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九弟明天没有急事的话,能否为三哥和五哥空下来?”三王爷笑望着我,温和地提出了这么一个问句。
  美男的邀请岂有拒绝之理?我马上点头,“好啊!不过,要做什么?”
  “成熟大人要做的事小鬼头是想不通的。”某个欠揍的家伙抛出一声冷哼。
  我呵呵呵地硬是陪笑了几声,“是、啊!小弟的确无法想像王老五的脑子里到底都充斥着哪些淫荡思想?”
  “臭小鬼!你说谁脑子里思想淫荡?!”
  “哈!当然是承认自己是王老五的人嘛!”
  “你──”
  “九弟……?五弟……?”
  “……三哥我错了,我不该偷骂他是王老五。”
  “……老三我错了,我不该和小鬼头计较。”
  “……去你的!你说谁是小鬼头?!”
  “你才够了!老是王老五王老五的,就不能变点新花样么?你说不腻本王可快听烦了!”
  “……五弟、九弟!”
  “‘……是。’”
  “……老三,我觉得很怪,真的很怪。”
  马车车轮压过市街街道,隐秘的车厢内,御焰擎双手环胸,率先对今日与自己一同前去“探路”的兄长发表自己的想法。“且先不提是否真的失忆,那开朗的个性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根本……”
  “五弟也觉得有蹊跷?”在人前有如清云般的柔眸,此刻却映出了毫无温度的冷光。“为兄考虑到的是他此次故意坠马究竟用意何在?御晴烟那样一个精通御马之术的孩子,完全没道理误触那种初学者才会犯下的致命错误。”
  “而且这次能够大难不死算他好运气,那种错误,弄个不好真会扭断脖子!”
  御云冽蹙起眉,“五弟,对于这点,你怎么看?”
  “当然是想赌一把大的!故意坠马、假装失忆,接着等待像咱们这样的‘探路人’自投罗网,再装出要和我们相熟的亲热样子、实则伺机利用我们──哼,虚伪倒是虚伪得很到位!”
  想到方才那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的热情笑颜,御焰擎不自觉地皱起眉。“但我不懂,老三,就算他的企图是想拉拢我们、然后再盘算要利用我们,但他根本不可能会知道我们两个在这几年里所布下的暗桩!那……”
  “所以需要观察。”闭上眼睛,御云冽的语调里透出一丝几不可闻的淡淡疲惫。“看他究竟想从我们身上得些什么?就利用明日的出游,仔仔细细地看个通透。”
  “……知道了。”御焰擎背部向后一靠,结束了这段对话。
  陷入沉默的两人并不知晓,他们正各自想着同一件事。
  就连探望重伤初癒的兄弟都要钩心斗角,就连本该天真无邪的幼弟都得谨慎防备……生于皇家,到底,本非幸事一件。
  再想起今日九弟脸上那看似毫无防备的真诚笑容,两人不禁有些动摇。最后,却只能稳住心神、在心中无声祈祷──
  若失忆是真的,那忘了、就忘了吧。
  忘了就好。
  忘了,就不会有恨了。
  翌日。
  因为兴奋得睡不着,今天我起了个大早,梳洗之后就捧着雁月煮给我的大碗公咸粥坐在前厅,一边喝一边眼巴巴地朝外头望,就希望那两位王爷哥哥快点来接我出去玩──闷在这个大宅邸里一个多月了,难得有个明正言顺的机会能让我从一干侍女们担忧的唠叨与阻挡中脱逃出门、溜出去看何谓京城繁华,叫我怎能不兴奋?!
  更何况,“伴游”的还是两个美男子,这种美事可不是天天遇得到的!
  谁知一碗公咸粥都喝得见底了还没瞧见半个人影,让我忍不住望门兴叹:“三哥他们怎么还没来啊……”
  随侍的沉鱼落雁四人一听,除了沉月以外的三人全忍俊不住,笑出了声音来。
  鱼月眨了眨眼睛,笑道:“王爷~您知道您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我惑,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嘻嘻,我知道!”落月举起手,咯咯笑着起哄。
  “喔?”鱼月笑得两眼弯弯,“你倒是说说。”
  “王爷这副期待样子,简直就像等着和情郎幽会的思春小丫头!”落月这话一出,三人马上爆出更大的笑声,连冷静内敛的沉月都微微扬起唇角。
  “啊!你们!”我被这番比喻揶揄红了脸──没办法,经她这么一说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像了──恼羞成怒下,我气呼呼地嚷嚷:“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居然敢欺负主子!”
  “耶?欺负主子?!奴婢们哪敢哪!”看我脸红,鱼月等人似乎更乐了,逗我逗得越来越起劲,大厅溢满笑声一片。
  “九弟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温和带笑的声音随着人影跨入了大厅。
  “三哥!你终于来了~~”我一秒扑入来人的怀里,啊!好幸福~不过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埋怨地嘟起嘴巴,“三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白让鱼月她们有机会欺负我!”
