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和萧茹意识到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但那天晚上他们仍执意留在医院,因为他们觉得很不安,明知自己没法“看守”住什么,但还是觉得留在这里比较踏实。
入夜,住院部的留观室中除了萧寒、萧茹二人,还有几个其他患者的家属,他们有的干脆将被褥带来,在房间里打起了地铺,偶尔可听窸窸窣窣的衣服、塑料袋揉动声、“哒哒”的脚步声、咳嗽声、接水声。这些人脸上都挂着忧虑,疲惫,但又似乎怀着某种决心,他们无一不是家人身患重疾、病情危重,或是刚刚做完手术、需要密切观察,萧寒和萧茹看着他们,心中有种莫名的异样,就好像他们并不是患者家属,家中并没有人生病似的。
“我早就说了,我们不可能24小时都盯着妈……”萧寒嘟囔着,他的眼窝深陷,显得很疲惫。
“那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萧茹坚决地说。
“你说你在这里有什么用?看看,萧琦把门都锁了,我们什么也管不了!”萧寒不耐烦地说。
“所以说让你先回去啊。”萧茹边说边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反正我要留在这儿。”
“你真是疯了。”萧寒摇摇头。
“哎,你去哪儿?”萧寒见萧茹推开了留观室的门,他的嗓门一向很大,引得留观室里几个人抬头张望。
“去厕所!”萧茹感受到好几个人的视线,有些窘迫。
萧茹并没有去厕所,而是蹑手蹑脚地来到母亲的病房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闻里面的动静。
萧茹总觉得里面有人嘀嘀咕咕,似乎在说话,再仔细一听,似乎又没有声音了。她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奇怪,甚至有点儿变态,但整个人好像被什么力量驱使着似的,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萧茹都被一种狂热的情绪影响着,处于某种难以遏止的兴奋和冲动状态。
“阿姨,你在这儿干什么?”
忽然,一个纤细的童声传来,尽管这声音小而弱,但却惊得萧茹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刚才她太专注地听里面的声音了,已经忽略了周遭环境。她轻轻拍着胸脯,惊魂甫定,而那将她吓了一大跳的的“肇事者”则用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这是一个看起来5、6岁的小女孩,身穿病号服,或许是隔壁房间住院的吧。
“啊……这里面呢,住的是阿姨的妈妈。我就是担心她,看看她怎么样呀,呵呵呵呵呵。”萧茹用尖细而娇嗲的声音做作地和眼前的女孩说。
结果,她们的声音还是叫屋里的萧琦听到,房门开了,萧琦困惑地走出来。
“啊,大哥哥。”小女孩亲热地叫道。
看起来这个小女孩和萧琦认识,而且还很熟络……萧茹想。她很不喜欢小孩子,在她眼中,无论是这个小丫头还是萧琦都是小孩子,让人厌恶、自私的小孩子。
那小女孩笑眯眯地,转身回到了身后的病房。她的确是萧琦奶奶隔壁的患者,在萧琦奶奶第一次入院后不久就住在隔壁了,渐渐和萧琦成了好朋友,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大人。她刚才看起来竟有点儿像专门出来让萧茹暴露的。
萧琦有些紧张、警觉地看着姑姑,他在房间里一直密切留意着房间外的动静,很担心姑姑和伯伯会偷听他和奶奶的谈话,他和奶奶刚刚还在谈论修改遗嘱的事,萧琦不确定姑姑是否听到了。
“姑姑,怎么了?”萧琦问道。
此时,姑姑故作忧虑状:“哎呀,我担心老太太,过来看看。怎么,你还没睡么?”
萧琦回头看看房间里,再转过头来,严肃地盯着姑姑。他一直有一个想法,此时,见到大半夜还趴在门口窃听的姑姑,有一种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让他很想现在就将他的想法付诸实践。
他想直面自己的姑姑和伯伯,好好和他们谈谈。
那天,伯伯找上门来,引得奶奶发病,其实不就是想来找自己谈的吗?事已至此,干脆一切开诚布公,他实在无法忍受姑姑和伯伯为了那些遗产一而再、再而三地侵扰奶奶休息,如果有什么事就都冲着自己来吧!
