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接着歪了歪嘴巴。
  希望我认真玩的话直接好好说就好了,不必这么凶吧……
  “你说,你手上的瓜子数吗?”
  “叫我认真讲的话,那……”我闷闷地呼了口气,“──我想,‘你的手上’有的瓜子数,既是单也是双、既不是单也不是双!”
  这话一出,立刻招来满室的死寂,死寂过后紧接着又爆出了一声虎吼──
  “……你好大的胆子!敢耍我们?!”
  “就是耍你们,怎样!”被吊在半空中的我努力伸长小手,直指向那个表情突然僵住的狐狸眼,“是他先想要阴我的!我当然要想办法反击啊!”
  “胡说!”把我提在半空中的那个只闻声不见影的虎吼又再次震撼全场,呸了一声,“只不过让你猜把瓜子是单是双,哪里阴你了?!”
  “你错了!你没有听清楚──夜天要我猜的是‘他手里的瓜子’,而不是只有‘他右手里那一把瓜子’。”
  我直直看向那双狐狸眼,慢慢道:“你在抓那把瓜子之前,用左手拿起一枚瓜子嗑,接着吐掉半片瓜子壳、然后用右手抓了这满满一把的瓜子──我想,你应该没有吞瓜子壳的癖好吧,夜二当家?
  “……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的另外半片瓜子壳在哪里?”
  他脸色一变,没有回答。
  “从头到尾,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想和我打赌!不管我猜的是单数还是双数,只要你摊开左手露出那半片瓜子壳,这个‘不是单数也不是双数’的答案、造成的结果都是我输!”
  要不是刚才刚好注意到他在啃最后一颗瓜子的动作有点奇怪,现在被迫认输的人就变成是我了──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忿忿地瞪着他,“如果你不想要送我回去就算了,不必耍这种低级的伎俩摆脱我!只要好好告诉我一声,我自己会找人问路回去!不、稀、罕、你、送──哼!”
  “……阿天,真是像这小娃娃说的这样吗?”虎吼一下子降了好几个分贝。
  狐狸眼没有回答,迳自摊开左手、把半片瓜子壳丢到我脚下的影子上面。“……我承认,是我输了。”
  “……”把我提在半空中的那个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我放回地面。
  “哼!”我余怒未消地把地上的瓜子壳一脚踢回狐狸眼那里,双手叉腰,“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再·见!”
  “──慢着,小朋友。”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中央的屏风另一头、传来一把语调温和却透出莫名威严的陌生嗓音,阻止了我转身要走的动作。“夜海,带那位小朋友过来。”
  这话一出,站在我身后那个刚刚把我提起来的人再次对我伸出手,不过这次不是把我拎起来,而是推着我的背,粗声粗气道:“走!带你见老大去。”
  “啊?”见老大?
  ……等等!见什么老大?!该不会是黑道的那种吧?!
  脑中突然一秒浮现以前听说的一些赌场背后通常都有黑道背景支撑的传闻,我忍不住冒出了三大滴的冷汗。
  ……原来我刚刚在“老大”面前呛了他的手下吗?!
