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的毕业晚会已经开始了,现场奏响欢快的音乐,已有作为小主持人的孩子款款上台了,那孩子声音洪亮、落落大方……曾智楠向舞台上瞥了一眼,又在人群中找了找楚佳桃。她的孩子还是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低着头,身边有个夏令营的老师似乎还在安抚她,这场景看得曾智楠心中很乱。她不由得焦躁起来,等到她再回头看面前的这位年轻老师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愤怒的眼光……
“孩子有点爱哭?”曾智楠质疑道。“真的吗?”
简短的问话,让年轻老师犯了难,她尽可能地想说出家长想听的答案,但却拿不准此时曾智楠究竟想获知什么。此时,无论是回答“没错,孩子的确是有点爱哭”还是“你家孩子其实天天都哭”似乎都有些不太合适。那不如干脆告诉家长“孩子基本没哭”?唉,明明自己嘴就很笨,领导干嘛要把向家长解释这种差事交给自己?万一说错话了家长怪罪起来,自己会不会被开除?这个工作也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此时,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曾智楠沉默着,直视着面前局促不安的年轻老师。刚刚,楚佳桃抱着她哭泣的样子像一根刺一般扎在她心里。她能看出这位老师在说谎,在拼命掩饰,她一定有什么藏在心里没说的话。此时,曾智楠告诉自己要冷静。就算楚佳桃真的在夏令营经历了什么——比如受了欺负,自己也要负很大责任。毕竟是她给孩子报的名,毕竟平时……是她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孩子,对孩子的了解和关心也不够……
可是,此时曾智楠并不想责备夏令营的老师,但却想把事情弄清楚。就算是自己错了,不该把楚佳桃送来锻炼,她心里也总有一丝疑惑,觉得不至于此。自己的孩子再脆弱,也不应当脆弱成这样。毕竟参加夏令营的孩子这么多,为什么独独自己的孩子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呢?
尽管曾智楠只是想了解事情原委,但这就已经足以对这位年轻的老师构成极大的压力。因为夏令营的领导叫她在家长面前隐瞒楚佳桃在夏令营的实际情况——
一开始,楚佳桃还能在老师的鼓励下勉勉强强参加一些活动,可是没过几天,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说什么也不参加任何活动了。任老师怎么劝,怎么哄也没用,这孩子一直执意地说着想回家。为了安抚和照顾这个孩子,夏令营这才特别安排她一直陪着。
老师们也曾商量,要不要打电话联络家长。但最后经讨论决定要向家长隐瞒,大部分老师觉得正因为楚佳桃表现出的状态,才更要让她经受锻炼。他们夏令营主打的理念就是帮助孩子锻炼自我,营造自信,家长也交了全额学费,活动本身也规定孩子中途不和家长联系,若是中途打电话给家长把孩子送回去,夏令营觉得有损他们的名誉,同时他们又担心家长要求退钱——每个孩子的学费都很昂贵。
“其实……小桃……啊不……楚佳桃这孩子,是个挺好的孩子,挺聪明的,这几天其实表现得也挺不错的……”年轻的老师继续尽她所能掩饰着。她说的也有一半是真心话,她其实挺喜欢楚佳桃这个小孩的,不哭的时候,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比如,她竟能记住所有老师的名字;比如,即使她没参加活动,但对活动的规则却了解得很清楚,还能用语言清楚地叙述出来;再比如,她虽然爱哭,虽然抗拒参加活动,但老师和她说的其他事情她会比较乖顺地完成……是个懂事的孩子……
曾智楠擅长借由对方说话的神态表情分析对方传达信息的真假,并擅长洞察对方的心理状态。这位老师此时似乎也有难言之隐,曾智楠决定不再继续追问,就算问,也不再问这个看起来战战兢兢的小姑娘了。
毕业晚会在孩子们的欢笑声结束,曾智楠穿过人群,拉住楚佳桃的手。当时她感觉,自己的手和孩子的手之间所建立的,仿佛是孩子对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那是一种脆弱的信任感,像一团小小的希望火焰。曾智楠想用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这团希望的火焰,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孩子敞开心扉,以后能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呢?这个问题,她一直在思索。
时光逝去,转眼已过了十余年。曾智楠仍旧如当年那般忙碌,而楚佳桃似乎也磕磕绊绊、摇摇晃晃地长大成人。尽管她和同龄人相比,看起来仍旧有些脆弱,好像缺失了什么,但这些年来,楚佳桃似乎也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了一些自己的生存方式,她用功学习、读书也许就是她的生存方式,对此,曾智楠虽然忧虑,但决定不去轻易否定。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一沓法律文件中翻出几页纸,看着那上面的文字,她沉思起来。
那个男孩叫萧琦,眉目清秀,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她就隐约有种直觉,觉得他和自己的女儿身上有某种东西相似。他们两个是一个学校的,本就已经很巧,后来见到女儿提到那个男孩时的反应,她本已十分肯定女儿和那个男孩之间有某些缘分。可是,此时女儿竟然在和另外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男孩交往——一切不寻常之处的背后一定有某些原因,可以解释这种不寻常。
曾智楠看着那个叫萧琦的男孩递给她的关于他家房产纠纷的资料,思忖着其中的原因。
她没见过女儿说的那个正在交往的男孩,但是秦姨说她见过,有一次还来过家里。而这些女儿都没有对自己提起,恋爱的事,这次筹划去滑雪的事,都是女儿自己做的主张。本以为很脆弱、依赖性很强、没长大的孩子,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渐渐变化的呢?
曾智楠想真正关心女儿的内心,又不愿意侵犯她的过分刺探。她为自己一直以来疏于对女儿的了解而感到自责,想做些什么帮助到她。眼前的那几页关于房产纠纷的纸好像一切线索的头绪,直觉告诉曾智楠,应该从这里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