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罗汉
尊者名迦毗摩罗,周赧王时人。初为外道妖魔,聚徒三千,作崇于华氏国。及马鸣尊者行化至华氏国,不敢率真相投尊者门听受法旨,乃变为妖异以窃听之,马鸣识破,令归依三宝,始露真形,得传宗旨。马鸣圆寂,尊者始领三千徒众,至西印度国行化,自作悟道诗云:此岸到彼岸,相离才一线。纤毫关捩子,谁解通身转?西印度国王太子,名云自在者,闻尊者法有灵通,道有真传,欲授尊者室,给尊者养,以为国人所矜式,就见而请曰:“善人不鄙弃我,遐陬遍观四境,域中尽是我家,荒服无足可为善人驻跸,惟城北有一大山,山中有一石室。其山峻耸,四时鸟语花香;其室清幽,八节云屏雾障。几多比丘在此讲经伏虎,几多和尚在此设法降龙。也有补衲芳,也有披经吸月。高纵老师远来行化,肯禅寂于此,亦流播万古真风。”有诗为证:萃峰崔嵬镇此邦,云屏雾障胜潇湘。高人室内多留记,总说花香迹更香。尊者答曰:“大邦有此胜地,私心甚愿居之。况闻之储君能重吾道,能下吾居。上有劝首,国人不虞,不矜式矣。吾道之行,讵不一大幸哉?”遂如太子命,径往石室中演教。登山数里,逢一大蟒蛇,其大数围,其长数丈,头角肖龙,但未得脱化。迢迤前来,将尊者之身缠绕数匝。见者万夫辟易,三千从游徒众,亦为却步。尊者神色自若,玩弄之若家中豢豕,从容谓众人曰:“此魔也,为获罪,沦落在此。今知我能转法轮,故先来迎我,求解脱,非肆螫毒,汝等何忧何惧?谓予不信,但看我为彼设法,彼即自解散逃去。”尊者即从途中,为大蟒受三归依法云:不从三心乱,无由一念迷。有无俱尽处,那里是菩提。何处入头?三千功行九年机,八万尘嚣一笔挥。汝省得么?汝省得么?”其蟒听讫即奔逃,□中逃去。众人惊心始安。有诗为证:大邦既有此名山,愿入其中讲涅。路上蟒缠求解脱,皈依散去等闲间。
尊者又行数里,将至石室,又遇一老人,合掌前来,讯问尊者姓名。先直告曰:“愚老原系某处人氏,昔曾入沙门,皈依佛法,为比丘善人。因五蕴未空,烦恼犹在,某年时分,嗔恨怀私,遇触忤之人,妄为生灭,造下欺心罪孽。前之恶贯既满,后之修省难偿。上帝见责,故堕落此山为蟒耳。自失人身为蟒以来,住是窟中,今已千年,不能脱化转还原身。上圣见责之时,曾有遗言曰:业障恨嗔,堕为蟒身。令汝伏气,不令俱生。欲转为人,迦毗诵经。千年限满,复作原僧。某在此适满千年。昨山神报我云:‘明日迦毗禅师来此讲经设(说)法。’愚老闻尊者名,适符了‘迦毗诵经’之偈,故远来迎接,恳求脱化。承尊者为我受三皈依法戒,得返为人,故复来相谢耳。”尊者曰:“我众徒为汝辟易。我明知汝为沦落,此来为求解脱耳。今既获转为人,以后烦恼业障悉宜除之。”老者曰:“受尊者法戒,日夜修省克责,再不敢为嗔恨事矣。”有诗为证:堕身为蟒已千年,解脱皈依幸有缘。嗔恨未除烦恼障,明师法戒斗山悬。尊者又问曰:“此山附近,更有何人在此栖止?”老者曰:“北去十里有大树龙王,聚徒五百,尝在大树荫覆之下,为众龙说法。此山附近栖止惟有此人。”尊者闻老人言,未入石室,托老人为导引,谒见大树龙王。老人曰:“禅师新来,有宾道也。大树龙王经年在此,主道也。
