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突如其来的要求令萧琦有点儿发懵。“什么?去广海市?尽快?”
“奶奶,您刚出院,我想在家陪您。”
“等下学期开学我再去好吗?”
“您还是先和我说说,咱们家到底有什么事吧。我是真的不太清楚。”
萧琦一连串提了好多问题,老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着萧琦手上那张律师名片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缓开口:“琦琦,你听我的,尽快去……不能再拖了。”
“好吧,奶奶给你讲讲咱们家的事。”老人看上去有点不安,好像担心自己已经讲不清楚了似的,她想了一会儿,不确定从哪儿开始说起。
“我们现在住的这处房子当年是你爷爷单位分配的,你爷爷走得突然,后事没有安排好,按照遗产继承规定,房屋的所有权一部分属于我,一部分属于你伯伯,一部分属于你姑姑,还有一部分属于你父亲。你父亲走得早,他的那一部分就属于你了。奶奶现在没有对这处房子绝对的所有权,因为我还凑合活着,我还在这儿住着,他们就不能把你赶出去,除非他们连我也赶出去。但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伯伯和你姑姑不放手,这里可能你就住不下了,琦琦,你明白了吗?到时候你就要搬出去,奶奶担心你没地方住……”
奶奶的这番话,理清了萧琦一直以来对房产这件事混乱的思绪,他大约听懂了,他现在住的这处房子,虽然是自己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的地方,但在法律上并不属于他,甚至也不绝对属于奶奶。这就是伯伯和姑姑那日说的“房子肯定是要卖的”“房子不是属于你的”那些话的真实含义。
“奶奶,其实,我……并不是很在乎……房子,就让他们争去吧,我不想争,我只想陪在您身边。”萧琦伤感而又真切地说。
“傻孩子!”奶奶打断了萧琦,“奶奶希望你住在这里!”
其实,萧琦刚才的那番话让老人内心感动,此时此刻,她两个亲生孩子都没有真心关心自己。也许,正是因为他们有着成年人的理智,也就同时有着成年人的现实,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人总是要走的。人走后,什么天堂地狱,什么转世轮回,都是虚无缥缈,看不真切的东西,最能用双手触摸到的,最真实的,还是金钱。有了金钱,生活就能被显著改善,有了金钱,就能带来显而易见的利益。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命悬一线,而只有未来的遗产是可以把握的东西。
因为是自己的子女,老人对他们也有自己的感情,因而对他们的想法可以理解一部分,但却不能接受。“活着的时候好好把后事料理好,不然真到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这是自己可以说的,可以做的,但不是自己子女应该说出口,做出来的。眼见着自己的子女为了赤裸裸的利益在自己的病榻前争夺,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小孙子赶出去,让他无家可归,老人的心中特别伤感,特别寒心。
我知道人终归会死的,我也知道天堂和地狱也许都遥不可及,可是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还能感受啊,我还是需要你们的尊重啊!――这是老人的内心深处的呼喊。
所以这样一想,他就更加心疼起自己对这些现实俗物懵懂无知的小孙子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年纪尚小,还保留着一份天真和单纯。即使是老朽如她,也会因为这份天真和单纯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的被治愈感啊。
所以她认为,老天既然安排她这次从医院正门走出来,既然让她回到了家里,那就是想给她一次机会。她既然还活着,就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小孙子,为他以后的人生争取到最大的幸福。
可是,什么是幸福呢?想到这里,老人又有些茫然了。
老人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琦琦,奶奶希望你以后能一直住在这里,我会让你伯伯和你姑姑同意的――他们,不能不同意。除非,他们完全不把我这个老太太,我这个妈放在眼里。”
萧琦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毕竟还是一个连社会都没走入的大学生,对这些极其现实、沉重的事情心里一直是反感、排斥的,其实直到此时,他还是不能清楚地理解房产的现实价值,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就是奶奶的身体。
老人了解自己孙子这一点,于是希望他尽快去找律师,一个是她自己也想了解更好的处理办法,另一个是她也希望借由律师的口让萧琦对现实的情况有更清楚的认识。
“奶奶,我会去广海市的,但是,就让我再陪您两天,好吗?”萧琦望着奶奶,眼中流露出一种孩子般的渴望。
于是,两人商量后决定,萧琦再过一周后启程去广海市,这一周,萧琦可以用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和奶奶在一起。
萧琦和奶奶谈了很久,后来老人累了,回床上睡着了。此时,萧琦才有时间想到今天被自己甩在街头的白璐。
也许自己的行为在白璐眼中是铁石心肠,不通人情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此被白璐讨厌,被她放弃。他甚至不排除自己真的是对白璐肆意地发泄情绪感到无所适从,感到厌烦这个原因。此时此刻,他没有办法全身心地投入恋爱。楚佳桃投入陈时宇的怀抱也好,自己把白璐身边赶走也好,也许都是他内心深处的愿望。他渴望着一种孤独,在一个只有自己和奶奶的世界里,隔绝所有人。也许是他内心深处想要逃避,也许是他太疲惫了。他怎能看不到白璐对他的付出,对他的好?可是他心里就是有一个结,让他没法接受白璐――白璐的付出的确让他感谢,白璐的付出又何尝不是太多了,让他这辈子也感谢不过来呢?
这是一种他心灵深处逃避不了的债务,他越是接受白璐对他的好,他越觉得这种债务越积越多,渐渐构成一种沉重的负担。
他问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要什么,答案是像流浪者一样,自由,孤寂,无忧无虑地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