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站起身走到书架旁,随手挑起一本书,接着把手伸进那个因为取出书本而空出的书架空隙里。
  不知道那个书架上安了什么机关,只见谚的手臂几乎整个没入侧面看来只有一般书本宽的书架,摸索了几下之后再退到书桌旁边,提步对准某块特定的地砖使劲一踏──
  轰──喀啦喀啦……
  厚厚重的桧木书架像变魔术似的!从中间一半的地方开始、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缓缓向前移了位置。
  谚对我招招手,带我走到那个向前平移的书架后,蹲身对着地板左敲三下右敲七下,然后地板竟然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了一条向下的石阶通道。
  看见这幕景象,我唯一的感想是──
  有钱人的机关癖果然都是属于“有够严重”的那个等级!
  随着谚一路往下走,我意外地发现这个“地下室”并不阴暗,仔细去看才发觉原来关键是“镜子”。
  不知道当初谚请了哪位高人帮他设计地下室,那个人帮他在各个精密计算过的角落安上镜子,经过巧妙的多次折射,从外头地面上引进了白天的天然光亮,整个采光相当不错。
  除非喝醉醉到眼睛花脚步晃、否则保证能够安全地向前行进不怕撞壁。而且空气很好,隐隐还感觉得到有风的流动,没有我原本想的那么密闭可怕。
  “……谚,那这边晚上的时候怎么办?”看得津津有味的我突然又想到。
  领路的谚摇了摇头,“这里晚上不能进来。”
  “点灯呢?也不可以吗?”
  “──绝对不行!”谚一秒谋杀掉了我的提议,“我这里最珍贵的收藏几乎全是易燃物。要是一个不小心烧起火来,到时候连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凭吊!”
  “……了解。”
  才说着,我们的目的地也到了,谚推开某个嵌在墙壁里的门板,向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踏进去,我先是愣了两秒,接着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赞叹惊呼。
  “唔哇~~好、好多画!”
  里面的采光比外面更好,几乎有还在书房的时候那种光线充足明亮的感觉!
  惊人的是,里面很深很深,而且两边的墙上挂满了一幅幅的人物肖像画,每张画轴底下都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这个人的名字、身分、平日好恶还有个性或家庭状况什么的,十分详细。
  “谚!这些……就是你的‘成功秘诀’?”一边走一边惊叹这里的藏画和个人资料之多,我不敢说有上千幅,但几百幅却是一定有的──同时,我也一点都不怀疑、谚的脑海里一定早已把这里所有资讯都牢牢记住了!
  “没错!”略带一抹自豪与自嘲的笑嗓从我身后传来。“光是收集画像就费了我不少心血,再加上观察和收集这些资料、纸笔记录,还有把他们搬进脑袋里,我整整花了四个月的时间!
  那四个月里不顾吃不顾睡的,有时候还会被醒儿揶揄他听到我睡着的时候说梦话,讲出来的居然都是别人的名字!而且因为念得太快、名字太多了,害他新的名字都来不及记、旧的名字就先忘得一乾二净,只好放弃跟我兴师问罪的念头!”
  说完,我们两个忍不住齐齐大笑了出来。
  老哥说过,一个人的成功得靠机会和努力才能真正取得──一个不懂得观察情势、掌握机会、只知道死做活做的人,就算努力到过劳死都很难有出头的一天;至于光靠运气一时取胜的幸运儿,如果没有继续付出同等的努力,而是从此骄矜自满、狂妄自大,那么即使当下风光一时,未来也将落魄一世。
  他还说,有些人在外头笑得云淡风轻,其实暗地里不知道死命做过多少努力,才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如果只知道看他们的成就、不去省思他们背后的艰辛、不在省思过后参考他们的道路让自己向前迈进,甚至还酸葡萄心理口出恶言,那是很肤浅也很失礼的心态。
  ──现在,看着这些详尽的个人资料,我突然有种很骄傲的感觉。
  这几天在京城街上乱跑的时候,难免会听到一些眼红的流言杂音,轻蔑地说大富商北堂谚多半是靠投机取巧和运气好才能坐拥如此事业,否则单凭他一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不可能有如此成就。
  而今天,我亲眼见证了谚的成功,才不是全靠机运或投机取巧!
  ──所以我,感到很骄傲!
