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对方的回应再冷淡再无视,我还是不死心地跟紧在他屁股后面,“喂!娃娃脸,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不想说的话你可以直接讲,那绝对我不会再烦你;可是,你这样一声不吭的一个人闷着不爽,知不知道我会很担──”
  “放屁!”
  喔喔!终于有回应了,只可惜不是正面的那种。
  听见我还没出口的“会担心”,娃娃脸立刻转过头来瞪我,表情之精彩活像他正瞪着一只长满跳蚤还步步逼近的流浪狗,光用看的就让人全身发痒。
  像是看不下去了似的,他一把扯住我的爪子……我是说我的手,把我拖进最近的一条小暗巷里,骂骂咧咧:“你小子少装蒜了!像你这种根本不把本大爷当成朋友还一副假惺惺模样的恶心家伙,要不是本大爷心情好,早揍得你哭着叫爷爷!”
  “才怪,你的心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臭小子!你还敢──”
  “是谁跟你说我没把你当朋友的,叫他出来!我马上把他揍得连爷爷都叫不出来!”我忿忿地瞪他,“还是是你突然哪根筋扭到自己胡思乱想的?很好!那你现在马上叫我一声爷爷跟我道歉,我就考虑不马上痛扁你!”
  “……混蛋小子!绕到底还不是打算教训本大爷!呸,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想跟本大爷斗?下辈子吧你──唔!”
  冷不防肚子上挨了一拳,他原本只是闷烧的双眸立刻燃起熊熊暴怒,握紧拳头就要回敬我下巴。我一个侧首险险避过,未料他落空的上钩拳突然伸张成掌直直打下,速度快得我即使努力闪避、还是被一掌劈中肩膀!
  痛楚和下坠的余力逼得我弯下膝盖,趁他还没完全收势,我就着弯下的动作用肩膀狠狠撞向他的腰,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他连踢开都来不及,两个人顿时灰头土脸地双双摔倒在地,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他X的!要是早知道你是那种会听信谗言的没脑袋笨蛋,我江别悠就不会把你当成兄弟!XX的!我今天身上已经够痛够倒楣了,还要被你这样诬赖!妈的你大爷脾气很大是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连朋友的关心都成了放屁是不是?吭?!X你他XXX下次不要被我在路上堵到!我到时候绝对会把你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看你一路爬回将军府去顺便在旁边敲锣打鼓!哼!”我坐起身气愤地揪住他的衣摆,毫不客气就拿来擦掉脸上沾到的灰尘和沙土。
  “……哼!”突然一声活像牛在喷气的声音响起之后,衣摆的主人躺在地上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啧,真可怜,”我模仿起王老五的语调,从嘴巴里吐出毒气团。“我撞的明明是你的肚子,你居然坏掉了脑子。”
  这句恶毒的话似乎莫名地愉悦到他了,因为他现在笑到只差没在地上乱滚。
  “你这小子……哈!和本大爷认识久了,越来越像本大爷啦!噗哈哈哈哈哈……”
  闻言,我忍不住撇嘴。
  “谁跟你一样又娃娃脸又别扭!”
  “哼!”他动作乾脆俐落地坐起身,抓起我揪他衣摆的手,毫不犹豫地就拿我的袖子往脸上擦。
  ……可恶,好像还真的有点像。
  “我刚刚看到你在酒楼里面扁人,觉得担心才丢下正事跟过来的,谁知道某人根本不领情。”我忍不住为自己的鸡婆感到不值。
  “你这小子还不是,”他动作不算轻地拍掉我鼻子上没擦掉的沙,扫了我一眼,“你所谓的‘正事’,该不会跟老头子有关吧?”
  “你怎么知道?!”之前听他叫过一次,我很清楚他口中的老头子是指谁,忍不住惊讶。
  “啐!”他郁闷地瞪着我,“本大爷今天就是因为他讲的话不爽!今儿一大早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的时候他告诉我,说悠小子你身上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没跟本大爷坦白,我才想回他吃饱没事干嘛挖人秘密?他马上又说那秘密关系到你小子这条小命,可因为你认为本大爷不够格当你朋友,所以这种大事你一个字都没向本大爷提──说到这个就火大!本大爷问他那他知不知道这个秘密,他居然点头──你听到了吗?他点头!他点头了欸!他X的!连他那个刚跟你见过一面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本大爷却不知道!那本大爷算什么?吭?!”