  ……惨了惨了!我会不会走不出这个房间、就这么直接在里面被剁成好几块然后拿去盆栽堆肥?!看着房间里生气蓬勃生龙活虎生猛有力的绿油油盆栽,我的脸色也跟着迅速地绿掉了。
  呜呜呜!不知道现在认错还来不来得及?我不要变成盆栽王爷啊~~
  才这么想着,我已经被推到了屏风后面。
  ……展开在眼前的排场,还真的满有“老大”规格的。
  一张颇有老哥那张龙椅气势的精雕大椅两侧、铺开站立了两排的手下,他们的穿着和赌场保镳样式一模一样、只差在衣色主调改成墨黑色,看起来有种特别的气派。
  坐在大椅上的那位……呃,该称呼他叫老大吗?和我以前在连续剧上面看到的黑道大哥感觉不太一样,整体看上去的第一眼印象很……复杂。
  唇角勾着和三哥一样的温柔弧度,表情有种跟空空神似的沉淀平静,气质倒像我们皇帝老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王者气魄与威仪。
  ──但他光滑的左颊边醒目地划过两道疤痕,彷佛宣示身份似的,顿时让“黑道大哥”的强烈气势铺天盖地的盖过了所有第一眼印象!嘴角的弧度立刻透出一丝阴沉、表情马上变得莫测高深、气质也一秒转化成了黑道大哥特有的危险慑人。
  接触到他目光的同时、我不知不觉就这么傻傻直望着他的双眼,一双明明看上去很透澈、却同时又深不见底的凛紫色眼眸。
  彷佛经过无数悠远岁月的沉着眼神温和地回望着我,隐隐跃动出一抹蕴藏着智慧与世故的成熟光芒。那种光芒既不刺眼、也不迫人,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令人尊敬的气息。
  “……老大!”我忍不住脱口而出,结果立刻换来一只大掌巴在我后脑勺,还有把我带来的那个家伙又一次的虎吼。
  “我们家老大哪里是随便给人叫的!小娃娃!”
  王座上那位辈份应该是大叔级的“老大”反应倒是很平静,略微一抬右手,立刻就有一名手下走出队伍,把一个很有重量的小布袋塞进我手里。
  “这个是……?”该不会里面装满了铅块,然后要我全部吃掉当做处罚吧?!
  “这是你今晚所赢得的所有赌金。”
  “……啊?啊!对噢!”因为那个时候不想把钱拿来拿去,我拜托了一个接待侍者先帮我做纪录,准备等到要走的时候再请他把钱结算给我……看来这一袋就是那个结算过后的成果了。
  “你很有胆识,小朋友。”黑道大叔缓缓开口,“我麒麟赌坊在京城开业逾百年,至今敢来砸我陆麒场子的人并不多──尤其像你这种年纪的小朋友,空前未有。”
  我连忙喊冤:“我没有砸你的场子!”
  “短短一个时辰便赢走百两银子,且其间只有胜场与和局,从未赌错、从未输过。”黑道大叔慢条斯理地开始宣布罪状,深不见底的凛紫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啊?我赢了这么多?!”我大吃一惊。
  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说“银两”在古代菜市场上根本不普遍,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三到五两银子──换句话说,我一进门两个小时就赢走了人家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的天文数字……难怪会被“请”进来“说几句话”。
  之前只顾着杀时间,根本没想到要仔细去数赢了多少啊……我一脸“囧”样地看着手里重死人的袋子,心情复杂。
  看看手里的袋子再看看黑道大叔、看看黑道大叔再看看手里的袋子、看看手里的袋子再看看黑道大叔……最后,我只能自认倒楣地哀哀长叹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不然、这些都还给你。”我一脸忏悔地走上前去把那个重死人的小袋子一把塞进黑道大叔怀里。
  但是等到放手之后,我才突然觉得不对!
  ──这口袋子里面、除了赢来的部分,还包括有最开始的时候我自掏腰包拿出来的赌本啊!
  “等、等一下!”我立刻又把小袋子捧了回来,“该你的都还给你了,那我的赌本也要还给我才对吧?!”
  “放肆!”在我准备伸手进去拿回赌本的时候,黑道大叔身旁的一个小弟突然效仿起那位分贝惊人的虎兄、狠狠暴吼了一声。害我被吼得脖子一缩,耳朵再一次面临差点聋掉的危机。
  “小气……!”被这么一吼,我只好把那口袋子原封不动塞回黑道大叔怀里,摸摸鼻子转身准备回家。
  “你!”从那位小弟抓狂的声音听起来,他的理智线似乎在我把袋子放回去的瞬间、同时也啪地一声断掉了,“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住口!”黑道大叔一声沉喝,直把那出声恐吓我的嗓音给压了下去。然后、他伸出手扣住我的手腕,声音温和而平静道:“别急着走,小朋友。你凭着实力赢得的赌金该是属于你的。”
  “不用啦,你真的要给我我还不好意思拿咧!”我随便摆了摆手,“我从以前就莫名地赌运特别好,只要赌注跟钱有关、几乎从来没有输过,所以家里的人和朋友都严厉警告我不准到外面跟人家赌钱,免得被当成出老千拖出去围殴……咦,等一下!”讲着讲着,我这才突然顿悟!