徒彼先来相拜,然后答礼。”尊者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老人曰:“禅师既急亲贤,容某先去投刺,公辈缓缓而来可也。”尊者曰:“汝只管前去,我自有分晓。”老人领刺,去见大树龙王。大树龙王见刺,问曰:“此人得馆未定,先来见我,莫非欲图我所居耶?”老人曰:“云太子请彼演教石室。未入舍馆,先拜阁下,礼之盛也,阁下何为出此言也?”龙王曰:“子为谁?”老人曰:“堕落山中蟒也。”龙王曰:“何人为转法轮,俾得复为人耶?”老者曰:“承此师解脱。”龙王曰:“汝得此师解救,无以为谢,故将我所居之地献耶?”老者曰:“尊者之来,为传道计也。萌夺地之心,太子不与友矣。利己而非济人,岂释家法器。”龙王曰:“聆子之谈,超悟上乘,昔日不堕为蟒矣。”老者曰:“亦为有阁下愤恨之心故也。”龙王曰:“予痼疾无人针砭,今谢教矣。”复曰:“吾亦欲印证于有道之门,第所因贵得可宗之友。吾且试之,倘服得予心,甘心北面。不得予心,各立门户可也。子不必复命。”龙王遂展其所长,飞腾空中,绕树数匝,转回本位:初疑来此为争山,疑什犹将技演献。总见龙王嗔恨在,老人勘破此机关。
尊者见之,谓三千弟子曰:“此魔也,有疑而未释,有技而思逞也。”众弟子曰:“怀疑则不必见,挟技则不当见。吾师何术以降之?”尊者曰:“吾昔马鸣尊者之前,独不逞此技也?当时,尊者惟静坐以待之,未闻麾之门墙之外,不与见也。”不候老人复命,自同三千弟子来见龙王。龙王此时自恃其尊,见尊者来,不为降阶一接引。与尊者见,不为谦卑一逊让,偃蹇倨傲,明示己为堂上人,显待尊者为堂下人矣。且默默不交一言,只心念曰:“此师得决定性明道眼否?是大圣继真乘否?”盖疑尊者藩篱未剖,不足与上下共议论也。尊者应龙王曰:“汝虽心语,吾已意知之。但辨出家,何忧不圣?”倨傲龙王少养涵,何须心上问行藏?心声已入高人耳,勘破机关腼自颜。尊者数言,如见龙王肺肝。龙王至是知尊者是超悟上乘,为我所受教者也,非堂下弟子,为我所教者也。遂降价拜首,悔谢前失,“待师长以倨傲之礼,徒为自闭之门耳,处于宫墙之外也。真自绝长者,非长者绝我矣。其罪将焉逃之。”遂与五百龙众,斋戒沐浴,罗拜经筵,愿附三千弟子之末,以受戒命。尊者以龙王前虽倨而后则恭,始虽妄诞而终能悔悟,愤悱有机而启发可通矣。遂纳为门下。弟子问曰:“龙王骄矜难御,吾师只两言服之,何也?”尊者曰:“彼恃所见,窥我藩篱,我从彼所见处一针砭之,自然心服此至。诚如神之道,得之马祖者也,汝自不觉尔。”弟子帖服。龙王自从游尊者,凡有言论指示,悉俱通晓。尊者知是法器,为说偈云:非隐非显法,说是真实际。悟此隐显法,非愚亦非智。
言下,树龙王了了证悟,蛇长者尚隔一尘。尊者谓长老曰:“汝希顿悟,须索勤修。”又谓树龙王曰:“宗旨虽自我传,衣钵非由尔坠。”三千弟子,五百龙孙,各俯拜筵前,求为济度。尊者曰:妙似潭澄月,玄如雪衬霜,虽然人不识,当与佛商量。休辜负,休辜负,三千五百同思慕。离心求至宝,弃体谩图珠。吩咐毕,空中现出多少神通。少顷,化火焚身而逝。周赧王四十一年也。第八尊绯衣罗汉尊者名鹤勒那,姓婆罗门。年七岁,不俟出家为僧,受得道比丘点化,即能超悟佛旨。天性幼成,凡见乡间颠连无靠,即喜周恤;济恶不才,即喜化导。尝游行聚落,见民间所崇奉淫祠,辄入庙中指其神叱之曰:“汝妖神为谁,敢在此妄兴祸福,幻惑欺民。未见汝有何惠泽及民,惟见民四时殚膏脂祀汝。灾不能御,患不能捍,则将焉用汝神哉。汝所以得依依于此者,恃有庙宇为栖止也。吾将□其居,火其书,毁其遗像,俾汝祸福不得逞,民间所有上得输国课,中得养父母,下得育妻子也。”手一挥指,鬼神护之,风雨飘摇,庙宇即为倾圮。
