滴在那没干的字上,使那娟秀的字变了形状。
卫敬仁将桦树皮的字据收起来,方从枕头下取出一个葫芦,葫芦不大,巳经呈乌色,他从里面倒出两个药丸,交给无乐师太,说道:“你可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无乐师太接过药,在地上疏个头,说道:“贫尼说话算数,多谢老人家的无大恩赐。”
行礼完毕,她站起身,报开门,朝回去的路走去。
天已亮了,风停雨住了,江水也平静了,一切都恢复了常态。
她手里捏着药丸,寒冷的空气袭来,挡不住她的脚步,为了一个生命,她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她离开了桦树屯,忽然脑海里滔出许多往事,真真切切的往事,不是梦幻、不是妄想,而是发生过的经历。
她情不自禁地跪下去,双手合十,向桦树屯方向膜拜,口中默祷道:“苍天啊,你什么时候能把那些恶人用雷电劈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