  会被“请”进来“说几句话”,不只是因为我赢走人家太多开店基金,最重要的是──
  “你们、你们以为我出老千?!”
  我瞪大眼睛望向那双凛冽紫色,忍不住握紧另一只暴着青筋的小拳头、恶狠狠地举到黑道大叔面前,一脸严肃:“大叔,虽然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一直都很光明磊落走正路,偶尔投机取巧走近路好像也没有多么少见稀罕,但是我今天晚上真的没有出老千!”
  深不可测的透澈紫眸里泛过一抹笑意,语调里渗入了一丝调侃。“看来说到平素如何处世、你很自信也很诚实,小朋友。”
  “我宁可直接恶狠狠地跟别人承认自己整个是黑的,也不想在外头扑上白粉、然后还风度翩翩地骗别人说我是白的。”我吐吐舌头,回了个鬼脸给他。
  黑道大叔笑了,很黑道风格的那种哈哈大笑,不过神奇的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并不夸张,依然优雅得不可思议。
  “你很有趣,小朋友。”他伸出一只大掌把我的拳头整个包住、按到他摊开的另一个掌心上,然后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我的手背,温和地望着我,“我是陆麒,这麒麟赌坊幕后的拥有者。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
  唔喔!和我想像的不一样、原来不是赌场背后有黑道撑腰,而是根本赌场就是黑道大叔自己开的!这个惊人的新发现让我这种生活普通的市井小平民突然有一种赌博业界“好黑”的感觉。
  “江别悠。道别的别、江水悠悠的江别悠。”
  “别悠……是吗?”流转着智慧光泽的紫色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温和一笑,“很好听的名字,小朋友。”
  “啊?真的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我朋友也这么说,不过我以前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上次那个称赞我名字好听的家伙是青楼大老板、这次这个称赞我名字好听的家伙是赌坊大老板……嗯、很好,我记住了!下次如果还有第一次见面的人称赞我名字好听,我一定会努力跟他打好关系!
  “你方才说,只要赌注与金钱有关连、你的手气便特别好,是不是?”黑道大叔突然开口这么问。
  “嗯!”我点点头。
  “方城之战,你会不会?”他突然把话题跳开。
  “啊?”他说得文诌诌的“方城之战”,应该就是一般俗称“麻雀”、“麻将”或“三缺一”,据称有防范老人痴呆奇效但心血管疾病患者最好止步的……那种东西吧?怕是自己会错意,我回答得很心虚很小声:“如果是十六张的话,会玩一点点……”
  “急着走吗,小朋友?”
  “啊?”他的话题突然又跳了一下,害我差点反应不过来,“呃、其实也还好……”
  “那么──”
  黑道大叔突然笑了,笑得那么优雅、那么成熟有魅力、同时却也那么的不容拒绝。
  “你愿意用金钱以外的赌注,和我玩一场方城之战吗?”
  “可是、可是不拿钱赌,那我的赌注是什么?”不会真的那么狠,叫我赌输就当场脱裤子抵债吧?!
  “那就用你自己吧。”黑道大叔说得很温和轻快很理所当然,好像他说话的对象只是一丛盆栽。
  “啊?!”
  在我还来不及回神的时候,已经被站起身的黑道大叔抓往另一个房间,甚至隐隐约约听见黑道大叔回身优雅地抛出了一句──
  “夜海、夜天,设桌入座──即刻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