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心能看得更宽、更远,自我渐渐在这诺大而渺远的世界化作无形,你会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同时又感受到灵魂的真实与存在的价值。”
  白璐凝视着这段话——她这里是清晨,这几日,之前一直和她频繁联络的小女孩嘉嘉因为病情忽然加重而杳无消息,萧琦也不主动和她联系。白璐觉得忧心,又觉得有些空虚——她心中有种急切,自觉看不进去眼前这些话——这是爱伦老师所写的剧本,每个学生都有。
  白璐叹气,不是说感受自身渺小吗?为何把自己的剧本发给学生,还让学生看后写感想?难道他觉得自己的作品已经可以当作范本教材了吗?未免太自恋了吧?这明明是一种自我膨胀啊……
  白璐有怨言,是因为不知为何,最近她总能在学校里与爱伦老师狭路相逢。每次都是偶遇,但仍令白璐有些疑心,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她有敏感的雷达,感知到爱伦老师对她一定有某种不一样的情感,但她又无从确证,因而也不能对老师表达拒绝。
  何况,只是总在校园里偶遇而已,每次见面也只是打声招呼。有时爱伦老师会停下来和她聊几句,但从未有出格的话题。或许这真的只是巧合,白璐也担心自己自作多情。
  这种无从确证的感觉很难受!
  何况,她对这剧本中表达的那种出家人一般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观不感兴趣,她要的生活是轰轰烈烈的,她的爱是浓烈的,恨也是刻骨的。
  爱伦教授所写的那个剧本,讲述了一位获得永生的基督徒先后落入许多不同的奇幻国度,他在时空中穿梭,不知下一次将飘到何处,对他而言,时间不会流走,流逝的总是他身边的世界。
  他既见识到繁华盛世,又亲临过穷困萧条。他在一次次的见闻中领略了世间冷暖,以为已经对一切司空见惯。
  而这次,他来到一个超现代国家,大约是未来的世界,在那里,终日硝烟弥漫、战火连天。在那个世界,他忽然失去了在时空中穿梭的能力,不得不面对那个世界的残酷,无法逃离。
  就在那时,他遇到一个女孩,他对那女孩一见钟情。在战争中,他尽力保护着那个女孩,可女孩仍旧在一次袭击中死去。悲伤欲绝的基督徒向上帝祈祷放弃永生的能力,但又必须忍痛过完这一生,否则他将堕入地狱。
  他开始慢慢衰老,直到生命终结,他返回了上帝身边,恢复了原本的能力。他见到了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孩,但那女孩已经不记得他……
  剧本的语言很唯美,很容易让人想到爱伦教授那精致的、充满古典气息的面庞。而其中的情感却不是淡淡的,很充沛、激烈,尤其是涉及战争和死亡的部分,更是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出自那个温文尔雅的爱伦教授之笔。
  然而白璐觉得这个故事很俗套,就像这个金发碧眼的、在女生中人气极高的教授有时也会让白璐觉得是俗套的存在一样,他的剧本很出色,但好像就是少了些什么,就像他这个人也很出色,但也少了些什么。
  白璐将自己的意见直率地写在感想中,并不担心对教授的作品提出批评意见的后果。可能因为爱伦教授和她的那些“偶遇”让她隐隐有些排斥,隐藏的不适感借由作业呈现出来,也可能是因为白璐并不真的害怕学业出现什么问题,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回国才是她潜意识中所愿。
  她努力学习是因为空虚,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在国内就没什么朋友,在这里更是习惯独往独来。与表面活泼外向的气质不同,她讨厌聚会、厌恶热闹,偶尔举办的联谊她也尽数不去。
  除了学习,她的其他时间就都花在与萧琦联络和等待她的回复上。
  她讨厌任何半吊子,清晰明了要胜过模棱两可,把精力都投入在一件事上要胜过注意力分散,爱一个人,极致的才是道德的。
  话锋一转,回到大洋另一端的大陆,聚焦某个不起眼的农村——秦姨的老家。
  送走曾智楠和楚佳桃后,赵顺安决定回去面对自己的家庭。
  实际上他可以离开,然后像母亲那样定期寄些钱回来,不管这钱是被父亲喝了赌了还是用于给哥哥治病,他都不用管太多。可是他走的时候父亲倒在地上,发出那样令人胆寒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哥哥的病又重了,看来已几乎不能自理。这么说来,父亲虽然酗酒赌博,但还在照顾着哥哥,否则哥哥可能连一周都过不下去。而他今天头也不回地走了,父亲不知安危几何,他毕竟上了岁数,平日把身体糟蹋得不知成了什么样子,经过今天这一闹,他真拿不准后果如何。
  面对这样的家庭,一走了之是正常的,背负这样沉重的担子,无论是成家还是立业都会希望渺茫,他的人生就算毁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妈妈就是这样坚持下来的啊。如果他就此不管,妈妈之前那几十年的辛苦付出不就都白费了吗?
  他清楚地感受到什么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他不禁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要上大学。母亲呕心沥血地为他铺开一条路,但如今这条路似乎并无多少意义。上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没有改变他的命运,他还是要被早就设定好的命运拖入谷底。
  终于,他回到家,心里极度忐忑。他先看看院里,父亲不在,推门而入,家里的酒精味似乎比中午淡了,剩菜的馊味却更浓。他在屋里四处寻找,不见父亲,甚至也不见哥哥。
  他顿时有些茫然,这完全出乎他刚才的设想。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父亲因为今天的刺激再也没爬起来,他回到家中时父亲仍躺在地上,而此时的情景令他一时不知所措。
  正在他愕然之际,手机忽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赵顺全的心再度揪紧,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此时他真想逃避,好像不接起这个电话,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他终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不耐烦的急促的男声。
  “喂?喂?”
  “你是谁?”赵顺全警觉地问。
  “我是公安局,你是赵顺全吗?”对方冷冰冰地问。
  “我……我是……”赵顺全冷汗直冒。