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翊大军即将压境,为此,国内担负最大义务责任的人除了太师,另一位当属世代以剑与盾守护御向的白家宗族少宗主,御向国大将军白炎罗。
  连日来不断接收情报即时修改模拟对策,劳心伤神的程度外人难以想像,就连白炎罗第一次面对的时候也吃了很多苦头,甚至曾在茶余饭后向闻仲抱怨能不能让他安稳当个只需知道冲锋杀敌的小兵,否则脑袋再这么操下去,他深觉自己会在实际踏上战场之前就先阵亡暴毙。
  当时,闻仲露出嘲讽至极的笑容,“梦话啊,还是留到梦里说去吧。”
  “……”白炎罗只好将其他牢骚连着白饭一起吞下去,恨恨地多添了一碗。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学不会所谓以兵法心计制胜破敌,直到后来几年猛然回首,才发现只要透过适当的训练和磨练,什么事都有可能。
  就像,只要透过适当的训练和磨练,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街头混混,也能成为统帅八十万军的御向国大将军。
  白炎罗向来是个昂首阔步向前走的人,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情很少去想。
  只是最近,不知道是累得够呛还是因为遇见了神似故人的家伙,害他时常梦见很久以前的事情,醒来以后心里平添烦闷。
  虽然下意识抗拒睡眠带来无法控制的梦境,然而连日来的操心劳力将他旺盛的精力消耗殆尽──像今天,他连坐在自家饭厅等闻仲来赴午膳之约的空档,都有些精神不济。
  白炎罗抹抹脸,叫人泡来一壶浓浓的提神苦茶。
  谁知道耗弱的精神却连一壶浓茶泡好送来的时间都撑不了,砰地一声,他脸部朝下叩在饭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不期然地,他又作起了讨人厌的梦。
  那是脑海深处一段年岁相当久远的记忆。
  那时候的他还不叫白炎罗,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只管自个儿叫大猫。
  那时候的他还没被义父白腾雪收养、更没遇上闻仲,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人们口中的御向大将军,成为所谓人中龙凤。
  因为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人人喊打的肮脏过街老鼠而已。
  “回来啦!”看见刚从外头跑一趟回来的拜把兄弟,大猫用破碗在墙脚大瓮里舀一碗清水递上,眼尖地发现虎子手里捏着一只小小的香火袋。“这是什么?”
  虎子在大太阳下来回一趟跑得满身热汗,摇摇手接过水一饮而尽,将破碗还回大猫手里,抹着嘴巴多走几步到屋墙边蹲下,对着借住在自己和大猫住处养伤的少年递出香火袋,还有点儿缓不过气:“这……这是小梅求给你的,阿飞!”
  暂时借住在这儿的阿飞自称和大猫虎子这两个拜把兄弟差不多年纪,实际上可能更小一点,跟他们一样穷得快要给鬼抓去,还得多养一个没有干活儿能力的七岁妹妹,生活自然更苦;偏偏又死脑筋、不肯跟着二人一起干扒窃勾当,日子过得远比大猫虎子还要青黄不接。
  阿飞平素以自身“不偷不抢不乞讨不求人”的行为准则教导幼妹,可大猫虎子兄弟正是专职扒手,为了身教,阿飞平常不太和二人往来。
  当初会有交集的原因也颇为凑巧,那天给人打零工的阿飞帮了素昧平生的大猫一把,让他躲过因扒窃失风引来的失主追捕,连那次的工作也因此砸了。
  事后,阿飞才知晓自己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多管闲事帮了宵小,一下黑了脸甩头就走,但大猫一直记着这件事,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了解阿飞家里状况以后勒紧裤带偷偷送去点物资放在他家门口,权充报答。
  若放的是钱财,阿飞能赌定自己绝对不会失手收下,可是已经饿了一天一夜的妹妹小梅早上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口放着三颗肉包,那种极度渴望却又不敢乱碰的乖巧模样简直把阿飞心疼怀了。