但是此时不行,奶奶身边离不开人,万一在他离开的时候奶奶突然出状况怎么办?于是,萧琦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冲动,嘴角僵硬地微微扬了扬:“睡了,刚起来要上个厕所,就听见您说话了。”
萧琦没有揭穿姑姑,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么晚姑姑突兀地站在病房门口想做什么,原来她真的会偷听,看来接下来自己和奶奶还是不要谈重要话题了。
“哦,是么。老太太怎么样啦?”姑姑边说边向房间里翘着脚看,尽管以她的身高压根看不到病床。
“已经睡下了。状况还好。您放心吧。”萧琦有些机械地答道,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靠萧茹更近了些。他已经很努力地按捺住想把一切摊开,直面姑姑和伯伯的冲动,但却没办法压抑潜意识中已经满溢的愤怒。萧茹是个小个子女人,尽管她穿着高跟鞋,却仍旧只到萧琦的肩膀。她不得不仰视着萧琦,这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感受到萧琦传来的压力,但她并不退却,淡定自若地对萧琦笑道:“那就好啦,有什么事赶快叫我和你伯伯啊。”
“好的,一定。”萧琦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得很重。
萧茹转身离去,她没有回头,径直回到留观室。她觉得肩膀僵硬,不得不深呼吸以释放刚才的紧张。她能感受到,她和萧琦刚刚进行了一场无声的较量,双方虽然都维持着对方的面子,表面平静,但实际双方都已经心里已经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萧茹憎恨萧琦刚才看着她时的那种……正义的眼神。就好像他真的是正义的,而自己和萧寒则是邪恶的一样。实际上,一直以来她和萧寒只是在努力获得自己应得的一份财产,这合情合理,萧琦有什么权利扮演正义的使者,用那种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她心里发毛……
回到留观室,萧寒已经斜倚在椅子上打着呼噜,萧茹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
谁都没有权利扮演正义的使者,大家都是为了钱,谁也不比谁更高尚,萧琦那孩子讨厌就讨厌在虚伪上,还总是故作天真,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精……这场仗,她和萧寒能打赢吗?
次日一大早,萧茹立即回到她母亲的病房,由于困倦、疲劳加上一种强烈的执念,她正处于一种虽然精疲力竭但同时极度亢奋的状态,她的行为是非理性的,连萧寒都有些不理解。她一大早冲回老人的病房,是为了检视昨晚萧琦和母亲有没有修改遗嘱——遗嘱有没有放在房间里某个地方、母亲和萧琦的神情和昨晚有没有什么变化、萧琦有没有拿着遗嘱离开医院去公证处的迹象——诸如此类,她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无法阻拦,但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这场战争,即使最终她会输掉,她也想叫自己不后悔。
就在那天上午,萧琦想给楚佳桃打电话,寻求曾律师的帮助,萧茹仍旧试图阻拦,她见萧琦要出门,敏感地追了上去:“哎,琦琦,你干什么去?”
萧琦担心姑姑会跟着自己,进而听到自己打电话的内容,但此时如果说去厕所一类,姑姑跑到男厕所门口等的状况也完全有可能出现,因为一整个早上,每次萧琦走出房门,姑姑都会紧张地跟上来,追问自己做什么去,她看起来已经疯了,似乎真的想寸步不离地密切监视着他。
于是,他干脆说:“我出去打个电话,给我女朋友。”说罢,便径直地下楼了。
如果此时他身上带着奶奶修改后的遗嘱多好,他才不会受到姑姑的控制,他会光明正大地去带着遗嘱去公证处,这大概也是姑姑担心的吧。可是奶奶对于修改遗嘱的事情还没有考虑清楚,她似乎一定要见曾律师一面,因而他现在必须去打这个电话……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他也想努力争取……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想到先联系小桃,借由小桃这层关系拜托曾律师。他并不是想利用小桃,那个时候,其实除了希望能获得小桃的实际帮助,他也很想听听小桃的声音。在这压抑而令人窒息的环境中,他也想稍微脱离出来片刻,哪怕只有几分钟。他对姑姑说“给女朋友打电话”时,心中隐隐一动,有一股热流在他心口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