  “喔?何来欺负之说?”他好笑地抬起我的下巴,却在看见我像火锅里捞出来的熟虾一样红咚咚的脸蛋时微微怔了怔。
  ……我就知道他也想笑我!我忙把头二度埋进他怀里。可恶!我也知道我堂堂一个男孩子居然还会脸红很丢……等一下!
  我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不只“接受自己变成男生”的速度很快,连“我是个男生”的这份自觉都觉醒得不是普通的快──真不知道这到底该算是好还是不好……
  “我们哪里欺负王爷了!我们只是说王爷起个大早在这里等门的模样像是等着会情郎的小丫头而已,可没有胡说!”落月继续起哄。
  “终于知道‘望夫石’是怎么来的了。”鱼月煞有其事地眨了眨眼睛。
  内敛的沉月与温婉的雁月没有跟着出声揶揄,眼底却也笑意满满地瞅着把一张小脸埋在哥哥怀中不敢抬的主子。
  以前从没见过这座府邸里有这等和乐的景像,看来九弟失忆,是福非祸……不自觉摸了摸弟弟的头,三王爷淡淡一笑,道:“原来九弟这么期待和为兄一块出门。”
  ……他在笑我!我听见他话里的笑意了!我悲愤地抬起头,踮高脚尖、伸长手臂,却才只勾到他的肩膀,没办法像我预计的那样捏到他的脸──现在又深深体会到矮得像颗小绿豆真不方便!我只好皱起脸怒叫:“三、哥!”
  清朗如云的笑声在我的怒喊之后响起,三王爷用“妹妹抱”的方式一把抱起我,对沉鱼落雁四人笑道:“你们的主子今日借给本王与五弟一天,本王下午会送他回来。”
  “王爷请慢走。”沉月弯身行礼。
  “九王爷还小不懂事,谅请二位王爷费心照顾了。”雁月温柔一笑,跟着行礼。
  “舍不得离开两位王爷的话不回来过夜也没关系喔,小丫头!”落月扮了个鬼脸给我──可恶!
  “别忘了我托给您的事罗,主子!”鱼月笑嘻嘻地以右手指了指作出托物状的左手,俏皮地对我眨了眨眼睛。
  “哼哼!忘记了、忘记了,我已经忘记了啦!”
  在一片笑声中,三王爷抱着气鼓鼓的我离开了宅邸,一座精致得像皇宫、却封闭得像囚室的华美牢笼。
  ──其实,我有发现哟。
  九王爷府里无论是那些畏惧“我”的仆婢们、或是时常陪在我身边的沉鱼落雁,没有人愿意让我走出宅邸、一个也没有,哪怕我只是想出门走走也不准,除非有他们认可足以“镇压”我的人与我同行。
  就像一个由金银编织、绫罗铺就的精致笼子,被指派饲养里头金丝雀的人们或许照顾牠、或许逗弄牠陪牠玩乐,却绝不愿打开笼子让牠伸展翅膀。
  哪怕牠根本无意脱逃、哪怕牠只是想舒展被困缚已久的双翼、哪怕牠因为渴望顺从本能飞翔却被禁锢得近乎疯狂……被指派饲养的人们却还是不敢打开笼子,因为承受不起半点风险的可能──不知道关住这只金丝雀、或许还自诩是金丝雀的“主人”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虽然只待了一个多月,但我渐渐明白这里的一切没有表像上看起来那样简单,而且我知道待得越久只会让这种感觉益发明显。
  御晴烟啊御晴烟,或许我也渐渐开始能够理解,你会变得那般残忍疯狂的原因了。
  虽然在我询问关于坠马详情的时候,所有人都轻描淡写的带过,但我从他们回答间的漏洞,却拼凑出了他们淡然之下那小心翼翼隐藏的真相……你“出游”却出事的那天,其实不只有你自己与随从,还有某个你无力、宅邸里的仆婢们更无法反抗他意志的“人”同行──那个人,就是你的“主人”吗?
  所谓坠马“意外”,或许根本就是被囚困得近乎疯狂的你,唯一能想到的、能求得自由的唯一方式──否则,人人口中御马之术精湛的你,又怎么可能犯下初学者才会犯的错误,导致自己坠马重伤、濒临死亡?
  ──其实我早就,发现到了喔……
  坐上三王爷的马车被载到某间透出珠光宝气的店面之后,我不意外地看见另一个和我们有约的家伙已经双手环胸、脚踩三七步地站在店门口当门神了──虽然他那副煞星样看起来更像是准备勒索保护费的地痞流氓。
  “你是女人吗?难不成你出门还要梳妆打扮挑衣薰香?这么慢!”王老五嘴里喃喃着抱怨,倒是意外有良心地伸出双手抱住我的腰让我能安全地下马车──唉,人矮腿短马车高,我除了怨自己附上的这副身子发育不良之外还能怪谁?
  “是谁慢啊!我一大早就起床等门了!”我忍不住回嘴。
  “哈!你何不说你昨天兴奋到一夜无眠、整晚就坐在门槛上痴痴等着我们‘临幸’算了!”
