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方孝孺曰:「今河北之兵未解,德州餉道已絕,三軍乏食,有星散之勢,甚可憂也。前者佯言息兵,用牽制之,諸將發機太早,致使乖迕,蓋用計術不能成功。今為間書,潛遣人齎與世子,使內生嫌疑,必移師北歸,則德州餉道不阻,徐為進取,可以成功。」允炆善其言,命方孝孺為書,遣錦衣衛千戶張安等為間書齎至北平。太子見書怒曰:「治天下以孝為先,孝者天地之常經,人心之所不冺。今幼君滅天理,(「今幼君滅天理」,「滅」原作「城」,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喪彛倫,變更祖法,信任奸邪,戕害骨肉,敗壞基業,躬為不孝,而導人為之可乎?天地神明在上,豈可欺也。」遂囚張安,命儀副袁煥馳報軍前,上曰:「大公至正之道不為,而行此奸邪悖逆之謀,豈能久乎?悔禍解兵,在移轉之間,何用勞心至此極耶!」
壬寅,諜報大同賊將房昭,引兵入紫荊關,侵掠保定屬縣,悉驅人民上山結寨,民之強有力者,皆假以指揮千百戶之名,以威脅從,不從者被其戮。房昭據易州西水寨,在山中,四面極嶮峻,惟一徑攀緣而上,房昭欲守此為持久計,以窺伺我北平,上曰:「保定,北平股肱郡,豈可不討?」遂回師。八月丁巳朔,師渡滹沱河。
丁卯,駐師于完縣,諸山寨之民悉來歸,撫安復業。命都指揮孟善鎮守保定。丙子,諜報真定賊將遣都指揮韋亮領兵萬餘,運糧接應房昭,上語諸將曰:「賊倚西水寨為固,其中薪水不乏,所缺者糧耳,使其饋餉得濟,賊未可破。」遂率馬步精兵三萬邀之。次日,至寨口,韋諒督運已入寨,乃令軍圍之。命都指揮朱榮等將兵五千圍真定。九月丁亥朔。壬寅,上語諸將曰:「今圍寨急,真定聞之,必來援,賊喪敗之餘,其進不銳,我且以輕騎往定州,彼探知我去,必來,爾等候其至,即據險以待之,我回兵合勢擊之,無不敗者。敗賊援兵,寨兵勢孤,不攻自下,一舉而兩得。」時圍寨久,賊軍多南士,天漸寒,衣鞋不給。霜月之夜,上令軍士四面皆為吳歌,賊軍有潛下寨來降者,言曰:「眾聞歌慘悽,皆墮淚,有懷鄉之思,已無固守之志,咸欲來降,但為房昭等所制耳。」甲辰,上赴定州。
十月丙辰朔,賊援軍至,上率精騎五千宵行。明日,巳時,與圍寨兵合。賊將都指揮華英、鄭琦以馬步三萬餘列陣于蛾眉山下。上縱兵擊之,令勇士卷斾登山,潛出賊後,大張旗幟。賊見驚駭,遂四散奔潰,我軍逐之,斬首萬餘級,墜崖而死者尤眾,獲馬千餘匹,擒都指揮華英、鄭琦、王恭,指揮詹忠等,惟房昭、韋諒遁去,後追殺千餘人,乃破其寨。丙寅,班師回北平。丙子,至涿州,大享將士。己卯,師回至北平。
十一月乙酉朔,北平都司都指揮張信、布政司右布政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等上表曰:
臣聞天生非常之君,必賦以非常之德,必受以非常之任,所以能平禍亂定天下于一,而安生民納之於仁壽之域也。昔者夏商之季,桀滔淫而成湯放之,紂沉湎而武王伐之,故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夫征伐豈湯武所得已哉?所遇之時然耳。然湯武俱不失為聖人者,以其撥亂興治,措天下於袵席之安也。比者,幼主昏弱,狎昵小人,荒迷酒色。即位未幾,悉更太祖高皇帝成憲,拆壞後宮,燒毀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聖容,喪服未逾一月,即遣閹宦四出選擇美女。其所為不道,遂致姦惡擅權,扇殃逞禍,戕害宗親,圖危社稷,汨亂天下。殿下謹守藩封,小心寅畏,而幼主聽讒,興難搆兵,四起圍逼。殿下不得已起兵,以救須臾之禍,祇奉祖訓,誅討姦宄,清君側之惡,保全親親,奠安宗社,冀其改悔,惇骨肉之義。豈期幼冲心志蠱惑,牢不可回,必欲加害於殿下然後已。殿下應之以仁義之師,不嗜殺人,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節制明而號令肅,故百戰百勝,此雖殿下神謀睿筭之所致,實以天命人心之所歸也。