  听见他暴躁语气下浓浓的忧虑和关心,原本还在堵气的我一下子什么气都没了。
  我很清楚变态太师提醒娃娃脸的“攸关生死的秘密”,指的就是我的灵魂取代了御晴烟却差点面临魂飞魄散这件事──可是!我对于变态太师挑拨离间我们两个之间的友情与信任很不满,非常不满!这笔帐我要连着今天早上他抓我去撞树那件事一起记下来,以后一起清算!
  “他会知道不是因为我亲口告诉他,是他自己看出来的。”想了一下,我决定保守一点回答。“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我原本就没打算想瞒你,只是因为这个问题之前就解决了,所以后来我没想到也觉得没必要再提起──就这样。”毕竟娃娃脸不只是我的好朋友,和变态太师之间的关系也很亲近,如果让个性冲动激烈单纯直接的娃娃脸得知,我跟太师之间为了这件事势不两立到差点互掐,难保会不会发生什么难以预估的意外。
  “真的解决了?”他挑起眉。
  “嗯!真的解决了。”全都要感谢淮艳送我的五十年道行。
  “啧!这下心情好多了。”娃娃脸舒畅地伸了个懒腰,突然感慨:“害本大爷刚才因为郁闷,在酒楼里痛扁那些杂碎痛扁得那么忘我,不知道多得罪了几个同僚?”
  ……不,我觉得你那时要是心情像现在这么畅快,绝对只会扁人扁得更忘我。
  “说起痛扁,我有帐要算!”我再次狠狠扑倒他,已经万事具备准备要呵他痒!不过首先宣告罪状:“我今天早上在皇宫遇到那个变态太师,结果一见面就被他抓去撞树撞三次──哼哼!父债子还!你认命吧你~~”
  “呸!什么父债子还?省省吧你这小子!本大爷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玩心一起,他凭着体能优势、一撑手在瞬间颠倒了上下位置,不甘示弱地往我的身上反击。
  “喂喂喂!这是犯规!作弊!”我努力扭动着四肢想挣扎,最后还是没能逃出一片美好生天,只能继续徒劳无功地挣扎。
  正在咬牙切齿地想该怎么以牙还牙,突然“咚!”的一声在娃娃脸的后脑勺响起,我们两人同时一愣,一起偏头就看见一个颇有份量的布包袱,在成功击中娃娃脸的脑袋以后掉到了旁边的地上。而且随着布包炮弹一落地,竟还从里面弹出了暗器……一根茄子?
  眼睁睁看着那根茄子滚过来虚弱地撞上我们,除了傻眼之外,我们突然做不出下一个反应。
  “下流的东西!立刻从那位姑娘身上起来。”一个冷静到有点冷漠的女嗓响起,一道人影踏进了不起眼的小巷。“我数到三。”
  闻言,我和娃娃脸都吃了一惊,他吃惊的是自己居然被当成强抢民女的下流登徒子,我吃惊的则是……
  “沉月姊姊?!”
  “主子?!”听见我的叫唤,来人也吃了一惊。随即,我透过娃娃脸的肩头,看见沉月沉下脸,信手拾起路边人家摆放的晾衣竹竿──虽然一个柔弱女孩子拿竹竿当防身武器听起来没有多了不起,但我亲眼看见她惦了惦竹竿重量之后稳稳握住的模样,绝对不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运用的柔弱女孩子。
  她拿捏稳力道朝着我们一棒挥下──感觉到身后的劲风扫来,娃娃脸机警地拖着我朝旁边滚开,随后,落空的竹竿并未着地、而是直直朝着娃娃脸扫去,逼得他不得不从我身上跳开以躲避攻击!
  似乎被挑起了干架的兴致,娃娃脸根本没有对方是女孩子的认知、也完全没有要解释误会的意思,他一个侧身翻到沉月面前,灵活地后跳避过她向下挥的直击,而后踩上竹竿的末梢、一路往她逼近而去!
  “娃娃脸!不可以伤……”我的劝阻还没出口,就见沉月双手一推、使劲把竹竿挥开,趁娃娃脸还在半空中吃力地维持平衡,她冲过来抓起我的手,开始死命地向巷子外奔──
  “沉月姊姊!他不是……”
  “主子,请加快脚步!”
  随着沉月跑进大街,在人群的掩护里她由扣着我狂奔改成拉着我快步走,我这才感觉到她粗糙的手还微微地颤抖着。
  其实……她刚才不是不害怕的吧?只是为了救我,她拚命压下恐惧,独自单挑那个虽然外表十足娃娃脸,不过身手却十足灵活的“登徒子”。
  “谢谢你,沉月姊姊!”虽然那是误会,我还是打从心底诚心诚意地道谢。
  “不,”但她不愿意接受,对我摇了摇头,“是奴婢失职、害主子流落在外,才会让那种登徒子有机可乘,奴婢罪该万死!”
