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悠儿?”一只大掌从后面覆上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却透出莫名威仪的成熟嗓音接着传来:“看你在饭桌上恹恹的,身体不舒服么?”
  靠在窗户旁边看星星的我摇摇头,“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心里有个小小小小小──的烦恼。”
  “因为太师?”大掌落下我的肩侧,像个慈父一样将我搂进怀里。
  “啊?”我大吃一惊,傻傻地望向那双促狭带笑的紫眸,“陆爸你怎么知道?!”
  顺道一提,会这么叫他是因为我在赌桌上输了他一声爹,结果立刻被赌坊里看热闹的人马起哄说要认他们陆老大当乾爹的机会千载难逢……虽然“陆爸”的发音招来不少手下的严重抗议,不过在我的解释和坚持、还有陆爸的颔首同意之后,这个叫法就这么拍板定案了。
  虽然陆爸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示反对,但我觉得他会答应收我当乾儿子只是顺应大伙起哄、玩笑性质居多。
  明知道这样,我还是忍不住离开硬梆梆的窗台、偷偷靠在陆爸身上,想试试看以前在现代从未有过也不敢奢望的温馨父子时光。
  他微微一笑,“绝色少年仆倒于太师坐骑前的流言,京城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听出他没有说实话,我瘪嘴了。
  “……陆爸,你老实说,你听到的是哪一种版本?”
  “各色版本皆有之。”
  “……”
  好啦好啦我知道,人家陆爸是黑道大哥、手下耳目众多,下头传回的情报难免会杂了一点──可是为什么他的语气这么轻快,甚至轻快到好像快要笑出来了……呜!
  “小悠儿果真是为了这件事懊恼?”他笑了笑,开解我道:“人类是很善忘的,这阵子过去以后,这件事也将会慢慢被人们所忘。”
  我摇摇头。“其实不是这个啦。”
  “哦?”
  对着那双蕴含着深远智慧与岁月的深邃紫眸,不知道为什么,嘴里就这样冒出了一个我原本没有多想的问题:“陆爸,你听过‘真龙’吗?那是什么?”
  问题才刚冒出来我就后悔了──都怪那个老狐狸太师下午一直在我耳边说什么真龙真龙,害我现在居然也跟着他一起在那边龙!!
  呜啊~~人家陆爸开的是赌坊又不是神坛,突然被这个怪力乱神的诡异问题砸到、一定害他很尴尬……
  “嗯,我听过。”
  ──岂料,那个职业不是开神坛的正宗黑道大哥、正牌赌坊老板,却平静优雅地颔首、这样回答我。
  “……啊?!”
  “你的烦恼是不解何谓真龙?”陆爸的语气有些意外,因为这种“烦恼”实在不怎么普遍。
  “呃……嗯!”虽然不是,不过也满好奇的,于是我点了点头。“陆爸,难道说皇帝真的都是什么‘真龙’吗?”
  “不,不一定。”他摇首,“大道运行,百年为期,自有天理。几乎每个国家都会降生你提到的这种人中真龙、泽善百姓──然而,他们却不一定诞生于皇家。
  如果在太平盛世,这些生于市井的真龙通常一生隐居不世出,不去打扰百姓的生活;然而若当朝腐败到极致,真龙即使原本无意,往往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王者之位、出民水火──此即,大道平衡。”
  沉静的紫眸觑向无垠夜空,沉默了一下。
  “不过御向……已经将近百年不曾出现真龙了。”
  “咦?!”
  “我说过,大道平衡。”那双深不见底的凛紫转向我,又摸了摸我的头,“百多年前,生于皇族、登上王位的御向真龙,最终却选择抛弃了这个国家、绝尘离世,御向的福泽也因着真龙的离弃而日渐淡薄──最终,几乎只剩被列国蚕食鲸吞的亡国一途。
  就在那个时候,或许是歉疚、也可能是责任心使然,离去的真龙为濒临崩溃的御向寻来了一位强而有力的辅弼者,辅佐接下来的每一任帝王,慢慢稳定御向国势;如此一来,只要等到百年之后,运行不息的大道自会让御向重新得到真龙降生的资格。届时,那位辅佐者便能从御向国脱身、不再介入大道运行。”
  御向国苦苦等待了百年的真龙,原来我们家老哥这么威啊……
  可能是看我一脸崇敬觉得我太少女情怀,陆爸好笑地拍了拍我的脸颊。
  “不过,别因此对龙族怀有过于崇高的想像,虽说人中真龙确有泽善天下的本事,却不代表一整个龙族都完美无缺──说得更准确一点,龙族几乎是世上欲望最强的种族。例如食欲、情欲、色欲、占有欲、保护欲,甚至是……”眸光一闪,陆爸的语调慢了一拍。“杀欲。”
  “人间传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你仔细回想,那九子是不是拥有各种鲜明的欲念?睚眦喜斗、蚣蝮好饮,而饕餮……”
  “饕餮很贪吃!”在陆爸的目光示意下接口,听神话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我忍不住一脸崇拜地发出赞叹。“唔哇~陆爸,你对龙的传说好有研究噢!”