昔年作崇之神,有若远遣,寂无动静。乡人见其力量如此,大惊讶曰:“幼小孩童,不惟明能济民,且幽能通神,非人间圣子,何以其行卓荦如是。”有诗为证:天性融通佛旨宗,济人无靠化人凶。淫祠叱去须臾事,圣子声名溢里中。尊者离了父母之邦,径至中印度国行化。闻中印度国王崇信佛道,凡有行化僧人,辄隆礼待之。尊者亦往谒之,国王待为上宾,送至公馆居住,俾左右大臣、卿士大夫、齿德耆民各就公馆,听其讲说。且曰:“佛喜人为善,若属听之,即不能人人为佛,第慈悲宅心,终免错履之咎,是亦佛光之所照也。”中一臣进曰:“率民宗佛,本是不经,但今主上欲吾辈去邪从正,矫枉归中,法虽非良,意则甚美。上既示鹄的令人宗佛,臣等安敢违之。从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非此之谓乎?”尊者曰:“此儒生确论。且坐,听吾说偈:诸佛能缘用,众生岂易知。圣凡相间处,来去一毫厘。”
尊者在中印度,与国人讲经设(说)法,手提面命,意甚剀切。一日,有两绯衣童子,不通姓名,直入馆中参见尊者,求其讲说经义。尊者明知是日月天子从众信中,特为讲经曰:罔象先天地,玄泉出杳冥。本刚非锻炼,元莹匪澄。鉴照崆峒寂,晨昏法界明。产(蟾)光沉不灭,吐魄坠还生。尊者讲毕,二绯衣童子不问难更端,即跃身而去。众信未及问出姓名,门外报:“国王临筵听讲。”众人接得国王入馆,与尊者叙礼毕,国王曰:“朕闻有道禅师,讲经降猛虎,说法坠天花,寡人不敢自异,斋戒沐浴,叨陪经筵,求为国中之人讲谈如来宗旨。”尊者曰:“贤王不为一家,专为一国,所志不亦善乎?”第入道之门,须除事理二障。除障之诀,须用止观二法;非大观法,安能除得理障,非大止法安能除得事障。”国王曰:“事理二障,则吾既得闻命矣。敢问照忘二字奥义何如?”尊者曰:“心无不存之谓照,欲无不泯之谓忘。忘与照,一而二,二而一。当忘之时,其心湛然,未尝不照;当照之时,纤欲不留,未尝不忘。照忘二字之义,汝属当心味之。”又吟数语曰:瘦竹长松滴翠香,流风疏月度微凉。不知谁住原西寺,每日钟声送夕阳。尊者吟声方罢,忽见二绯衣童子前来礼谢尊者。国王问曰:“二绯衣郎为谁?”尊者答曰:“此日月天子也。适来见我,求解经义,我从众人中揭其旨归,为彼讲说,今特来相谢耳。”国王惊异,正欲请绯衣郎上堂相见,二绯衣郎忽然不见,唯留下异香馥馥袭人。国王遂欣然谓众人曰:“日月天子,悬象禅明汉表,在天谓之双眼,在人谓之双曜,尚且向禅师求讲佛法,恐昼夜运行或有遗明,况吾人生于照临之下,亿万人不直彼之末光,住百世不直彼之一瞬,何可不明佛道。”君言一出,臣下效尤,遍国中共宗佛氏之教者,无贵贱长幼,一也。有诗为证:绯衣天子讲如来,讲毕如来去复回。馥馥异香留得在,国王惊叹事奇哉。
中印度师子比丘,粗知佛法,亦在无妄寺坐禅习定,质极聪慧,凡诸书杂记,过目背诵如流,亦有意宗禅,第未得高人印证。至是,闻尊者远来行化,声名籍籍,遂离本山,敬趋尊者行馆,求为讲解印证。一谒见尊者,便启口问曰:“我欲求道,当用何心?”尊者曰:“佛法以无为宗,子欲求道,当无所用心。”师子比丘曰:“佛从心作,既无用心,谁作佛事?”尊者指之曰:“汝若有用,即非汝心,汝若无作,即是佛事。”师子闻尊者言,扦格俱化,如红炉点雪,即时融化,发叹曰:“登山不到顶,不知宇宙之宽;入海不到底,不知苍海之深。”且吟诗曰:枯木岩前差路多,行人至此尽蹉跎。鹭鸶立雪非同色,明月芦花不似他。又曰:须弥山一掴掴倒,四大海一跃跃翻。佛祖终留不住,何须弄笛江湾?尊者与师子相处数年,及门之士,惟此子足以继志行道,遂授以偈云:忍得心性时,可说不思议。了了无可得,得时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