  “沉月姊姊,你的力气好大!”不给她机会继续背着那种莫须有的罪恶感,我轻快地称赞道。
  但她还是没有松开眉结,只低低道:“奴婢是个下人,没有力气是找不到工作的。”
  “沉……”
  碰!
  因为回过头跟我说话,害得走在前面的沉月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她沉着地垂首道歉:“抱……”
  “找到你啦!”被她撞上的那个人一把抓住她空着的那只手,哼笑了一声──我这才想起来娃娃脸对于京城的大街小巷、阡陌交通了若指掌这件事。
  看她容貌净秀的脸庞青一阵白一阵的无助模样,再看看娃娃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把那个不知道在得意什么的娃娃脸干架狂一掌巴到他变矮!
  难得看到个性冷静内敛的沉月姊姊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我突然觉得这一掌打下去还真是值得。
  “走吧,回我们家再说。”
  “欸,女人!你身手不错啊!很有资质,考不考虑来本大爷手下报效国家……痛!他娘的悠小子你打什么打!”
  “不要随随便便骚扰别人家的柔弱侍女姊姊!还有,谁教你想拐我的沉月姊姊去从军!”坐在午饭时间刚过所以空荡荡的九王爷府厨房里,我跟一进来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人家桌子的娃娃脸再次杠上。
  “柔弱?这女人的身手比你这只没用的小弱鸡强多了你懂屁!”
  一路上把误会解释清楚以后,娃娃脸嚷嚷着肚子饿硬要沉月姊姊做饭当谢礼──因为他很顺手的把装满食材的布包袱和那根茄子一起捡回来了。
  “怎么样,女人?虽然御向国还没有女军的前例啦,不过要是……”
  “谢白大将军抬爱,很抱歉,请恕奴婢无法答应。”进厨房之后开始默默洗菜的沉月首次开口,不过一开口就是拒绝。“奴婢只想一生安份地待在九王爷府,照顾主子。”
  “啐,待在这小子手下有什么出息?”自讨没趣的娃娃脸跳下桌子,走到沉月身边把她刚洗好的小黄瓜一把抽过去啃,沉月倒像习惯了似的对此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默默地拿起茄子继续搓洗,这一幕互动自然到让我差点有“老夫老妻”的错觉……呸呸呸!我在乱想什么?!
  “奴婢不求出息,只求安稳度日。”
  “刚才悠小子只跟你说我和他是朋友吧?”啪地一声把黄瓜咬成两截,在奇怪地方有奇怪敏锐的娃娃脸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本大爷是谁?”
  “奴婢知道。”放下茄子拿起一束空心菜,沉月的表情依然是那样淡淡冷冷的。“从一开始扔出包袱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你还敢?”
  “奴婢不敢,其实奴婢一扔出包袱就后悔了。”她手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继续。“如果后来没发现那是主子,或许,奴婢会逃走。”
  “……欸,来跟本大爷吧,本大爷很中意你。”他直盯着她的侧脸,“不想在本大爷手下当小兵也没关系,来帮本大爷做做饭也好。”
  ……喂,混蛋娃娃脸当我死人就对了?是说你们未免也太旁若无人了吧!双手托着下巴当成在看戏的我腹诽了一阵,莫名地觉得这一幕娃娃脸讲出来的话好像跟求婚没两样,不过比较像是山寨头子在询问对方要不要来当押寨夫人的那种版本。
  “谢白大将军抬爱,很抱歉,请恕奴婢无法答应。”但沉月还是那句话,只是语气更坚定了一点。“奴婢只想服侍主子,不想离开九王爷府。”
  “那,”啪的一声把最后一截小黄瓜扳成两段,他把没沾到口水的尾端那一段递给沉月。“要是你以后想换个东家,本大爷要先订下。”
  沉月洗菜的双手停了下来,她侧首怔怔望着那一段小黄瓜,忍不住抬头看向娃娃脸清澈认真的眼睛,而后很快地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过了像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沉默,终于,她伸手接过那一小截黄瓜。
  有些犹豫地,她将小黄瓜放进嘴里,含糊地低低道:“如果有那么一天,奴婢不会忘记今日与将军的承诺。”
  “好!”
  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秀气地咀嚼着清脆的小黄瓜,然后吞下去的模样,娃娃脸露出了一种我从来没看过的开心笑容。
  充满了希望,很期待很期待。
  如果要比喻,我觉得,那就像是十二月清爽乾净的冬季天空,日出的初曙一样温柔暖和的幸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