  “临你头啦!思想下流的王老五,难怪不受女人青睐!”
  “你说谁是王老五?!”
  “不知道不知道,就怕某人会对号入座!”
  “……五弟、九弟。”云似的清嗓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你们别斗了,是三哥去接九弟前先绕到别的地方,才耽误了些时间。”
  “你去哪里了?”王老五反射性地提出疑问,看来也是爱好八卦者一枚,只不过他提问时的表情……稍微严肃了点,有种近乎质问的感觉。
  三王爷笑了笑,没有在意。“只是到太师府去托封信,请总管在太师大人回朝后交给他,希望太师大人愿意见我一面。”
  我半开玩笑地闹道:“三哥这么有权有势,太师巴结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不见嘛!”
  话才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三王爷睁大眼睛、神情略显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而王老五则用极度鄙夷的眼神狠狠羞辱着他天真无邪的弟弟──我。
  “失忆得很彻底嘛,看来你这臭小鬼连咱们御向国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基本常识也忘了。”王老五毫不留情地对他甫“失忆”不久的可怜弟弟搧来嘲笑,暗骂我不只没常识而且还比不上三岁小孩!
  我刚想回嘴,却被一把语带讽意的陌生男嗓给抢了章:“三位爷好兴致在敝店门口谈兴大发,不知敝店可有这份荣幸请三位爷移驾入内,恩赐敝店蓬荜生辉?”
  一个店主打扮的男子笑咪咪地望着我们三尊在他店门前的人型路障,说话很是客气、语气却有那么一点酸,想来是不高兴我们挡住门,宁可把我们赶进他店里、也不愿我们再继续站在店铺出入口的地方挡他财路。
  “先进去吧,这件事以后再说。”三王爷拍了拍我和王老五的肩。
  “三哥……”我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揪着三王爷袖摆的那只小手摇了摇。
  “嗯?”
  “我们一定要继续逛这种无聊的店吗?”我没精打采地觑着眼前一件件据说均是出自大师手笔的精致陶瓷器,准备等他一点头就去找周公。
  从第一间店逛到现在约莫第六、七间了,他们挑的店都只卖些饰物或摆设类的商品,除了每一样都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外,说老实话,我对自己看过哪些东西还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好三王爷在进店前都会先跟我介绍这间铺子主要展卖些什么,否则回府后鱼月她们如果问起去了哪里玩,我八成只能呆呆地回答他们带我去参观金山银山。
  “无聊?”听见我的小声抱怨,王老五挑眉瞪向我,“咱们逛的这几间铺子可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当然不满意!”我鼓起脸颊,“什么玉石珠宝、字画骨董、雅设摆饰,我们为什么要来看这些东西?”
  好像真的捏我捏上瘾了,王老五的手又伸了过来、尽情蹂躏我软软的脸颊,哼道:“不知道是哪个厚颜无耻的臭小鬼一见面就伸手向人讨礼物,我和老三才特地抽空陪他出来、想让他自己挑。”王老五一顿,露出了瞥见发霉橘子的表情。“没想到那个不知好歹的臭小鬼居然还给我们嫌无聊──你说,本王是不是改以掐死他来表示心意比较合适一点?”
  原本因为对商品没兴趣而涌上的睡意,全在听见这一席解说后被吓得消失无踪,“所以今天出来是为了、为了我?特地出来帮我挑礼物吗?!”我睁大眼睛。
  “原本想等九弟看见喜欢的物件后,由我和五弟合资买下、补作昨日未携的慰问礼,但九弟……似乎对这些铺子兴致不高?”
  “何只不高?比地瓜还矮呢!”
  “……直接说没兴趣就好,居然还故意挑个往地下钻的,臭小鬼!”王老五居然听懂了我的“暗喻”,表情瞬间阴沉得像在盘算要把我埋进土里当地瓜王爷。
  我不理会他的恐吓,呼了口气:“这种事早说嘛!我还以为你们有谁要搬家了,所以叫我来陪你们挑杂货呢!”
  ……杂、杂货?!身为哥哥的兄弟俩对望了一眼,不禁怀疑起自家小弟是否摔马摔到连脑袋都给摔残了?居然把这些奢华昂贵至极的精品和杂货混为一谈!
  “这些我都不喜欢,”扑上去抱住三王爷的手臂,我仰起小脸:“我可不可以有别的选择?”
  摸了摸我的头,他温柔地望着我过份闪亮的眼睛,失笑道:“想来九弟已有腹案了,是不是?”
  我用力地点头,“嗯!”
  一只魔爪伸过来又捏了我两把:“臭小鬼,别再害我们白浪费时间,快说!”
  我双手各抓住两人的袖口,冲着他们绽出灿烂的笑容:“那今天你们要陪我逛市集、为我当向导、给我买小吃──还有还有,要带我到郊外踏青野餐喔!”
  “……臭小鬼!一样换四样,算盘打得很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