  基于不想欠下对方人情的起头,两人不知不觉间养成了手头余裕时候多少给对方送去点东西的无言默契,所以两造双方虽然交情算不上多好多亲,倒也不算坏。
  眼下,由于阿飞昨天接了一宗“零工”,现在两手满是白布包扎、完全不敢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妹妹面前,只好委托两兄弟帮忙将手头工资换成各式物资,一半留下给三人均分,一半由虎子送过去接济小梅、顺道帮阿飞扯谎说这次意外接到较长期的工作,会晚点回来。
  同样的状况这次已经是第二遍了,不过上次大猫去去就回,而这次虎子去,却多带了个香火袋回来。
  虎子解释:“小梅说,她昨天听巷口刘嫂子直夸附近的慈天寺很灵验,所以她跑去庙里拜拜,化了两枚铜钱添油香求来这个平安符。请我路过你工作地方的时候转交给你,还要我转达说哥哥小心,别太操劳身体,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看见阿飞已给白布缠得连十指形状都看不出的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平安符,再想想小梅请求自己转交时的殷切小脸,虎子忍不住喉头一酸。“你……你现在手不方便,我给你挂脖子上吧,省得弄丢了。”
  阿飞飞快点点头,乖乖不动让虎子帮他把平安符挂到脖子上。
  戴上后,阿飞低下头检视,包到变成两个馒头的手掌珍惜地不时碰碰胸口的平安符,脸上带着温柔纯粹的快乐笑容。
  望着那双伤手,虎子没忍心说出,小梅讲的其实是:“请虎子哥哥帮我和我哥哥说,请他工作要小心别受伤、别累坏了自己……小梅已经长大了,所以、饿肚子也没关系!我只要哥哥平平安安回家来就好了!”
  虎子本来也没这么心软婆妈,可这对相依为命的小小兄妹实在是……偷偷抹一把脸,虎子连忙清通喉咙。
  正在感动的时候,一直在旁边静静站着的大猫却阴阳怪气地开口:“虎子你没问小梅,最近是不是日子过得太爽?”
  虎子一愣。
  阿飞更是立刻绷起脸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最近东西价钱都在涨,一文钱只勉强买得上一个馒头,那两文钱差不多两个馒头……你妹妹好大的手笔,求什么狗屁平安符?一下子把两个馒头丢进水里都不心疼!”大猫讽刺道。
  他们几个都是穷过来的,穷到后来早不信什么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靠自己的双手挣到一口饭吃进嘴里才是最实际最要紧的事。
  若在平常,阿飞当然也和大猫虎子一样,不会拿两枚铜角子去添什么油香,换一个卖也变卖不出去、吃也没办法吃进嘴里的小小平安符。
  可是现在,这是心意,一直让他护在身后仔细照顾、小心呵护着的妹妹,努力想保护他的珍贵心意。
  然而现在这份心意却被大猫贱踏至此,莫说阿飞立刻青了脸色、却碍于自己借住对方家里不好直接开口顶撞,就连虎子也觉得大猫这一说未免有些过分了。
  虎子忍不住反驳道:“大猫你这么说太缺心少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梅是个多懂事的好孩子,她会这么做,也是一片心意,想求老天爷保佑阿飞──”
  “保佑?叫那个不知道瞎了哪只眼睛的贼老天?!”
  虎子不说还好,这么一分辩,阿猫立刻像被触动了逆鳞震怒起来,手中破碗匡当一声甩在墙上摔个粉碎。
  “要是真有老天,本大爷和你当年会给大水冲得家破人亡?阿飞和小梅家里当年会飞来横祸落得满门抄斩?笑话!”
  暴烈的怒吼吼得虎子肩膀一缩,大猫继续对上阿飞那双还写着不忿的眼睛。
  “要是真有老天,你先前被人冤枉偷东西、还被痛打一顿送官府的时候,怎么没落下一道雷劈死那些势利鬼?小梅生病的时候,怎么没来个神仙挥挥手医好她?而你现在又怎么会遇上那种混帐东家,叫人受尽折磨来赚银两?!”
  他顺着屋顶破瓦间透出的几许阳光抬起头,朝向残破斑驳的天空比了个极其粗鄙的侮辱手势。
  “操你姥姥的贼老天!呸!本大爷一辈子不会求你什么狗屁倒灶的保佑!”
  有些人不祈祷,是因为他们认为没必要
  有些人不祈祷,则是因为他们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