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颠簸得越来越厉害,楚佳桃觉得屁股有些疼。窗外除了偶尔有戴着草帽,背着大包的村民经过,除了偶尔有突突突地冒着冒着烟的似是摩托似是三轮似是卡车的车子凶猛飞过——在这崎岖不平的路上,那楚佳桃叫不上名字的车十分勇猛,像头冲动的公牛——除了远方变换的云,其他景物都是雷同的,大片大片长得老高的草——楚佳桃觉得那是草,她不知道是什么,从未见过——依稀可见轮廓的山峦,感觉很近却又总也到不了的村庄。谈不上美,一开始楚佳桃有些新奇,没一会儿就倦了,她知道这不是旅游,车窗外不是特意开辟的风景区,不是那书中的美丽恬静的田野,悠闲纯朴的乡间,只是很普通的农村,看起来单调而贫穷,好几十年前的广海市应该都比这里发达先进,楚佳桃想。
可是这里是真实的,是秦姨的家乡,秦姨的大儿子和丈夫就住在这里,很多年前秦姨也住在这里,那个时候这里是比现在更加破旧还是没有太大区别?
楚佳桃心里有些痛,痛是因为她察觉到自己心里冒出一种名为同情的东西,她痛恨这种同情。可那种居高临下的感情难以抑制地钻出来。原来秦姨过去一直生活在如此穷困落后的地方,比她脑海中想象的还要穷困好几倍!
远方,云朵变幻着,为这一成不变的风景弹奏着唯一新奇的乐曲。楚佳桃偷偷看了看赵顺全,他的脸紧绷着,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不知秦姨的丈夫和大儿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次造访可能不会很平顺,楚佳桃有预感。
到了。车子就停在一个Y字型路口,待楚佳桃等人和另外几个乘客下车后就向其中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这段路没有车,得走一下。”赵顺全介绍着。
很快,一起下车的另外几人就消失在前方,不是他们走得太快,是楚佳桃和曾智楠走得太慢。这段路远比她们想象得长,中途她们问赵顺全还有多远,赵顺全只说不远,最后走到至少又花了一小时,已是正午。
这里纬度更低,又不似广海市临海,气温更热,接近中午12点,气温飙升至近30℃,赵顺全一身大汗,曾智楠的脸颊、脖颈处也渗出汗滴,楚佳桃是不爱出汗的体质,脸憋得通红,像是一颗番茄。
村里均是造型相似的平房,不过和楚佳桃之前想象得不同——并非是草铺的屋顶,屋顶也不是斜的,而是三角形,屋顶上也没有玉米、门前亦没有鸡、鸭、狗。只是一座灰砖房,木头破门,门没关严,半掩着,门口没有门槛,门框周围有不知何年何月贴的春联,上联是:
愁雨潇潇出门去,下联是:财源滚滚入门来,横批:否极泰来。
上联不知是村中那位书生才子所作,似乎想尽情挥洒一下文采,可到了下联又回归正题,愁雨是什么雨也许没多少人关心,还是财源滚滚比较重要。对联上的字写得倒是工整漂亮,只不过有几处已经掀开或破损了,没有人修补。
楚佳桃和妈妈跟着赵顺全直接进屋,屋里很暗,没走几步就有一股混杂着汗臭和腐烂食物恶臭的气味迎面扑来,楚佳桃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她皱了皱眉,但又怕赵顺全看到,更重要的是,这里是秦姨的家,秦姨既然能接受这里,甚至住在这里,自己为什么不行?
一张矮桌上堆满了东西,几个酒瓶,几个未清洗的菜盘,半个馒头,还有一堆不知上面写了什么的纸,果皮,还有一个杯子,楚佳桃凑过去一看,里面一片污黄。
墙边也堆着许多饮料瓶,楚佳桃不知道这些饮料是在哪儿买的,来时在村子里走了很久也没看见卖东西的。里面还混杂着酒瓶,仔细一闻,房间里也隐约有股酒味。
这里虽破旧肮脏,但面积竟不小,除了楚佳桃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外还有两间,都关着门。虽不小,但又有问题,秦姨和她丈夫住一件,两个儿子中有一个只能睡客厅,将来若是在这里结婚也没办法。楚佳桃猜测或许这也是秦姨不怎么愿意回家的理由之一吧。
这里没有地方能放置秦姨的骨灰盒,曾智楠有些犹豫究竟是不是应该把秦姨的骨灰留在这儿,她生前不愿回家,难道现在就愿意回家了吗?她有些想离开,这个地方令她本能地厌恶,可在女儿面前她又不能表现出这些情绪。她这次来是有目的的,她要和秦姨的丈夫和大儿子好好谈谈。
大约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其中一个房间门开了,颤巍巍地走出一个人,一瘸一拐,感觉像个老者。
“哥,我回来了。”赵顺全对着那人一点头,只淡淡地这样一问候,那人也一点头,两人一点儿也不像久别重逢的亲兄弟。
这人便是秦姨的大儿子赵顺全,叫人完全猜不出年龄——看起来有40多岁了,可是根据秦姨桌上放的那张照片和她本人的叙述,赵顺安应该只比赵顺全大3岁。眼前这人额头上有数道皱纹,头上可见明显的白发,嘴唇黑青,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楚佳桃,叫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夸张一点儿,这人说是秦姨的丈夫都有几分可信。
找顺安没说话,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话,只是慢慢地走到矮桌前,附身收拾起杯盘狼藉的桌面来。楚佳桃见他腿脚不便,很想上前帮忙,可是那桌面实在太过肮脏,楚佳桃又打了退堂鼓。
曾智楠也没上前帮忙,虽然平日她也不善于打理家务,但总不至于是这种样子。一个家可以贫穷而干净整洁,而不一定如此肮脏。家中的环境可以推测出这家人平时的生活状态,曾智楠为秦姨感到痛心,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这样一个家拴着,好比脚上拴着两个秤砣,向深海一直下坠。这令人作呕的气味让曾智楠觉得一分钟也待不下去。这样的婚姻,秦姨怎么还能维持了那么多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