  他微微一笑,又揉了揉我的头发,“比起龙,我对另外一种圣兽更有研究,改日有机会再说给你听。”
  “啊?为什么要改天?我想听~~”
  “因为──”他优雅一笑,接着用和那抹笑容完全搭不上边的强势动作,架着我走向那适合酒足饭饱休息后、增进亲子感情与心灵交流的居家必备良伴……
  “唔啊~~我不要再上牌桌被你宰着玩了啦!!呜呜呜!就施舍一个晚上让我混过去难道不行吗吗吗吗吗──”
  说起麒麟赌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外人眼里、麒麟赌坊是由四位当家合力经营的。陆爸是完全隐于黑暗中的幕后老板,一般人并不知道他和麒麟赌坊的关系。
  而现在“台面上”的那四位当家,其实是多年前陆爸从路边捡回来的孤儿,陆爸拆开“海天一色”、前面再安上一个“夜”字为他们起名,简单又好记好听……是说我总觉得这种取名字的方式有点耳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我得说,陆爸捡小孩的品味实在相差很多。
  除了之前出现过的虎嗓肌肉男、生性爽朗的夜海,和差点拐骗到我的狡猾狐狸眼、玉面书生型的夜天这两个以外,我不久前又新认识了另外两个,分别是号称“麒麟赌坊镇店棺材脸”、沉默寡言的夜一;还有总是一副爱困样、但据说赌技是四人当中最精湛的夜色。
  ……不过说真的,看惯了鸢夜楼白无常那张真正没有表情的死人脸之后,夜一的棺材脸对我来说充其量只是颜面神经稍微麻痹而已。
  至于他的沉默寡言……这么讲可能有点没礼貌,但是他那一句话可以只用一个字代替的用字量、真的少到让我有点怀疑他到底是真的生性寡言还是他根本懒得讲话?难怪他叫夜“一”!
  夜色就先不提了,我到现在还没真正看过他的眼睛,因为没张开过。
  ……要不是麒麟赌坊是京城百年的老字号,我真的会怀疑当初陆爸捡他们的目的是想开牛郎店,所以配备有各型各色的帅哥来任女客挑选。
  “……胡!”牌尺一推,我面前的城墙就这样气势磅礡地躺倒在众人面前。
  “输。”坐在我对面的放枪输家夜一,勉强动了一下鲜少活动的嘴皮子,“何?”
  这两个字用我的话来说就是:“我输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因为经多次实验证实,和我玩的时候绝不能赌钱,所以我们的牌局多半是赢家向输家要求一样不过份的东西或条件,像夜海之前就帮我泡过三壶茶,因为他断断续续放了三次枪给我。
  回归赌局,这次能赢夜一还满难得的!他的战略就和他的说话方式一样常常让人摸不着头绪,而且个性谨慎,宁可舍弃赢的机会也不愿意留下输的可能──哼哼哼!这次终于堵到他了!
  “嗯……现在还想不到想跟你要什么,这个‘要求’我可以先留着等想到的时候再跟你讨吗?”这次的“赌注”得更深思熟虑才行,毕竟机会难得嘛!
  “可。”夜一没有异议。
  “到时候不可以赖皮喔!赖皮的话夜一会变成没有尾巴的小黑猫!”
  “嗯。”
  “啊、还有!”
  “?”
  “如果我不小心忘记了结果没跟你要,你得负责提醒我噢!”
  “……”
  “哈哈!””到时候不可以赖皮喔!赖皮的话夜一会变成没有尾巴的小黑猫!””如果我不小心忘记了结果没跟你要,你得负责提醒我噢!”
  ……要是那时候没有对夜一开这两句玩笑就好了。
  在很久很久的以后,每次偶然回想起与夜一的这段对话,我都会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