况殿下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太祖高皇帝常欲建立為儲貳,以承宗社之重。又况生而神明,靈應圖讖,文武仁孝,德冠百王,天之所生以為社稷生靈主,正在於今日。臣聞之,聖人動惟厥時,不違天命,使湯武有其時而不為,則桀紂之暴益甚,而蒼生之禍曷已?是終違乎天命也。湯武豈忍視斯民之塗炭而不解其倒懸哉?臣等伏望殿下遵太祖之心,循湯武之義,履登宸極之尊,慰悅萬方之望,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臣等不勝惓惓之至。
上覽表諭羣臣曰:「我之舉兵,所以誅姦惡,保社稷,救患難,全骨肉,豈有他哉?夫天位惟艱,焉可必得,此事焉敢以聞。(「此事焉敢以聞」,「此」原作「必」,并缺下五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補。)待奸惡伏辜,吾行周公之事,以輔孺子,此吾之志。爾等自今其勿復言。」
丁亥,都督顧成與五軍總兵官丘福等復申前請,上不允。己丑,寧王上表懇請,上以書堅卻之。
壬辰,陞都指揮丘福、張信、劉才、鄭亨、李遠、張武、火真、陳圭為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李彬、王忠、陳賢為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徐忠、陳文為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房寬為後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以後軍都督陳亨之子恭襲其父職。陞紀善金忠為右長史,其餘將校陞秩有差。癸巳,大享將士。己巳,上親為文祭陣亡將士及天下將士為姦惡驅之死于戰陣者。
庚戌,釋擒獲遼東指揮王雄等七十一人還本衛。先是,遼東賊將楊文等領軍來圍永平,以遊兵萬餘鈔掠薊州、遵化諸郡縣,所得人民無老少皆烹食之。民有年百一十歲,亦被其殺。又竪樁于地,銳其末,坐乳兒其上,入其穀道以為戲,其淫刑酷虐無比,百姓苦之。守將郭亮來報,命都指揮劉江領軍往援。劉江行,上戒之曰:「賊聞我軍至,必遁回山海,慎勿追之。爾至永平,留月餘,卻大張旗幟,整飭隊伍,聲言回北平,緩行一二程,復卷旗幟,按兵甲,夜趨入永平。賊諜知爾歸,必復來為寇,驕肆不戒,爾師擊之,賊眾必敗。」江至永平,賊果遁,如上所言。出而復按甲入城中,賊果來侵,掠昌黎縣。江出兵掩擊之,大敗賊兵,斬首數千級,獲馬六百餘匹,生擒王雄等。至是,釋其歸,上諭雄等曰:「姦臣濁亂朝綱,廢成法,屠我諸王昆弟,以危社稷,苦軍虐民,肆毒于我,我之舉兵,為誅賊臣,救禍難,保全骨肉,以安天下。每戰擒獲將士,思其皆我皇考舊人,為姦臣驅迫戰鬥,蓋出於不得已,實非其本心,念其皆有父母妻子,朝夕盼望,悉放遣之。故今亦釋爾等。歸語楊文,所敵者在予一人,百姓男女老弱嬰兒何罪,淫刑慘酷,使人痛心,不忍聞也。夫善惡報應,捷於影響,楊文不有人禍,將必有天殃。」於是雄等叩頭流涕曰:「楊文誠得罪於天,無所逃其責,臣等愚昧,為其所誘,罪宜萬死。今蒙殿下再生之恩,當隕首為報。」乃賜以資糧而遣之。
辛亥,韃靼可汗遣使來輸款。十二月乙卯朔,陞後軍都督府都督顧成為右都督。
丙寅,上率師南征,諭將士曰:「靖禍難者,必在於安生民,誅亂賊者,必先於行仁義,生民有弗安,仁義有弗舉,惡在其能靖禍難哉?今予眾之出,為誅姦惡,扶社稷,安生民而已。予每觀賊軍初至,輒肆殺掠,噍類無遺,心甚憫之。思天下之人,皆我皇考赤子,姦惡驅迫,使夫不得耕,婦不得織,日夜不息,而又恣其兇暴,韭惟致毒於予,且復招怨於天下。今我有眾,明聽予言,當念百姓無罪,甚無擾之。苟有弗遵,一毫侵害良民者,殺無赦,其慎之。」壬午,大軍營於蠡縣,是日移營汊河。上召都督李遠語之曰:「今駐營於此,真定、德州必出遊兵偵我動靜,爾可領騎八百往哨,待其至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