  骄傲的不只是因为知道了谚的努力,还有……
  现在风光的他愿意将他成功之前努力的过程铺开在我面前展现;那意义就像一个国王愿意把他尚未登上王位时、在荆棘丛林里膝行的一切狼狈惨烈都开诚布公──坦率、信任、毫不见外,收到一个朋友给我这样珍贵的大礼,让我深深有种自己比其他任何一个大商人都更富有的骄傲满足!
  “喂,谚!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噢!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我一定挺你!”我举起拳头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换来他吊儿啷当地哼笑了一声。
  “那还用说?”他握起拳头,“这不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吗?”
  两只拳头碰在一起的瞬间,我们两个像小孩子一样哈哈哈的笑了出来,然后我揶揄他不该这么相信我,要知道好朋友都是最危险的隐藏版情敌,万一哪天空空被我拐走他会欲哭无泪。
  某大奸商从鼻子重重地哼出气,不屑地说他相信他们家醒儿的品味和眼光,尤其对象是个还在流口水的小毛孩,他们家醒儿才看不上眼!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狞笑着再次抡起了拳头。
  不过这次,我的拳头是准备拿来痛扁他!
  ……我很幸运,真的。
  而且我觉得最幸运的不只是我拥有这样的朋友,而是──
  我很自信地确定自己,有能力付出同等的义气回报!
  “对了!所以那天你跑回来,就是因为这个‘藏经阁’出了什么问题吗?”走过一幅幅画像面前,我顿时有种自己在参观当代名人展的感觉,我还发现,左边的墙上清一色是商人、右侧的墙上挂着的则全是官家贵族,而且挂越深处的、表示他的资产或权位越高。
  “没错。”谚的声音里渗进了一抹深思,“那一天下午,总管发觉我一整天都没有使用的书房竟然门扉半开。他原本还以为是书房遭了贼,连忙进书房盘查清点,后来发现‘书房里’一样东西也没缺。然而──那本掩住第一重机关的书册,却被人抽了出来,随手扔在地板上。”
  “所以他怀疑,可能是这个地下秘室里的东西被动过了?”我顺着他的话尾接道。
  “嗯。”谚点点头,“除了我们两个,知道这处秘室的人就只有醒儿和府里的总管,所以我当时才会那么惊讶。”
  明明知道已经过去了,我还是忍不住跟着开始紧张,“后来呢?你们有下来看过吗?真的有画被偷了吗?”
  “有。”谚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失窃的只有一幅,但那背后的意义却代表,我这处地下秘室已经被外人给察觉,而且他竟然能做到来去自如!”
  “为什么只有偷一幅?会不会是那个人不爽自己的画像变成你们家收藏品,所以才派人来把画偷回去?”我试图找出一点线索,或许说不定能帮上忙。
  谁知道听见我这个猜测,谚的脸部表情一下子变得很诡异,鬼气阴森的神色出现在这间地下秘室里,害我心里突然毛了一下。
  “……不可能。”他缓缓摇着头,用一种异常古怪的音调回答我。“就算是故意挑那幅带走,也绝对不可能会是那幅肖像里正主儿派人来偷的。”
  “你、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我僵硬地乾笑了两声,企图化解诡异的气氛。“就算、就算一个人长得很好看,也不见得愿意让自己的美貌被别人挂在墙上随便乱看啊!”
  “因为……”谚伸出手、直指向稍远处的墙壁,我顺着他的手指引导,这才看见右墙深处那里、两幅画之间,有个突兀空缺。
  待我转回目光,却马上接触到谚阴森森的眼神!害我一下子被吓到、不自觉倒退了两步。
  “因为那幅画里的人,早就死了。”似乎是觉得吓我很好玩,见我后退,谚竟然维持着那副阴森表情、步步逼近。“早在七年前,他便已惨死于乱蹄之下。”
  早就死了的人,他的画像却不翼而飞……想到这里,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身为贵族、七年前惨死、而且连他当初的死因都是个无解的谜……现在,你猜到那幅画里的人、是谁了吗?”
  谚凉凉的嗓音在觑见我顿有所悟的表情后掺入一丝笑意。
  “没错……”
  接着气声公布谜底──
  “──被偷走的那幅肖像画里,正是你那早死的哥哥,已故六王爷御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